天天看點

世界都沉睡了,該去哪裡尋找說話的人

世界都沉睡了,該去哪裡尋找說話的人

《哪怕天空飄着雨》|文:禅香雪

「世界都沉睡了,我該去哪裡尋找說話的人」

/01/

隻要回頭,我便看得到。哪怕天空飄着雨絲,哪怕山體沉重,不動聲色,山巅落滿層雲,濃濃的,像極你低垂的眼神,我依然看得到。就這樣,孤孤單單的,走了很久,很久。

不知前路通往何處,滿眼滿眼的荊棘,遮住高低不平的小道。我試探着伸出腳去,裸露的腳踝,血漬斑斑,傷痕累累。我離你那麼遠,那麼遙遠,你如何看得見我的眼淚,流成一條隐河,暗夜裡汩汩作響。仿佛我心口的傷,隻有關起門來,撩起衣襟,我才敢袒露給你看,給你看呀。

這個季節,雨水是搖旗呐喊的小卒,模仿着你冷酷的表情,給我澆下從頭至腳的冰涼。我加厚毛衫,再加一件,依然防不住寒氣的侵襲。我套上厚厚的羽絨衣,白色的,雪白雪白,抵制冷凝的天光,渴望給漠然的表情,重拳沖擊,擷取一點陽光的暖,草色的生氣,花樣的笑意。往往,努力是流水,我依然會冷,冷到骨子裡。即使房間開着暖爐,即使窗玻璃合得嚴嚴實實,即使太陽偶爾飛過我的視窗,我還是抱着雙臂,瑟瑟抖動。

冬天,提起這個詞,我就不寒而栗。現在才是嫩嫩的冬呢,我便深冬一般,瑟縮着身子,像枯下去的草葉,委頓不堪。草葉附着于地面,深深的,緊緊的,吸納着溫熱的地氣,蘊蓄過冬的能量。逢着春天,它便挺直了腰身,鮮活成流動的綠,在太陽的光懷裡,奔放詩意的音韻。而我呢?我隻能打開一線視窗,給你看我孤單的背影,負着多厚的雨水的印漬,濕透蒼痕累累的心。

還要走多久,才能抵達不喜不怒的港灣,看平靜的海面,或是不夠平靜的海面,無半點幽怨。天不老去,蒼山亦不老去,隻有我,容顔慘淡,獨對一盞孤燈,望雨興歎。在這偌大的塵世間,我也留下過印痕。一如你浮動的眼神,曾留給我眼底的感覺。你看我時,我感覺得到,但我不能迎上去,我怕那一泓軟水融化了我冰封的心。待你轉過頭去,我便悄悄地看。隻看一眼,就夠餘生的回味了。就夠了,我再也不祈求重逢,或者更加縱深地切入。喜歡緣來緣去的自然與清淡,就像佛印,在遠處,我能聞到一點聲息,也就夠了。

/02/

那個清晨,修自行車的師傅,他站在秋雨的縫隙,踩着厚厚的落葉,揉搓着雙手。修理箱還沒打開。修理工具還沒擺出來。西北風陰森森的,帶着尖利的哨音吹過來。枝頭殘留的落葉,飄零得一點也不斯文,像深沉的醉漢,東倒西歪的,跌落哪裡,概不重要。隻要觸到地面,不再遭受蹂躏就好了。

師傅穿着煙灰色的西裝,站在冷飕飕的風中,望着空落落的路面。他在想什麼,他要做什麼。晴日裡,也沒幾個顧客。這樣的雨天,會有人來修車麼?也許,他不是為修車來的。說不定,家裡的溫暖抵不上風雨飄零的街道。畢竟,這兒,是學校外牆的一角。看看來來往往的學生,聽聽校園濕漉漉的鈴聲,應該也是一種别樣的享受。

凄凄紅塵中,單面的人,總得尋求一種依靠,互相支撐着,走完上蒼給你預留的路。修車師傅,他站在秋雨凄厲的大街上,也是在尋求一種依靠吧。學生時代,我去學校,要依着一條長長的河渠走。那條河渠,是我記憶中最長的路。我背着幹糧,邁着雙腿,怎麼也走不到盡頭。秋天的河渠,兩岸長滿玉米,我稱之為玉米林。那裡,暗藏玄機,有着難以預料的兇險。

那個雨夜,我走得極為惶恐。雨水是顯形的殺手,一步步,把我逼向崩潰的邊緣。我無路可退,隻能硬着頭皮向前走。路上哪裡有得人影?隻有灌木,隻有齊刷刷的玉米,隻有深一腳淺一腳的泥窩子。我想放聲大哭,可是,胸口收得緊緊的,哭聲怎麼也發不出來。啪嗒啪嗒,牽牛人的腳步聲響起時,我的魂真的出竅了。站在泥水中,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牽牛人沒有停下來。牛也沒停下來。他們走得很坦然。于是,我跟了上去。剩下的路,即使衣衫濕透,我也沒感到冰涼。

你可知道,孤單是我心靈深處的頑疾。你也孤單麼?秋雨淅瀝時,我試圖把自己融入深層的泥土,躲開透心涼的雨水,祈求一種沉實,一種幹爽。可是,多年之後,我發現,這是多麼愚蠢可笑的想法。逐年遞增的降雨量,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雨水,打濕了我的防護衣。它像個神奇的偵探,窺視到我内心的秘密。它努力地深入,将我暴露光天化日之下。給了三分鐘的陽光,再給了三百分鐘的雨水,看我是否能承受這樣一種淋漓的雨勢,挺身走到生命的盡頭,完成神的使命。

可惜,我的身體,早已給黴菌感染,是自外而内的,無法治愈的。靠近的人,受不了這樣的菌味,遠遠離去。隻剩下我,孤零零的,像冬日裡光秃秃的枝幹,斜對着一方殘陽,清點殘留的暖色記憶,苟延度日。更多時候,記憶是紫色的根須,長出疼疼的枝桠,葉脈有着數不清的毒素,鳥雀不落,乳雁躲過。

我試圖跟着賣豆腐腦的三輪車,走出黑暗的巷子。因為那男人,放着手機裡的歌曲,反複跟唱一句歌詞,唱斷腸呀唱斷腸。他唱的,不是斷腸的意味,有着賣掉豆腐腦的滿心酣暢。我不知他唱的是什麼歌,是何人所唱。但是,賣豆腐腦的男人,站起來,挺直身子,蹬着腳踏,很專注,很賣力。雨水,就是這時飄起來的。我原本可以騎着車子,走到他的前面,趕快回家。我最終放棄了這樣的打算,輕手輕腳地,跟在他車子的後面,保持着一米遠的距離。

冬日的巷子,黑且清冷着。因為他,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孤單。甯可雨水飄進衣領,也願意走在他後面,慢慢地,聽他朗聲地唱,唱斷腸呀唱斷腸。走了大約半裡路,巷子還沒有到盡頭,他卻拐走了。似乎進了家門。那裡,亮着薄薄的燈光。我忽然覺得,前方的黑,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伴生着雨夜無法言說的黑黑的悲涼。

你可曾看見,今夜,隻剩下我一個人,就我一個人。窗外的雨,沒完沒了地下。它是最無情的殺手,用看不見的軟刀子,逼我到窄小的角落,對着螢幕,說這些散發黴味的話。我沒有辦法,陽光總是不能照進來。一個又一個濃黑的夜,把我緊緊地包圍。即使開着燈,我依然看得到墨色的夜,張着獠牙的大口,吞噬幹枝脫落的秋草,吞噬掉光葉子的枯樹,吞噬一切有生命無生命的物質,滿足一己貪念。

此刻,世界都沉睡了,我該去哪裡尋找說話的人?有誰願意給我一寸小小的空間,盛放我莫可名狀的孤單與疲憊?不見人聲。佛說,雨在雨之中,人在人之外。這寒冬的天氣,哪怕飄雨,你也可以撐一把傘,站在道旁,自己給自己取暖。就像修自行車的師傅,即使沒得車子修,他也願意站在雨中,看落滿腳印的路面……

圖檔來源網絡,侵删

作者

筆名:禅香雪。長明不在的夜晚,還可以聚在一起,燃起五千年的薪火,互相依偎着取暖。

- END -

歡迎留言寫下對文章的看法,或對作者想說的話!

也許你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