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讀書的那幾年，我加入過當地 Tumwater高中馬術隊，畢業後又去到了華盛頓大學西雅圖校區的馬術隊，隸屬于IHSA（Intercollegiate Horse Show Association）大學校際馬術協會。兩個馬術隊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營運模式，但都為當地熱愛馬術的青少年帶來了無限可能，他們的經驗或許可以為國内青少年校園馬術的發展帶來一定的啟發。
高中時期：全家參與的馬術運動
WAHSET 是一個純公益的運動聯盟，不收取任何教練費用，就像總教練所說“我們因馬結緣而聚集到一起”。它的設立就是為了給當地愛馬的高中生提供一個能夠比賽交流的平台，更好地發展當地的馬術。聯盟賽事包含26 個項目，涵蓋英式馬術、西部馬術、馬術隊列及馬車賽等等，多元的賽事項目對有不同項目偏好的高中生有了更多的包容。
與國内馬術運動的參與形式不同，馬術隊是不提供馬匹的，需要隊員自己租賃、飼養、打理馬匹。習慣了國内馬術俱樂部的模式，進入 Tumwater 馬術隊之前，我幻想着馬術隊應該有自己的馬場，提供馬匹和馬具，我隻需要去了騎，騎完撤就好了。初入美國，人生地不熟，語言也沒那麼流利，缺少馬匹的現實也給了我當頭一棒。正當我退縮、準備離開時，隊友 Sam 熱情地站出來告訴我可以騎她的馬“Stoney”。雖說最後因為特殊原因，“Stoney”沒有成為我的比賽馬，但 Sam 和它卻讓我對馬術隊漸漸有了信心。
Tumwater 馬術隊不收取教練和訓練費用，但要求每名隊員為馬術隊拉至少 200 美金的贊助，上不封頂，用于隊伍的日常開銷，包括節日為隊員們買禮物、比賽日為教練們解決住宿和飲食問題等等。在國内從來沒有接觸過“拉贊助”這一項目，惶恐地不知從何下手，心想除了馬具店，能有什麼公司給我這個“小屁孩”贊助。多虧了隊友們的齊心協力，最後隊伍拉來了大大小小近100 家贊助，包括建築、餐飲、律所、服飾各行各業。
在國内我隻接觸過繞桶、障礙這兩個項目，聯盟的 26個馬術項目着實讓當時的我“應接不暇”。不同的項目需要不同的馬匹，一時間隊友們紛紛伸出援手，于是我就成了“吃百家飯，騎百家馬”的孩子，短時間内也迅速上手了十多個項目。
出于好奇，進入馬術隊後我首先參加的便是隊列的選拔訓練。從來沒有打過旗，也沒有接觸過“隊列”這個項目，更别說騎馬跑步打旗做出“四人并列八字”、“兩人并列蛇形”這種高難度的路線。再加上對隊列隊形名詞的不了解，我總是縮到隊伍最後面去，跟着大家走，但有時輪到我打頭，就經常能出現大家直走我拐彎，大家拐彎我直走這種尴尬場面，這時和我并列的隊友總是會在教練給出訓示後給我“翻譯”，告訴我是向左轉、向右轉還是直走。而在訓練休息的間隙，也總會有人來問我需不需要幫助，有沒有什麼問題，有沒有聽懂教練剛剛教的……在大家的幫助下，我越來越有自信，最後就真的被選入了隊列的正式隊伍中。
隊友們的關心讓我慢慢融入 Tumwater 馬術隊這個大家庭。記得我人生中的第一場隊列賽，那年我們隊形的設計特别難，比賽限時 5 分鐘，小場地彩排時我們每次都逾時，比賽時場地又大，對速度要求也就更高。當時我的技術本就不高，慢速都有些拿不穩，更别說加快速度。候場區時我特别緊張，隊友大概也是透過我煞白的臉色看出了我的緊張，安慰我說：“放輕松，緊張是必然的，但緊張過後的酣暢淋漓更加彌足珍貴。”隊長的媽媽也來安慰我說，“想當年隊長第一場隊列賽比我現在還緊張，經過多場比賽的磨練已然成長為一名成熟的隊列騎手。”
說笑中我放松了些許，但随着配樂和前進的哨聲一響，我的誇特馬後肢蹬地沖了出去，心中還是緊了一下。因為緊張，全身都緊繃着，前幾個動作我完成得并不漂亮，馬大概也感受到了我的緊張變得更加興奮，我們一直在激烈地對抗。直到一個動作時，我跑過教練等候區，聽到我的教練 Troy 對我大喊了一句“别忘了呼氣！”，我才意識到入場後我幾乎一直全身緊繃憋着氣，放松身體深呼一口氣後，身體坐了下去，馬也慢慢安靜下來，順利地完成比賽。三場預賽的磨練讓我成長迅速，決賽場地更大，但我們卻跑出了以往最快的成績，經過 7 個小時，49 支隊伍的鏖戰，我們也終以大比分領先赢得華盛頓州高中馬術隊隊列總冠軍。主持人公布結果時，Troy 緊緊拉着妻子的手，不敢呼吸；當主持人宣布 Tumwater 是冠軍後，執教 30 餘年的 Troy 也難掩激動留下淚水，大家緊緊相擁在了一起。
▲宣布成績時，教練Troy興奮不已
說起 WAHSET 高中馬術隊最大的特點，就是全家齊上陣。不隻是馬術隊隊員，包括家長、好友、甚至寵物狗都能在其中發揮作用。
與大部分馬術賽事不同，WAHSET 賽事全部都由隊員及家長營運管理。州及區主席、财務、行政等職位都是現役或往屆隊員的家長擔任，每隊的教練多為往屆隊員的家長或往屆隊員。我所在的 Tumwater 馬術隊的總教練是 2004 屆隊員的家長 Marcia，隊列教練是總教練 Marcia 年輕時期的隊友，競速和表演項目教練和助教都是走職業路線的往屆隊員。隊内設有隊長、财務、行政、各個分項隊長，均由隊員擔任。而具體到每場賽事的營運，也是全部由區主席和各隊伍總教練牽頭負責上司，各個隊伍隊員和家長負責執行。
▲教練Troy隊列教學中
26 個項目的營運會均勻分給區内的 5 個學校，每個學校内再将賽事解說、熱身檢錄、場地平整、計時、助理裁判、開關賽場門的工作分到每個家庭，通常這時候就是家長、男朋友齊上陣，這些常年奔波于賽場的男士們，組建了“黑帽子爸爸”聯盟，一襲黑裝、一頂黑色牛仔帽。相對應，“粉帽子媽媽”們是名副其實的應援組，隻要有隊内隊員進場比賽，不論是西部競速還是舞步表演，媽媽們都會開始高喊“Tumwater 加油”、“你沒問題的”！
我曾經六次被分到平整鎖眼賽的場地。鎖眼賽要求騎手策騎馬匹全速沖刺進入鎖眼圖形中，在内做一個快速的旋轉後沖刺回起點。為了節約時間，比賽場地分為左右兩側，擺放相同的路線，這樣左側平整場地時右側可以同時進行比賽。由于比賽的特殊性，其他比賽是 3-5 人
平整一次場地，而鎖眼賽要求一賽即平整場地，加之平均完賽時間在 10 秒之内，鎖眼賽的參賽騎手又多，對于負責平整場地的我們來說就是十足的苦差事。進場地後拿着耙子就是一頓耙，有時這邊沒耙完那邊就已經結束了比賽，又要跑到另一邊繼續埋頭苦耙。比賽的一個小時，不是在耙場地就是在去耙場地的路上。
聯盟強調培養高中騎手的綜合馬術素質，不僅隻是會騎，更要會打理、懂得尊重馬匹。參與聯盟的賽事明令禁止雇傭馬工，所有馬匹的運輸、打理全部由隊員完成。
▲美國高中女孩的皮卡拉馬車
比賽日前幾天，我會早早規劃，把草料單獨分包裝起來，鞍具清理打油，準備運輸馬衣、護腿，提前預訂馬房墊料等等。馬術隊的女孩們人手一輛皮卡車和拖挂拉馬車，每次的訓練、比賽日去賽場，都是女孩們獨自開車拉馬，而父母們則會開着一輛野營車，在賽場紮營住宿。比賽日是周四晚上到周天下午，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喂馬、遛馬，七點半開賽，斷斷續續地參賽，中午也沒什麼時間吃飯，晚上八九點鐘結束賽事，還要為第二天的團體賽事彩排，打理完馬匹回到野營車 12 點也是常事。
▲黑帽子爸爸們
除了賽事的營運，三個比賽日中的餐食也是每個家庭的任務。每天隻有早飯和晚飯，有主餐、配餐和甜點。這時家長們就會大顯神通，有在房車裡烤布朗尼蛋糕的，有拿着烤爐在旁邊擺“燒烤攤”的，還有直接把鍋搬到馬房，把配料擺在旁邊，想吃什麼自選、現做的。但對于我這個孤苦伶仃的留學生，比賽的同時，還要兼顧馬匹打理、場内工作和廚藝展示，每場比賽對我來說便是斷食工作日。
▲“黑帽子爸爸”的馬房早餐
大學時期：自力更生的馬術運動
相比于高中的全家式參與，大學馬術隊最大的不同便是馬術隊的所有事宜，包括隊伍的營運、賽事組織和承辦，全部由馬術隊内的學生獨自完成。
IHSA 隻有兩個賽事項目，美式輕騎賽以及西部騎術賽。根據騎乘經驗、過往參賽級别将騎手分為不同等級參賽，即使零經驗的馬術小白，經過幾個月的備賽，也能夠參加慢步 - 快步級别的賽事。具體到每場比賽，IHSA 賽事會将參賽騎手每 6 人左右分成一組，每組前6 名頒發馬花，所有參賽騎手幾乎都有機會獲得排名，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大家的自信心。
我所在的學校位于西雅圖市區，周圍沒有馬場，日常的訓練是與周邊城市的多家馬場合作進行。每周英式和西部隊隊長都會與合作馬場進行溝通，确定多個訓練時間，再由隊員自己組織驅車前往。與國内馬術俱樂部經營模式有所不同，教練會提前根據訓練人數選出相應數量的馬匹寫在白闆上，隊員之間自己協商選擇馬匹，後需要自己去馬房、室外放牧場将馬牽回、刷拭、備鞍，騎乘結束後也需要自己卸鞍、刷馬、将備鞍區清掃出來。正所謂“騎乘四十分，打理一小時”。
比賽日在周末，路途遙遠，周五晚上放學後隊友們便會集體驅車去到賽場周圍住下。我六點半才下課，每次到賽場都要後半夜了。馬術隊經費有限，人數又多，一般都是租住整棟别墅，20 多人擠在裡面，兩人擠一張單人床，四人擠一張雙人床，沙發、地鋪、折疊床都被利用上。天色已晚，隊友們有的圍坐一起擦鞋，為第二天的比賽做準備，還有的抱着電腦拼命碼字完成學校的課業。部分比賽是一天兩場的形式，早上七點就開賽，五點就要集合出發前往賽場。我們幾個從四點開始，每隔五分鐘定一個鬧鐘，直到四點二十，才徹底算是被轟清醒。起床洗漱、化妝，去星巴克買了杯咖啡便奔赴賽場。
賽季大都在冬天，穿着三條褲子三件外套，裹着毯子也是凍得瑟瑟發抖。與普通馬術賽事不同，IHSA 的賽事是由主辦學校提供馬匹，參賽騎手現場抽簽決定騎乘的馬匹。而在上場比賽前，騎手是沒有機會試騎馬匹的，隻能通過觀察其他騎手的表現或詢問馬主來了解馬匹。
每個賽季各個學校都負責承辦一場比賽。而賽事的籌備，從前期的談場地、拉贊助、找馬匹、找裁判、聯系救護車、從題庫中選路線、場地搭建，到賽事中馬房清理、備鞍卸鞍、給馬熱身、頒獎，到賽事後的清空馬房，全是馬術隊的隊員獨自完成的。
2020 年 2 月，我所在的華盛頓大學馬術隊承辦了一場西部賽事，從前一年的 11 月份，我們便開始為賽事忙碌，當時我主要負責賽事贊助部分的工作，包括馬匹的贊助和商業的贊助。先需要把西雅圖大區上百個馬場的名單列出來，接下來一個一個打電話、發郵件聯系比賽馬的贊助，并将每匹馬分到不同的級别，如果某一級别缺少馬匹，需要協調調換或重新聯系。整個過程中還需要控制馬匹的整體數量，因為比賽日所有馬匹的打理、馬房清理全是馬術隊隊員的活，馬匹數量過多，打理起來時間人力成本會太高。當馬匹數量确定下來後，便要編寫每匹馬的性格、騎乘方式簡介，給每匹馬制作馬房卡，上面寫着馬匹的馬主、聯系方式、飼喂規則、參賽組别、有無特殊問題等等。制作完成的馬房卡和商業贊助商卡片塑封起來，我們七個隊友花了五個小時剪出來，友善後續貼到馬房門和汗屜上。
比賽日，對于作為主辦方的我們來說，卻是對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考驗。恰逢期中考試，我和隊長考試結束得早，比賽前一日大早便去到了比賽場做準備，布置看台、賽場辦公室，安裝列印機、麥克風音響等等，把提前預訂的馬花擺放妥當。本來在附近農牧産品店預訂了 40 包墊料 11 點送到賽場，等到了快 1 點卻沒見墊料的影子。眼看參賽馬就要進來了，馬房墊料卻沒準備好，趕緊打電話聯系商店，卻被臨時告知墊料還沒有準備好，今天送不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幾人開車趕到商店門口，經過一番協商，商店幫助我們解決問題，半小時内将墊料送到。
解決了眼前的大問題，我們幾人決定去附近中餐廳打包餐拿回賽場吃。熱騰騰的飯拿到手裡剛準備吃，墊料已經運到了馬房。又累又餓的一上午，顧不得那麼多，想坐下來先吃再幹，但又看着隊友們都在幹活，似乎不太合适，便依依不舍地放下飯開始幹活。卸墊料、拆開、倒進馬房、鋪開，我一個人一口氣鋪了 27 個馬房。幹完活，剛準備坐下吃口飯，擡眼看見一輛卡車拐了進來，心覺不妙，贊助我們賽事的懸挂鞍架到了！空間有限，我們的鞍架就是幾根豎直放置的大木棍，5-6 個小木棍用鐵鈎垂直栓到大木棍上，鞍子便能放置在上面。長 3 米多的實木大棍子着實不輕，我們幾個人合力扛着穿梭于馬房之間。搬完鞍架，再一次奔向我的午飯，這時馬又來了！又開始幫助馬主卸馬、整理鞍具、卸草料、給馬倒上兩桶水……整個下午，一直處于卸馬、喂馬、灌水、卸草料的循環狀态。
晚上 7-9 點是參賽馬的第一次熱身及适應場地時間，東道主的優勢就展現出來了，我們可以提前試騎馬！因為我們聯賽有規定，所有參賽選手在比賽當天不能觸碰肚帶或是銜鐵，不能參與備馬的活動，是以這30 多匹馬就全部得交由我們的英式隊隊員們負責。而她們大部分從來沒有備過西部鞍，是以晚上熱身就全由她們備馬，我們西部隊員揣着手站在旁邊指揮。鬧了點烏龍，出了點笑話，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感覺，但是，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
忙完回到宿舍已經 12 點多了，而第二天 4 點又要出發去賽場……
比賽日卻是更加繁忙，早上 5 點來到馬房，在“嗷嗷待哺”的馬兒和草料的香氣中開始了一天。既是東道主又是參賽隊員，穿梭于馬房和賽場之間。觀察自己抽到的參賽馬匹表現的同時，還要回去照顧不會備西部鞍的隊友們。上午比得不賴，成功晉了一級，而上一級騎手已經滿員了，下午我便全職後勤。大概就是幫忙備馬，把參賽馬牽到場地，幫助騎手上馬，牽馬進比賽場地，比賽結束後将馬牽回馬房 / 等待下一個參賽騎手。沒有地方坐，不是在賽場旁站着等馬出來，就是在馬房 - 賽場的路上。賽事結束，馬主把各自的馬拉走，接下來留下了 40 個馬房需要我們完全清理，先将墊料清空，再用掃帚把馬房地面清掃幹淨。相對于高中時期的全家齊上陣，大學時期的馬術隊更是鍛煉了隊員的組織能力和綜合馬術素質。
對校園馬術的啟發
雖說高中和大學馬術隊在營運模式上有着巨大的差別，但兩者都強調于青少年馬術綜合素質的培養，讓青少年不隻是會騎，更會打理、照顧馬匹。馬術隊以及賽事營運管理全權交給馬術隊隊員，也給青少年提供鍛煉統籌、管理、協調能力的機會，讓青少年在愛好中提升自身的能力。高中和大學馬術隊的營運很大一部分都依賴于贊助商的支援，而讓隊員走出去拉贊助，不僅能幫助青少年提升人際交往能力，也推動了馬術商業化的發展。隻有綜合素質提高，才能真正推動馬術的發展。
文/李晏萍 圖/李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