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作者:玉人舊時光

關于魯迅的話題,去年寫了好幾篇,今年覺得沒必要寫了,但是年前在讀者群做了一個關于魯迅的話題分享,談到魯迅與朱安的感情,群友反應熱烈,最後就魯迅是不是“渣男”基本上達成一緻意見,魯迅與朱安的婚姻悲劇,不能隻讓魯迅一個人背鍋,朱安自身也有原因。

現在就這個話題說一說,無新意,重複舊話題而已。

魯迅與朱安的婚姻,按今天的話語來說,是“封建包辦婚姻”。魯迅在外求學期間,他的母親魯瑞給他訂了婚,魯迅在全程無參與的情況下成為一個名叫“朱安”的女子的未婚夫。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對這樁婚姻,魯迅自始至終反感,但是他的反感無效。魯迅的少年時代,婚姻自由還沒進入中國人的意識之中,父母包辦婚姻,在人們看來理所當然。

魯迅與朱安結婚,也是被迫的。

正在日本留學的魯迅被一封“母病速歸”的急信召回家來,隻見家中張燈結彩,母親喜笑顔開,他稀裡糊塗被送進洞房,成為一個名叫“朱安”的女子的丈夫。

新婚第二天,魯迅家的傭人發現魯迅的臉上被靛青染上了綠色。過去的枕頭被頭大都用靛青染色,顯然是魯迅在枕上哭過。

新郎伏枕而哭,新娘的洞房花燭夜想必也尴尬無比。

新婚不久,魯迅就離開家,又回日本。後來回國,也幾乎不與朱安同居。

魯迅在日本留學期間,曾給母親寫信,提出退嫁,被母親拒絕。魯迅母親認為,退婚會影響朱安聲譽,朱安年齡不小了,退了婚,她還嫁誰?魯迅隻得罷了。

1919年,魯迅家賣掉舊宅,到北京居住,魯迅問朱安要不要到北京去,如果她不想去,可以給她一筆錢,留在娘家或者嫁人。朱安本着“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的觀念,表示願意跟着魯迅到北京去。

在北京,與魯迅與弟弟鬧翻,從與弟弟合居的八道灣大宅搬出去,朱安也跟着搬了出來。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魯迅雖然抗拒母親塞給他的這個“禮物”,但在發現自己一生與朱安捆綁,沒有别的選擇以後,他曾經試圖對朱安做一些理想化“改造”,他寫信讓朱安放腳,讓朱安去讀書。

魯迅提的這個要求有一些難度,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放腳隻能放成“半大腳”,出門還被人嘲笑。上學讀書也不容易,學費且不說,想尋個女子學堂也不容易。

但是事在人為,雖然不容易,下決心去做,也不是不可為。

魯迅也曾寫信讓他的母親放腳,魯迅母親接到兒子的信,就放了腳。有人說難聽的話,叫她“南池大掃帚”,說她要嫁“外國鬼子”,魯迅母親也不在意。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魯迅母親也沒上過學,結婚以後生育兒女,操勞家務,照顧生病的丈夫,沒有自己的時間。但她在兒子長大以後,在家自學,後來看報紙,讀小說,都沒有問題。魯迅一家住在北京時,魯迅母親經常第一個搶過當天的報紙看。因為經常讀書看報,她雖然是個居家老太太,國家大事都知道,還經常在家中發表意見。

是以,魯迅與朱安的婚姻悲劇,不能僅僅歸于包辦婚姻。魯迅父母也是包辦婚姻,婚後遇到許多難題,她不但挺過來了,還讀書識字,跟上了新時代的步伐。

如果舉魯迅母親的例子還沒有說服力,我們可以看看胡适與江冬秀。

胡适與江冬秀也是父母包辦婚姻,江冬秀也是不識字,胡适寫信讓江冬秀讀書,江冬秀就學認字,還主動放了腳。江冬秀絆絆磕磕給胡适寫了封信,雖然錯别字連篇,仍然讓胡适驚喜不已。他的未婚妻雖然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但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努力,并且讓他看到了她的努力。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而朱安,既沒有勇氣放腳,也不想讀書識字,但是她想讨好未婚夫,就在成親那天,在小鞋外面套上一雙大鞋,冒充已經放腳,沒想到下轎的時候,大鞋脫落下來。婚禮上掉鞋,被認為是不吉,讨好丈夫沒讨好成,反而留下笑柄。

很多民國名人,都有個外貌平庸的原配,朱安無疑是這些妻子外貌最平庸的,即使是始終認可朱安是魯迅唯一正室的周作人,也在《知堂回憶錄》中說“新人(朱安)極為矮小,頗有發育不全的樣子”。

這可能是魯迅最初抗拒這樁婚姻的原因。

但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接納朱安,絕不止是朱安長得不好看的緣故,而是他們完全不一樣的内心世界,找不到溝通點。

對于朱安,我們非常同情。

對于魯迅,我們也很難去譴責,平心而論,魯迅做得仁盡義至,他希望解除婚約,他的母親不同意(朱安家更不會同意);他想給朱安一筆錢,讓朱安回娘家或嫁人,朱安不走;他想幫助朱安成為一名有文化的女子,朱安不肯學。

魯迅能怎麼做呢?

他隻能一生養着朱安。

魯迅除了不願與朱安同房,别的真的無可指責。他就是看到朱安反感,總不能強迫他與朱安同房吧。

朱安晚年說自己“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我不知道這話是朱安原話,還是改造過的。這話讓人聽着很凄涼,又很無奈。

不知朱安說的“爬”是指什麼?是一天天熬日子?還是她待魯迅好而沒有收到效果?如果是一天天熬日子,那沒什麼好說的,她那個時代,大部分女人都是熬日子。如果是她待魯迅好而魯迅不領情,那麼就要考慮,她所謂的待魯迅好,是不是與魯迅的需求有錯位?

比如說魯迅希望朱安放腳,是希望她做個自由健全的女性,而她懼于壓力不想放,卻在小鞋外面套上大鞋,冒充已經放腳,這種“讨好”,顯然不是魯迅需要的。

魯迅與朱安的婚姻悲劇從開始就在所難免。

用當時通行的說法,他倆都是“台門貨”。“台門”是有着高高大門的宅院,這是非富即貴或是祖上非富即貴的象征,他們與寒門小戶是兩個階層,幾乎不可能通婚。

台門子女的婚姻,一般是從台門裡選,或者是像魯迅母親家那樣的鄉紳中選擇。

但是整個紹興城,有多少台門?鄉紳數量也不多,能夠與城中的台門人家通婚的鄉紳,也沒多少個。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他們的擇偶範圍是很窄的。

魯迅與朱安的擇偶範圍更窄,幾乎可以說是無可挑選。

魯迅個子雖然不高,相貌還算周正,本來娶媳婦不難,可他不是有個倒黴爺爺嗎?他的爺爺周福清因科場舞弊案入獄,差點判死刑,為了給爺爺保命,他家變賣田産,上下打點。魯迅的父親被革去秀才頭銜,心情郁悶,染上大煙瘾,纏綿病榻,給他買大煙、請醫抓藥,又花去一大筆錢,少年魯迅隻好奔波于當鋪與藥鋪之間,受盡屈辱。

一個喪父的孩子,爺爺坐牢,奶奶年邁,下面有三個弟弟(其中一個夭折)和一個未成年的小叔叔(魯迅祖父周福清的妾生子,年齡小于魯迅),這樣的人家,誰願結親?

朱安家,門第倒是清白,可是她相貌差,也不是醜,而是身材單薄的不像成年人,這在注重生養的過去,是一票否決的。

朱安也不機靈,看上去有些木呆呆的。

朱安的家庭,與普通人家比,當然是好的,在台門之中,不過平常。

最初,朱安的父母想給她挑個好人家,但是好人家看不中她,一來二去,就二十多歲了。

朱安的家人急了,一個女孩子二十多歲還沒訂婚,以後會更難,于是顧不得魯迅家名聲不好聽,隻要把女兒嫁出去就行。

魯迅母親的想法也差不多。丈夫病逝,公公坐牢,三個兒子和一個小叔子挨肩。魯迅是長子,不趕快給長子訂婚,會耽誤後面的兒子娶媳婦的。

魯迅與朱安的婚姻,是湊合婚姻,就像兩隻配不上腳的鞋,湊合成一雙,從開始就埋着隐患。

魯迅難娶,朱安難嫁,湊合成一雙。

但是魯迅難娶的主要原因不在他本人,是受家庭拖累。朱安難嫁的原因,卻是她本人才貌皆無,而非家庭有問題。

天平,在他們訂婚的時候發生傾斜。他們訂婚那年,魯迅考上了官費留學生,魯迅的祖父也在這年釋放出獄。無論魯迅還是他的家庭,都在向着好的方向改變。

是以魯迅在日本一年年不歸,魯迅家安之若素,朱安家坐不住了。在朱安家的催促之下,魯迅母親把魯迅騙回國,強迫他與朱安成了親。

成親以後,天平繼續向魯迅家傾斜。魯迅與弟弟周作人從日本留學歸來,成為社會名流。随着清王朝滅亡,魯迅祖父的科場舞弊醜聞随風消散,不再是奇恥大辱。

當魯迅兄弟把家搬到北京的時候,他們已經成為文化名流,社會知名人士,無論收入還是名聲,都超過魯迅祖父考中進士時。

随着時間推移,魯迅兄弟的名聲繼續擴大,到三十年代,魯迅已經差不多是文壇盟主。

魯迅不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卻一直是原來的朱安。

漫長的一生,她幾乎什麼都沒學。

哪怕她的婆婆看書看報,也沒有激起她學文化的熱情。她無法進入丈夫的世界,隻能在他的世界外面觀望,用她以為的“好”來讨好他,馬屁拍到馬腿上,激起他更大反感。

不過,朱安與婆婆關系不錯,她一生,更像是婆婆的女兒,而不是丈夫的妻子。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我們不想指責朱安,她的一生已經夠苦,夠凄涼。

但又不得不說,她原本可以不這麼苦,不這麼凄涼。

她與那些被丈夫扔在老家不聞不聽的原配不一樣,她的丈夫魯迅曾想幫助她成為一名新女性,而她放棄了。

要想成為一名新女性,就要有開拓精神。不論向外界開拓,還是向内心開拓,都要走出舒适區,去面對挑戰,去獨立解決問題。

朱安,一生最不想走出去的就是舒适區。

她甯願過“寄生”生活,也不願成為一名獨立女性(這裡說的獨立女性,主要是精神上的獨立。民國時期經濟上獨立的女性不多,哪怕是林徽因這樣的新女性,一生大部分時間也是花父親和丈夫的錢。)

她一生都在被動地等待别人安排,她從沒主動地學習什麼,她永遠是原來的那個朱安,在她的身上,看不到“成長”的痕迹。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那天讨論的時候,我們說到,朱安也許很享受這種“很苦”的生活。這種“苦”,是“孤苦”,而非生活的苦,朱安除了晚年有段時間生活清苦,大部分時候生活很安逸。

魯迅按時寄錢,家裡雇着傭人和老媽子,她既不用愁沒錢花,也不用操勞家務。

她的親戚大都在紹興,她獨居北京,沒有太多應酬,也沒有繁瑣的人際關系。

她沒有兒女,不用為兒女上學、生活、生病、找工作、結婚這些事情而費心費力。

這種既極簡又無憂的生活,對一個既不想操心又缺少規劃觀念的女子來說,簡直是享受。

當然,在婆婆去世以後,她看到别的家庭熙熙攘攘,她孤身一人與保姆生活,許廣平寄的生活費又供應不足,也會心酸,怨憤。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但是,一生大部分時間裡,她應該是滿足于或者說是習慣于那種什麼也不用操心的悠閑生活的。

如果不是缺愛,缺少親情的溫暖,朱安那種生活,簡直不要太好。别說在她那個溫飽難求的時代,就是在我們這個時代,多少人求之不得。

如果我們要從朱安的生活中總結教訓,那就是,女性,一定要自強自立,不要依附于人。當你在經濟上、精神上,都不獨立,都依附于人時,你的命運隻能是捏在别人手裡。

如果朱安遇到的不是比較厚道的魯迅和魯迅母親,她可能不是更幸福,而是更不幸福。

魯迅已經不是原來的魯迅,朱安還是原來的朱安

世上再好命的女人,也是有點資本的,不可能既無原始資本,後天也沒積攢資本,還能好命的。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