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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問丨鄭炳林:為何四大文化體系能在中國敦煌互融共生?

(東西問)鄭炳林:為何四大文化體系能在中國敦煌互融共生?

中新社蘭州2月16日電 題:鄭炳林:為何四大文化體系能在中國敦煌互融共生?

中新社記者 丁思 李亞龍

國學大師季羨林稱:“世界上曆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隻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彙流的地方隻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再沒有第二個。”

目前全球不穩定因素中,民族沖突、宗教沖突等成為引發重重戰火的導火索之一。為何四大文化體系得以在中國敦煌互融共存,并構築斑斓多元的敦煌文化?沿襲至今的這種文化在敦煌有哪些表現?對世界文明發展有何借鑒和啟示?

東西問丨鄭炳林:為何四大文化體系能在中國敦煌互融共生?

今日敦煌。中新社發 張曉亮 攝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所長、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甘肅省曆史學會名譽會長鄭炳林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從曆史角度“解密”敦煌。

現将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敦煌何以走上曆史舞台?它成為四大文化體系彙流地的曆史原因有哪些?

鄭炳林:揭開敦煌的密碼,要從漢代開始。去年我普查了敦煌漢簡釋文近三萬多條,發現西漢在中西方文化交流方面達到從未有過的新高度。

為何漢武帝要遠征匈奴?當時匈奴的管轄範圍,東到東北地區,西到河西走廊,并與西羌聯盟控制了青藏高原一帶。河西走廊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通道,匈奴隔絕了漢朝和國際的對話交流。漢朝政府想要發展,必須打開這個封鎖。

當時的“西域”,大緻相當于今天的新疆和中亞地區。該地區分布着烏孫、大月氏、羌族等多個民族,受北方匈奴的控制。為加深對西域各國了解和解除匈奴對西漢政權的威脅,張骞出使西域,找尋盟友,帶回關于西域等地大量見聞和豐富知識,開辟了著名的“絲綢之路”。

與此同時,年輕将領霍去病于公元前121年兩次出兵河西,打擊了匈奴在河西的勢力,匈奴昆邪王殺休屠王投降漢朝,河西地區歸入西漢版圖,從此金城河以西至羅布泊空無匈奴。西漢政府原本想讓被匈奴驅趕的烏孫人從中亞遷回河西,約為昆弟之國。但烏孫人無意東返,西漢政府隻能對河西地區采取移民實邊,通過設定郡縣進行直接管理。

取得河西之後,漢朝設定酒泉郡。随着中西交通發展和敦煌重要性的日益突出,又增設敦煌郡,時間大緻為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敦煌自此走上曆史舞台,其對外交流也由此拉開序幕。

東西問丨鄭炳林:為何四大文化體系能在中國敦煌互融共生?

河西地區魏晉彩繪畫像磚文物“宰牛畫像磚”。河西畫像磚真實反映了古代河西地區群眾的生活百态和精神面貌。中新社記者 田雨昊 攝

中新社記者:漢據河西後,如何經營和開發敦煌?如何管理敦煌少數民族?

鄭炳林:敦煌郡的設定,使敦煌地區完成從軍事建置向行政區劃的轉變。西漢政府開始持續向敦煌地區移民,第一代移民是戍守敦煌的軍隊戍卒,此後有犯法的豪強大姓,也有失去土地的貧民,還有刑徒和戍邊的官吏兵卒,以及犯法的官吏等。他們徙居敦煌的同時,還将中原地區的先進漢文化傳入。漢代敦煌地區的文化,就在此基礎上發展起來。

張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傳回後,漢族和西域各族交往交流更加頻繁,敦煌成為絲綢之路上連接配接東西方的交通樞紐,以及接待各國商旅和使節往來的驿站。敦煌郡還設定專門接待外來使節的機構,接待國王、王使、貴人、胡客、夷客、自來客、往來客等,他們通過敦煌懸泉置等郵驿機構接待系統來到漢王朝,驿站根據其身份确定相應食宿接待标準。

為進行經貿活動,西域地區的胡人、胡商也來到敦煌,敦煌市場由此發育。敦煌市場的交易商品,有印度的香料、波斯的珊瑚、東羅馬的銀器、蒙古高原的皮毛産品、青藏高原的顔料、西域的酒曲、胡粉,以及中原地區的絲綢、鐵器等。

敦煌還專門配有翻譯人員,包括羌譯、胡譯、羌胡譯等。這類從業人員的需求量很大,由此也可看出敦煌對外交往程度很高。

為鞏固敦煌郡城的防禦、管理敦煌地區少數民族,漢朝政府修築塞城等防禦體系,對歸義少數民族進行安置和安撫。針對羌族設立“護羌使者”,負責處理羌族事務。

随着匈奴政權逐漸瓦解,漢朝政府開始真正大規模經營西域地區,設定西域都護府,對往來使者、商旅供應食宿,提供安全護送等,暢通了絲綢之路的繁榮交流。敦煌成為絲綢之路上不可或缺的角色,其功能由之前的軍事要地、行政管理、物資保障轉變為商旅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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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壁畫(複制品)展覽。中新社記者 駱雲飛 攝

中新社記者:多元文化互融共生發展在敦煌有哪些表現?

鄭炳林:漢文化和外來文化在敦煌地區是共生的。在敦煌,佛教、景教、祆教、摩尼教、苯教等多種宗教和諧共存,凸顯出漢文化的包容性特征。佛教進入中國後便經曆了中國化的過程。根據出土漢簡記載,敦煌地區有名為“浮屠裡”的地方,“浮屠”是佛教寺院,“裡”相當于村落,“浮屠裡”是佛教寺院在敦煌建立的村落,說明敦煌是佛教自西域傳入中國的最初落腳點。

在敦煌,各民族可以通婚,各宗教、民族之間沒有沖突,各自運轉,并能得到相應地位。這種文化的包容和開放,在唐代就高度成熟,并展現于中國曆代王朝。此外,中原地區發達的漢文化教育也影響着西域各國。

絲綢之路是一條藝術之路,西域的佛教美術、祆教藝術,通過絲綢之路傳入中國,漢化以後又回流敦煌。如今,仍可從敦煌莫高窟裡發現古代多民族文化互融共生的影子。作為文化交彙之處,敦煌将西域、中原文化融會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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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壁畫(複制品)展覽。中新社記者 高展 攝

中新社記者:敦煌文化對中華民族凝心聚力、提升中國文化自信有何作用?對世界文明發展有何啟示?

鄭炳林:了解敦煌,了解古代中國風貌,實際上是探索中國文化自信的過程。我們現在做的大敦煌研究,包含以敦煌為中心向外輻射的周邊地區,因為古代敦煌不僅包括敦煌一處,還包括它經營的西域地區。通過敦煌文書、敦煌出土的漢簡、西域地區出土文獻,可以了解古代敦煌以及古代中國對西域地區的治理,将這段曆史恢複。

當下面臨的新疆、西藏、蒙古高原等問題,解決的根本源頭是曆史解決。了解曆史,很多事情就能說清楚。面對國外質疑,都可以用曆史事實來回複,這就是文化自信的展現。

文化以及文明發展,是共生、共存、共融的過程。古代敦煌得以發展,就是借鑒和接納不同文化,使它們在敦煌找到生存空間。中國文化發展也是如此,中國離不開世界,世界也離不開中國。

東西問丨鄭炳林:為何四大文化體系能在中國敦煌互融共生?

2019年7月,“絲綢之路上的文化交流:吐蕃時期藝術珍品展”在敦煌莫高窟舉行。中新社發 魏建軍 攝

中新社記者:國潮文化日漸流行,年輕人對敦煌國潮越來越喜愛,對此您怎麼看?

鄭炳林:年輕人喜愛敦煌文化,是個好現象。古代敦煌是世界文化的彙聚地,其實質是文化交流,通過敦煌可以看到世界。除了喜愛敦煌之外,我也鼓勵年輕人擁有更加寬廣的胸懷和世界格局,通過敦煌看世界、遊世界和包容世界。

研究敦煌,也要用全球視野來看敦煌,在世界中找敦煌,在敦煌中找世界。隻有狹隘民族視野、沒有包容的研究是短命的,隻有具備包容性和全球視野的研究才能永生。四大文化體系能在敦煌互融共生,中國能長期繁榮發展,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中國文化的包容性。(完)

東西問丨鄭炳林:為何四大文化體系能在中國敦煌互融共生?

2022年1月5日,市民在深圳博物館參觀“敦煌石窟與河西走廊的絲路藝術”展。中新社發 鮑贛生 攝

受訪者簡介:

東西問丨鄭炳林:為何四大文化體系能在中國敦煌互融共生?

鄭炳林,陝西省黃陵縣人。現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所長、蘭州大學萃英學者一級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教材委員會國文學科專家委員會委員,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甘肅省曆史學會名譽會長。在《曆史研究》《世界宗教研究》《中國史研究》《文史》《中華文史論叢》等期刊發表論文230餘篇,出版著作20餘部。主持完成科技部國家文化支撐項和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重點項目和教育部重大攻關基金項目及國際交流基金項目20餘項。獲省級社科獎一、二、三等獎5項,各種圖書獎4項。主編《敦煌歸義軍史專題研究》《敦煌學博士文庫》《敦煌學研究文庫》《西北曆史文化研究文庫》《敦煌往事叢書》《絲綢之路石窟佛教藝術文庫》《當代敦煌學者自選集》《法國漢學精粹叢書》《敦煌講座》《敦煌吐蕃文獻叢書》等十餘種系列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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