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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宇:中國速滑影響了我的命運(上)

作者:真的陳老宇
陳老宇:中國速滑影響了我的命運(上)

陳老宇:中國速滑影響了我的命運(上)

  今天早上突然想到了這麼一個題目:中國速度滑冰曾經嚴重地影響了我個人的命運,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迹。

  你們一定以為我是要炫我的溜冰技術或滑冰經曆吧?不瞞你們說:我從小就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書呆子氣十足的孩子。是以幾乎所有的體育項目和運動成績跟我都無緣。但是比較起來,滑冰我勉強還行。上大學時我發現,全班同學中好像隻有一、兩個人會滑冰,我是其中之一。我暗自驕傲,常希望在同學們面前顯擺一下。不過好像沒人欣賞也沒人佩服。我的滑冰既沒速度、又沒花樣,實在說不上有什麼可驕傲的地方。我之是以是極少數會滑冰的人,僅僅是因為我在北京長大,小時候住在北京外交學院,那兒冬天有溜冰場,而且學院還向大家出借冰鞋。要知道那時一雙冰鞋要大幾十塊錢,相當于一個普通人全月的工資都不止。沒幾個老百姓能買得起冰鞋。加上全國各地溜冰場也很少,是以會溜冰的人就少之又少。

  那麼,中國速度滑冰為什麼會影響甚至改變了我的命運呢?你們隻能耐心聽我慢慢道來。……

  1963年,對陳老宇來說,這是他的關鍵年,因為這一年的夏天,他就要從中學畢業了。何去何從,他将面臨人生的第一次重大的選擇。不過,當時我對此渾然不自知。沒有人給我任何壓力。現在想想,那時的孩子也真幸福得不要不要的!都讀到高三了,還不知道要讀書、要聯考、要用功。沒人問沒人管。别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家就是這樣。爸爸媽媽每天忙于革命,無暇顧及你。

  我就讀的中學叫北京21中學。當時是個男校,也就是說,一個女生都沒有。但我們學校旁邊有個女二中,那裡全是女生。我們經常坐在樓上隔着窗子向那邊的女生吹口哨。女生們則矜持地擡頭望望我們,并文雅地向我們說:臭流氓!

  是以,當時21中以流氓學校而聲名狼藉、名滿天下。反正那會兒沒人認為我們學校是個好學校。這樣的學校肯定每年也沒幾個人能考上像樣的好大學。我又不是特愛學習的孩子。加上我爹媽又不過問。是以我平時不念書,隻忙自己喜歡的事情。每學期末到考試前我會開個夜車,也能把考試應付過去,學習成績永遠保持在三分半到四分。我爹媽對此挺滿意。

陳老宇:中國速滑影響了我的命運(上)

(上圖:北京21中高三2班,1963年)

  我從小喜歡獨處,做些小手工小玩具啦,或者扔扔石頭子打打彈弓啦;後來發展到做個小台燈、小電動機、小收音機。開始隻是礦石收音機,後來更新到電子管和半導體收音機。而且,對收音機的理論我特鑽研,特感興趣。這樣,我又被北京市景山少年宮吸收到無線電小組。是以,雖然上中學、特别是上高中後天天忙于課外活動,但慢慢也開始喜歡實體課,因為它能解決一些我的那些工程制作中遇到的實際問題。實際操作經驗甚至超過了實體老師。有時上課就敢于挑戰老師,把同學們唬得一楞一楞的,最後被推舉為實體課代表。後來我對化學課也有了感覺,一學就會,考試總拿高分。至于數學,後來大體上也能跟上了,畢竟數學不行就玩不轉實體。但是對文科的那些課程我就非常抵觸和厭惡,因為它們都要死記硬背,完全沒有想象力,讓人受不了。毫無疑問,如果去考大學我就隻能考理工科。

  但是,就在這時,大事發生了!在1963年最後一個學期剛開學不久,學校組織我們檢查了一次身體。這是全國聯考前的例行身體檢查。體檢結果,所有的同學都沒事兒,學校唯獨給我發了一個正式的書面通知:某某同學,根據你的身體情況,你不被允許報考全部理工類學科學校。

  聯考前的體檢非常認真全面,那些醫生們居然發現了我的左眼偏盲。也就是說,左眼基本沒視力。原因是視神經萎縮。在當時這很難診斷,也是不治之症。呵呵,盡管現代醫學進步飛速,視神經萎縮到今天仍然是不治之症。我收到這個通知後,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将無緣聯考。那時我的心情很複雜。顯然,我的身體不由我,我無能為力。現在國家不讓我考大學,我不服也不行。我被孤獨地列入了另冊。我苦悶、我失落、我彷徨。但我也有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從此再不用念書、再不用考試了!這不也挺好嗎!是以,我心中又竊喜!我一下子就不用來學校念書了。對于不喜歡念書上學的我來說,真沒啥問題!

  但我也明白,不考大學,我總得幹點什麼吧?1963年我們的祖國在迅速左轉,快步進入了革命化高潮。黨和政府開始号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我媽媽原來的一個老朋友、演員黃宗英(大明星趙丹的夫人)那時可能無戲可演吧,就改行去寫最符合革命潮流的報告文學。她還真是才華驚天,她寫的《特别的姑娘》如歌如慕如泣如訴,把知青的生活描寫得無比高大神聖,一時轟動了整個中國,打動了無數少男少女的心。毫無疑問,我也被強烈感染。沒說的,城裡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我就跟我爹我媽說:我正好也不用考大學了!我去北大荒!

  我爹不說話,沒表态,含笑不語,他總是這樣含蓄。我媽卻堅決不同意。她說:你還不到十七歲,你去北大荒幹什麼?你不考大學沒關系,你就在北京呆着呗。我說我呆着幹什麼?到和平裡商店當售貨員嗎?那不丢死個人了?我媽抓住我這句話:都是革命工作,當售貨員丢什麼人?你看你的思想不健康吧!原來你去北大荒就是在北京怕丢人。

  我們倆誰也說服不了誰。我爸媽的那些同僚,有的支援,有的反對。反對的是多數。他們的理由是:先多念點書再說吧。支援的是少數。最積極的是馮牧。一位從昆明來的大作家,後來當到了中國作家協會的副主席。他到主要不是支援我,而是支援大詩人郭小川的兒子郭小林去北大荒。後來郭小林就真去了。我家鄰居中有好多大詩人。另一位大詩人李季比馮牧溫和得多。他說,其實不一定去北大荒搞農業,還可以搞工業。我奇怪:北大荒還有工業嗎?他說:當然了!那兒有石油。我有個好朋友叫王進喜,就在那兒打井采油。我大吃一驚:王進喜是你的好朋友?那時工業學大慶,王進喜是家喻戶曉的英雄模範。他說:當然了!你看過他學毛選的照片吧?他身上披的那件老羊毛大衣,就是我送給他的。後來我才知道,就像馮牧當過昆明軍區的宣傳部長一樣。李季當過玉門油田的宣傳部長。這些大作家都不簡單。我心裡有底了。實在沒出路,就找李季叔叔送我去大慶。不過說到底當時我還沒畢業,現在還走不成侯隽、邢燕子、還有王鐵人的路,也當不上“特别的姑娘”。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僵持着,反正我也不念書了,天天裝我的半導體收音機。走着瞧呗。

陳老宇:中國速滑影響了我的命運(上)

  終于,我的這種情況被班主任老師發現了。班主任就是國文老師袁行雲。他是一個威嚴的老夫子,峨冠博帶、高馳闊步,目光深邃、不苟言笑,不聞世事、不理俗務。好像一直生活在遙遠的楚國。看見他時,我就會想起一個叫屈原的人。我想他應該根本看不見我。萬沒料到他居然早注意到我的異常,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他說:“你看來最近不太正常。有什麼事兒嗎?”

  我答:“我沒啥不正常。隻是我決定去北大荒了。”

  他大吃一驚,問:“為什麼?”

  我從書包裡拿出了學校給我的那一紙通知,放在他的面前。他看了看說:“我知道這個事,人家沒說不讓你參加聯考呀。”

  我說:“所有的理工類學校都不讓我考。怎麼叫沒說?”

  他說:“理工類學校不讓報考。你可以報考文科類學校呀!”

  我說:“那根本不可能。文科怎麼考啊?我文科那麼差。政治又那麼難。曆史我還根本沒學過。”當時高中分科後,文科類的一些課程,報考理工科的學生是可以不學的。是以在整個高中我就沒學過曆史等課程。

  不料,袁老師說:“你國文不錯。我注意到,你是少數幾個能夠全文背下《前赤壁賦》的學生。”

  我說:“我國文不好。從來就是三分到三分半。我隻是喜歡赤壁賦而已。”其實,上了這麼多年學,我一直不喜歡國文。我隻是到了高中,上了袁老師的國文課,才突然喜歡了國文,也就喜歡了他講的《赤壁賦》以及由此相關連的一切。這是後來過了好久我才慢慢悟到的。是以,也可能一個真正優秀的國文老師能改變你的偏好、甚至影響你的一生。

  袁老師說:“别說分數了,那說明不了啥。我發現你還能朗讀下來《與陳伯之書》。”當時文理分科,許多理工科的學生連國文課上的這類課文都讀不下來。聽袁老師這麼一說,我還來勁兒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居然凡爾賽地對老師說:“我不是能讀下來。我應該是能背下來。”

  袁老師當時認真地說:“那你就從“暮春三月”開始背。”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莺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于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怆悢!是以廉公之思趙将,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軍獨無情哉?……

  袁老師此時突然叫停:“夠了。”他轉過臉來問我:“你知道輕井澤嗎?”

  這下把我震住了。“輕井澤”是個什麼鬼?我無言以對。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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