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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說舊事:外婆門口唱大戲

戲說舊事:外婆門口唱大戲

“拉大鋸,扯大鋸,外婆門口唱大戲,搬閨女,接女婿,沒臉兒的外甥也要去……”這該是我小時候的啟蒙歌謠了吧,也是那時最普及的兒歌了。

那時每家都有幾個孩子,冬天坐在熱炕頭上,外面是大雪紛飛,沒有電視,沒有漫畫,更沒有精美的玩具。于是,我和妹妹對面坐,腳抵腳,手拉手,前後晃動着身子,口裡念着歌謠,直到母親大聲勒令我們睡覺。現在想來,那實在是很科學的律動訓練,可見,老一輩流傳下來的東西往往是有着絕妙的内涵的哦。

從記事起,最興奮的事情莫過于看大戲。那時的大戲其實就是十個樣闆戲。《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平原作戰》、《奇襲白虎團》、《龍江頌》、《海港》、《紅色娘子軍》、《杜鵑山》、《白毛女》這十個戲。後來人們回憶那時就會不無揶揄地說,那時是十億人民十個戲啊。盡管如此,可它們畢竟在我們童年的記憶裡留下了一筆或濃或淡的看戲情節。

我們家住在小鎮的邊上,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所謂城鄉結合部。縣局團就在離我家不到一千米的街上。春天刮大風時常聽到風聲裡夾帶着鑼鼓點和女角尖挑的高音。而我和妹妹放學後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劇團大院,我們倆口袋裡裝着炒熟的花生或大豆,看着演員們懶洋洋進出的身影,有如現在的粉絲們追明星一樣的激動。

由于我們去的多,漸漸和那些“李鐵梅”、“沙奶奶”們熟絡了起來,她們有時會給我們梳小辮,用一些做道具的紅綢條給我倆頭上紮蝴蝶結,于是,我倆就美得暈暈乎乎,幾天不肯讓母親重新再梳頭。

《沙家浜》裡有個看病的大夫,由一個帥帥的小夥兒扮演,我們特别願意看他出場,大概由于是地下工作者吧,戲份很少,可阿慶嫂也是地下工作者啊,為什麼總在那裡唱?當時的怪念頭就一直留在了腦海裡。扮演“阿慶嫂”的美女很少理我們,她很漂亮,用現在的話來說該是氣質很好,别人都有或長或短的劉海的,可她沒有,光潔白淨的腦門在陽光下閃着柔和的光,出出進進都帶着傲氣,于是在我的心裡有了一句話——神聖不可侵犯。可這是我們當時作文裡形容祖國疆土時用的最多的一句話啊。

後來有一天,看到一個邋遢的男人拖着一個同樣邋遢的男孩子去找“阿慶嫂”,而那個高傲的她正在與“參謀長”和“胡司令”進行着那場有名的智鬥,她下來到那男人身邊掏出一串鑰匙塞給了他,還說了一句要他去買白菜之類的話,順手給那孩子擦了一把鼻涕。我一連幾天沒去看戲,心裡有種隐隐的不舒服。

孩子的心像天上的雲,不久就散得無影無蹤了。我和妹妹照舊背着書包流連在那個大院。

(二)

戲說舊事:外婆門口唱大戲

在那個飾演“程書記”的大哥哥吃了我們幾次炒花生之後,決定帶我們去看戲。那是我第一次進縣“人民劇場”。“程書記”讓我們跟着他在剪票之前從側面的小門進去。我和妹妹一邊一個緊拉着他的手,無比榮耀又無比緊張地進了劇場。當時的感覺到現在基本隻剩下了“金碧輝煌”四個大字了。大哥哥把我們倆按在兩個座位上之後就去背景化妝了,我倆就有了一種孤獨無援的感覺。那天看戲時前半截隻怕有人來查票,緊張着,後來竟漸漸睡着在坐椅上了。醒來時所有演員正謝幕,我們迷糊着和大家一塊拍手。出了劇場,天快黑了,天陰着,我拉了妹妹的手,飛快地向家裡跑去。

等我上了國中,就很少往劇團大院跑了,一是自己長大了,有點不好意思,二是功課多了,老師父母都不停地施以學習的壓力,再沒有閑心玩耍。有一次街上碰到大哥哥,他很高興地告訴我,劇團可以排練古裝戲了,他演《白蛇傳》裡的法海,我當時答應他公演時去看,不知道什麼事耽誤了,我始終沒看成他飾演的法海。

我的父母從來不去買票看樣本戲,當然也不帶我們去。在他們眼裡,那不叫戲。我知道他們說的戲是被報紙上叫做牛鬼蛇神的東西。

我父親是個國小教師,長得高高大大,愛打籃球,會拉京胡,也很愛聽京戲,他說戲是用來聽的,不是看的。椐他自己說能連拉帶唱全本的《龍鳳呈祥》。我聽的最多的是他在喝二兩散裝白酒後唱那段“勸千歲”,“勸千歲殺字休出口,聽老臣從頭細說根由……”真是緊拉慢唱,一唱三歎的感覺。他還愛唱“孤王酒醉在桃花宮……在那一刻,他似乎真忘了自己隻是個國小教師,說不定覺得我們幾個孩子都是他的臣民呐。

母親也喜歡戲,但她最喜歡的是晉劇,即山西梆子。我們所在的小鎮從地理位置上來看處于河北和山西的交界處,所有的習慣包括飲食起居文化都兼具兩省的特色。僅戲曲就有河北梆子,山西梆子,平劇,二人擡,二人轉等多種地方文化特色。

母親愛聽戲,但很少開口唱。往往是家裡過節,有好菜,父親喝了酒,然後就不要母親去做家務,一家人圍坐在炕上,火盆裡炭火紅紅的,聽父親唱戲。當然,門要關好,窗簾要拉緊。一會兒,哥哥們就會弄些玉米、洋芋放火邊上烤着。父親不時給吱呀的京胡抹些松香,唱到興頭,就力邀母親給他配戲。他們唱過《打金枝》、《甘露寺》、《捉放曹》什麼的,合作最好的就是《坐宮》了。有時母親記不住戲詞,就笑着不肯接了,父親會很惋惜地一個人唱下去。

十年前父親病逝了,此後母親很少聽戲,前年母親八十大壽,我給她買了新手機。可惜她聽力不行了,聽着費勁,隻把那些視訊翻來複去地看。

(三)

戲說舊事:外婆門口唱大戲

鬥轉星移,一轉眼過去了十幾年。和我朝夕相伴的不再是父母,而是據說可以托付終身的丈夫。他不喜歡聽戲,也沒時間坐下來從容地聽戲。他要想怎麼才能掙更多的錢,怎麼幫别人辦事和怎麼讓别人幫自己辦事,我們倆一周沒有幾次一塊吃晚飯的機會,也就沒有幾次能坐在一起看電視,即便有了這樣的機會,兩個人都喜歡的節目又幾乎沒有。

生活就是這樣,忙碌、平凡,但必須天天這麼過。見面的時候,說的都是最乏味但不能不說的事情:孩子的學習退步了,要不要換學校;房子的裝修又有了什麼問題,誰去交涉;車買不買,有沒有必要;老家的親戚來治病,要聯系大夫,要請客;他的侄女我的外甥都要結婚了,給多少錢……就是這些說出來和浪漫絲毫不沾邊的事情充斥在我們的家庭生活中,像泡沫,越攪拌越多,越多占的空間越大,于是,留給我們倆的空間就越來越少。

年輕的時候不服氣,試圖走出這種日子,結果“千山萬水走過,原來你還在這裡”,生活平心靜氣地等着我們覺悟,終于又回來了。從此,明白,生活本來就是如此。

年紀換來的是很無奈的滿足,于是不再奢求。去年正月裡,北京平劇院來本演出,我早早定了兩張戲票,丈夫聽到了,很是緊張了一回,後來看到我和女友收拾一番後相攜去“看大戲”,才把心放回肚子裡,讨好地說:看回來我請你們吃飯吧。

其實,相愛不一定要綁在一起,尤其不可把自己的習慣、興趣強加于人,自己找樂子,各得其所,也未嘗不是一種和諧。

想開了原來竟是如此簡單,我喝我的咖啡他喝他的茶,他打他的麻将我上我的網,他看相聲獨幕喜劇開懷大笑,我看言情小說淚雨紛飛,他有應酬需要我出席時我不再拒絕,也可以和他的上司弟兄推杯換盞,而他也能在我晚歸時開車去接以滿足我小小的虛榮。

有個女友曾好奇地問我,你們怎麼能誰也不管誰啊,我說:我們覺得這樣子很好啊。大上個周六,我們這裡大面積停電,碰巧我倆晚上都沒有應酬,我決定點着蠟燭包餃子,他拌餡,我和面,他擀皮,我包,也許是沒電的情景喚起了少年時的記憶,他突然想起了許多革命歌曲和樣闆戲,就那麼一首接一首的唱,一曲接一曲的哼,當鍋裡的餃子沸騰時,一片光明,來電了。與此同時,手機響了:三缺一,快來!

生活又回到了日常的軌道,我看着滿桌的餃子,知道又要自己吃幾天了。電腦裡張火丁的《望江亭》還是那麼好聽,倒一杯紅酒,竟然沒有落寞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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