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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選粹」陳忠實:父親的樹

作者:新課标大國文
「美文選粹」陳忠實:父親的樹

新課智語文課題組:楊麗霞

中學國文進階教師,曾先後被評為市模範教師、市骨幹教師。

主編:王濤

欄目主編:楊文慧 / 責編:左佐

審校:付婷婷 / 美編:張新雨

編者寄語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個難以割舍的家。這個家有屋舍,不必高大;有炊煙,袅袅娜娜。有春種夏耘,有雞鳴狗吠,有兄弟友睦,還有喚着你小名的爹娘……

故園、故山、爺娘,是我們心靈深處最隐秘的憂傷。無論走得多遠,離開得多久,一次次午夜夢回,是身體最真實的向往。

一場一場的大風從歲月深處吹來,吹癱了老屋,吹圮了圍牆,吹開了我們的骨縫,但吹不走我們的鄉思鄉愁。如果家園廢失,我們的腳步,就踏踏實實地邁上了虛無之途。

陳忠實,中國當代作家,曾任陝西省作協主席,著名的長篇小說《白鹿原》獲茅盾文學獎。他的創作以質樸、客觀見長,對濃厚的關中鄉土文化有着執着的堅守,正如他對“父親的樹”的執着守望。

披文入情

父親的樹

由題目可以看出,這是一篇由樹及人的文章。或表懷念,或表相思,或表品質。

①又有兩個多月沒有回原下的老家了。(“又有”有一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惆怅。淡淡的筆觸,動人的深沉。)終于有了回家的機會,也有了回家的輕松,更兼着昨夜一陣小雨,把燥熱浮塵洗淨,也把自己都記不清的煩擾洗去。(“終于”寫出自己可以回家了的雀躍心情。大概每一個遊子都是如此吧,不管走多遠,離開多久,潛意識裡總安放着一個難以割舍的家吧。)

第一部分,原下的老家是“我”永遠的牽挂。

②進門放下挎包,先蹲到院子拔草。這是我近年間每次回到原下老家的必修課。或者說,每次回家事由裡不可或缺的一條。(不要讓父親的院子荒蕪了,這是遊子對老家的樸素虔誠的感情。)春天夏天拔除院子裡的雜草,給自栽的棗樹、柿樹和花草澆水,秋末掃落葉,冬天鏟除積雪,每一回都弄得滿身汗水灰塵,手染滿草的綠汁。(動作描寫中可體味到作者的心理。打理得幹幹淨淨,就當是父親還在,就當是對父親的告慰吧。)溫習少年時期割草以及後來從事農活兒的感受,常常獲得一種單純和坦然。

忙忙碌碌中往事依稀,仿佛以此告慰父母,兒子從不曾忘記了你們!

③前院的草已鋪蓋了磚地,那些草無疑都是從磚縫裡冒出來的。兩月前回家已拔得幹幹淨淨,現在又罩滿了。(語言極富抒情意味。)我的哥哥進門來,也順勢蹲下拔草,(兄弟間日久天長形成的默契。)和我間間斷斷說着家裡無關緊要的話。我們兄弟向來就是這樣,見面沒有誇張的語言行為,也沒有親熱的動作,平平淡淡裡甚至會讓人産生其他猜想,其實大半生裡連一句傷害的話從來都沒有說過,更談不到臉紅脖子粗的事了。世間兄弟姊妹有種種相處的方式,我們卻是于不自覺裡形成這種習慣性的狀态。(平平淡淡,彼此懂得,勝過萬語千言。)說話間不覺拔完了草,之後便坐在雨篷下說閑話,想到什麼人什麼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姑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這是多少成年人心裡珍藏的溫馨呀!)從雨篷下透過圍牆上方往外望去,大門外場塄上的椿樹直撐到天空。記不清誰先說到這棵樹,是說這椿樹當屬村子裡現存的少數幾棵最大的樹,卻引發了我的記憶,當即脫口而出,這是咱爸栽的樹。(由拔草閑聊到看見椿樹,自然引出父親的樹,至此扣題。作者行文平平淡淡、自自然然,如話家常,絲毫沒有刻意生硬。大家風範,該當如此。)

第二部分,“我”和哥哥回家的必修課——拔草,閑聊。

④我便說起這棵椿樹的由來。(過渡自然。)大約是在“三年困難”中最困難的一年,我正上高中,周日回到家,父親在生産隊出早工回來,肩上扛着镢頭,手裡攥着一株小樹苗。(白描,“扛”“攥”兩個動詞勾勒出父親的勞作的剪影。父親這個形象已經镌刻在“我”的腦海裡了。)我在門口看見,搭眼(擡眼)就認出是一株椿樹苗子。坡地裡這種野生的椿樹苗子到處都有,那時椿樹結的莢角随風飄落,在有水分的土壤裡萌芽生根,一年就可以長到半人高的樹秧子。這種樹秧子如長在梯田塄坎的草叢中,又有幸不被砍去當柴燒,就可能長成一棵大椿樹;如若生長在坡地梯田裡,肯定會被連根挖除曬幹當作好柴火,怕其占地影響麥子生長。(椿樹卑微而頑強,随風飄落,随處生長,從不挑揀,這像極父親,像極了與父親一樣的原上的父老鄉親。)父親手裡攥着的這根椿樹苗子是一個幸運者,它遇到父親,不是被扔在門前的場地上曬幹了當柴燒,而是要鄭重地栽植,正經當作一棵望其成材的樹,進入鄭重的保護禁區。

遇到父親,是椿樹的幸運。作者反複運用“鄭重”,強調父親對于“栽培”的事業始終很虔敬。父親一點不貪戀眼前的蠅頭小利,而是望其長遠,望其成材。樹猶如此,那對待兒子們呢,肯定是傾盡全力地栽培。

⑤我對父親的一個尤為突出的記憶,就是他一生愛栽樹。(扣題很緊,始終圍繞着“父親”和“樹”來寫,突出父親和樹的淵源。)他是個農民,除了農作本職外,業餘愛好就是栽樹。我家在河川的幾塊水地,地頭的水渠沿上都長着一排小葉楊樹。地頭的水渠裡大半年都流淌着從灞河裡引來的自流水,楊樹柳樹得了沃土好水的滋養,迎着風如手提般長粗長高。(簡單的文字,不需修飾,卻如詩如畫。)我的父親還指望着在地頭渠沿培植的這些楊樹,能補貼家用,能供給哥和我的學雜費用。

勤勞的父親,把自家地頭都經營成了一道風景。漫長的歲月裡,父親對我們哥倆的呵護、培育可想而知。

⑥我在每個夏天的周日從學校回到家中,便要給父親的那棵椿樹秧子澆一桶水。(承繼了父親對生活樸素的願望。)這樹秧長得很好,新發出的嫩枝竟然比原來的杆子還粗,肯定是水肥充足的緣由。這椿樹就一直長着,直到現在。(父親栽植的椿樹,今已亭亭如蓋矣!可惜樹仍在,人已非。今昔之感,惆怅之情,令人唏噓。)每隔一段時日抽空回到老家,到門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棵椿樹,父親就站在我的眼前、樹下或門口;我便沒有任何孤獨空虛,沒有任何煩惱……(借樹喻人,椿樹就是父親的化身。睹物思人,仿佛父親還在,還是兒子們停泊的港灣,還是兒子們的精神支柱。)

第三部分,回憶父親和他的樹。

⑦現在,在祖居的宅院裡,兩個年過花甲的兄弟,坐在雨篷下,不說官場商場,不議誰肥誰瘦,卻于無意中很自然地說起父親的兩棵樹。(緊緊扣住“父親的樹”行文,文脈極清,絕不旁逸斜出。)父親去世已經二十五年,他經手蓋的廈屋和承繼的祖宗的老房都因朽木蝕瓦而難以為繼,被我們拆掉換蓋成水泥樓闆的新房子,隻留下他親手栽的兩棵樹還生機勃勃,一棵滿枝尖銳硬刺的皂莢樹,守護着祖宗的墳墓園,一棵期望成材做門窗的椿樹,成為一種心靈的感應的象征,撐立在家院門口,也撐立在兒子們的心裡。

滄海桑田,歲月變遷,父親的房子朽蝕了,頹圮了,但他栽下的樹還在,他的精神還在,支撐着我們不被生活打倒。

⑧每到農曆六月,麥收之後的暑天酷熱,這椿樹便放出一種令人停留貪吸的清香花味,滿枝上都繡集着一團團比米粒稍大的白花兒,招得半天蜜蜂,從清早直到天黑都嗡嗡嘤嘤的一片蜂鳴,把一片祥和輕柔的吟唱撒向村莊,也把清香的花味彌漫到整個村莊的街道和屋院。(作者着眼于視覺聽覺嗅覺,滿懷深情地描寫椿樹的花形花香,有形有聲、有色有味,像一首清新隽永的抒情小詩。)每年都在有機緣回老家時聞到椿樹花開的清香,陶醉一番,回味一回,溫習一回父親。(人如樹,品如花,芳香馥郁,讓人憶念。“溫習”一詞尤好,展現了作者對父親默默的懷想,殷殷的思念。)今年卻因這事那事把花期錯過了,便想,明年一定要趕在椿樹花開的時日回到鄉下,彌補今年的虧空和缺欠。那是父親留給這個世界也留給我的椿樹,以及花的清香。(結尾升華主題,父親的椿樹和花香是父親留給我的一生受用的精神财富,“不要人誇好顔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第四部分,父親的樹是我們兄弟的魂。全文在一幅柔美而有詩意的畫面中結尾,引人遐想與回味。作者的描寫充分表達出他對椿樹花香的沉醉留戀,飽含了對父親的愛與追憶。

來源:選自《陳忠實自選散文集》,有删改

作者:陳忠實

文章珠玑

每隔一段時日抽空回到老家,到門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棵椿樹,父親就站在我的眼前、樹下或門口;我便沒有任何孤獨空虛,沒有任何煩惱……

每到農曆六月,麥收之後的暑天酷熱,這椿樹便放出一種令人停留貪吸的清香花味,滿枝上都繡集着一團團比米粒稍大的白花兒,招得半天蜜蜂,從清早直到天黑都嗡嗡嘤嘤的一片蜂鳴,把一片祥和輕柔的吟唱撒向村莊,也把清香的花味彌漫到整個村莊的街道和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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