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鄒波:生命的初源

“小波,你怎麼不吃血鴨啊?”在嬸嬸家裡,叔叔嬸嬸們等相繼關切地問我。“最近吃得太多了。”我躲閃着關懷的目光,輕聲回道。

大年初三。我們到二嬸家吃中飯,一同去的還有三叔、四叔及其他堂兄弟。一到,就見二嬸在雖然不大但幹淨且精緻的廚房裡忙碌。铮亮的蒸鍋上,冒着騰騰熱氣。一側,橙色火苗舔着鍋底,泛着油光的菜薹發出滋滋又熱烈的聲響。

美味的蓮花血鴨就要上桌了!廚藝達“鑽石級”的二嬸揭開鍋蓋,美味的蓮花血鴨在氤氲中呈現出來。“這鴨,是自家散養的,沒有吃飼料,用的是今年的山茶油炒的,唯一不足的是沒用柴火炒。”二嬸的自豪,對我們幾位在外工作的侄兒們來說,更強調血鴨的正宗。

閉上眼,那股久違的血鴨香氣撲鼻而來,頓時把我的思緒,帶到了“媽媽的味道”。

“每逢佳節倍思親”。是啊!當每一個傳統佳節到來之時,都會令我傷心難過,特别是壬寅虎年,更撩起了我對母親的回憶。

母親是我最值得回憶的親人!

……

我一共五姊妹,母親很愛我們。從我有記憶時起,家裡就不是很寬裕,僅靠當鄉村教師的父親那點微薄工資,維持一家七口的生活。

鄒波:生命的初源

那時候,我們每頓飯都要在米飯中摻雜蕃薯一塊煮。因為家中勞力少,母親在生産隊靠掙來的工分分得的米,是遠遠不夠維持我們一家人的生活。怕我們吃蕃薯餓壞身體,母親就每次幫我們舀飯時将蕃薯扒開,盛給我們的全是米飯,而她的碗裡全是蕃薯。在那個缺衣少糧的年代,母親所能做的,也就是“飯”而已。自每年春三月下秧,到秋八月才有新谷入倉。在這段漫長的青黃不接的日子裡,一天三頓,都隻是蕃薯飯。有時,不懂事的我們忍不住還要沖母親撒氣。每到這時,母親總是默然無語,仿佛她真是不該隻煮出這樣的飯食。現在想起,真是有點懊悔不已,每每想起她的那一句句“米飯我不愛吃,我最愛吃蕃薯”,不禁潸然淚下。雖然如此,糧食卻仍不夠吃。吃飯時,母親總是先給我們盛上滿滿一大碗,再舀自己的。那時的我們是多麼的天真,完全不懂得把米飯讓給母親吃。這份天真在長大後,成了内心的痛楚。是啊!世間哪有隻愛吃蕃薯,卻不愛米飯的人呢?母親是為了讓我們吃好呀!

記得有一回,父親好不容易買了一隻鴨子回家,讓全家加一次菜。也許,父親是想給我們一個驚喜吧,提前沒有告訴我們。其實,這時最高興的是母親,她嘴裡時常叨念着,這下好了,終于可以吃餐血鴨了。殺鴨、去毛、剁鴨子……她娴熟的手法,至今讓我記憶猶新。不一會兒,母親就把鴨子收拾好了,随即準備好紅辣椒、蔥姜蒜等。我呢,就往竈膛裡送柴火。不要小看燒柴火,每當這時,母親就會教我們如果做事、如何做人,也跟燒火要掌握好火候是一個道理。

鄒波:生命的初源

我清晰地記得,母親趁着給我們做飯菜時,首先生火用鐵鍋煮飯;而後,她就利用煮飯的時間摘好菜、洗好菜;飯熟後,她馬上炒菜的方法。這要比先摘菜、洗菜,再煮飯等方法,都要節約時間。正是這樣事例,她告訴我們,如何統籌安排時間、做事一定要動腦筋的道理。母親白天或下田或下地勞動,或上山打柴或割草放牛,晚上還要喂豬喂雞、砍豬菜,還經常挑燈穿針引線幫我們縫補衣服。

滿滿的三大碗血鴨,上桌了。母親便會興奮地宣布:“開飯啰,吃血鴨啰!開飯啰,吃血鴨啰!”張羅着大家開心地吃着,而她自己卻總是很少動筷,靜靜地凝望着我們,嘴裡不時叨念着:“真想天天都能這樣!”飯桌上,母親也總是坐在靠近竈台那“挂角”(小方桌的四角)的位置上。捧了碗,慢騰騰地舉箸援筷,似乎在品嘗美味,又似乎難以下咽。每當看到父親或我們的碗空了,便搶着去給我們添飯,又用勺子把血鴨舀到我們的碗裡。倘若碗裡也沒了,臉上就又是一絲愁苦和讪然,沉重得令我至今難忘。或許,母親最大的快樂,也和我們一樣,就是逢年過節。因為在節日裡,她才能給我們煮出一頓好吃的飯菜來。

鄉村的年味很濃,各家各戶從不吝惜拿出最好的食物招待客人。2020、2021這兩年,由于疫情的原因,根本沒有聚會。今年虎年,可謂非常珍惜親朋好友之間的聚會,不管大小的聚會,不管有多少菜肴,蓮花血鴨必不可少。

望着二嬸做的滿桌子的菜肴,聽着叔叔嬸嬸和兄弟們的歡聲笑語,我久久地陷入到了對母親的深深地回憶之中。這麼多年,我一直最鐘情于蓮花血鴨,喜歡它那粘稠紅通通的,預示着飽滿幸福的模樣,陶醉于它那辣而蜜的味道。可自母親離去後,我終是沒有再品味到那醇美柔軟、鮮香不膩的蓮花血鴨的味兒了,也許這就是媽媽的味道吧!

在外廿多年,隻要是聚會有蓮花血鴨這道菜,我就會情不自禁地“失态”,也會勾起我對當年母親炒的血鴨的想念,尤其思念炒血鴨的母親。母親走了快七年了,可我總覺得昨天還曾和她相談,今天還在吃她為我們精心準備的蓮花血鴨。那個暗紅的顔色,那辣鮮的味道,仿佛似一張幸福的笑臉,就如無數個曾經的早晨,母親微笑地叫我們起床吃早餐一般溫暖的容顔。母親是一個勞動的好手,母親也是一個勤勞的婦女。母親時時都在勞動,她給我最大的影響也是自己不停而有計劃地勞作。後來,我們成家了,母親每每見到我們忙一個大早都弄不好家人的早飯時,她就會開始唠叨,數落我們做事沒有計劃,不動腦筋,不會統籌安排時間,時間耗費了,卻做不出事情來。

外婆家的那個家族較大。每到春節,家裡都要接待很多客人,一般一兩桌客人的飯菜,母親一個人忙碌得很輕松。現在想起來,母親在廚房裡的操勞,無論風雨,還是酷暑嚴寒,這一做就是一輩子。她在每一個淩晨就開始忙活做早餐,等我們陸陸續續上學時,她又忙于菜園,忙于家務。我們姐弟五人也總是特别喜歡在黎明的晨曦中,遠遠地看着母親勞碌的身影,聽着母親唠叨的話語。特别是每當放學回家時,遠處看到家裡廚房上空飄出的一圈一圈地纏繞的炊煙,我總是想象着母親就是一位神仙,她不停輾轉飄飛在小山峰前,用她那上下翻飛的奇異雙手不住地勾勒着峰前美景。朦朦胧胧的晨光中,母親總是很專注地放鴨子、喂鴨子、炒鴨子,伴随着唠叨聲在廚房裡忙碌着,鍋中的鴨子碎片恰似一朵朵芬芳,在母親的指間綻放。每回我輕輕地湊近到母親的身旁,他總是寵溺地舒展和藹慈祥的眉眼,輕聲讓我走開,不要被油濺到身上。

鄒波:生命的初源

記得在我初一的時候,母親讓我到門口的水田裡去把家裡養的鴨子趕回家。我二話沒說,抄起牆角的一根竹杆,吹着口哨就出門了。我用竹杠從田的這頭趕到田的那頭,就這樣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遍。眼看天色漸漸暗下來,我也急了!我下到田裡,卻把鴨子趕得七零八落,這塊田裡幾隻,那塊田裡幾隻。還好母親見我許久沒有回家,弄好晚飯的她出來尋我,便讓我别急,上到田埂上,讓她來趕。隻見母親左手捧一個碗,碗裡面有些用水浸泡的米飯,右手将米飯上下灑回到碗裡,嘴裡“哩哩”地叫着鴨子。說起來真是奇怪,鴨子不約而同地從不同的田間朝母親呼喚的方向集結,一直跟随母親的腳步回家。目睹母親的勤苦,真是自慚形穢。我不禁常常感歎:能夠長年累月、周而複始地堅持這樣做,該是怎樣的一種毅力啊!一直以來,母親就是我學習的榜樣,也是我前進的動力!當女兒、兒子抱怨學習的苦,抱怨工作的苦,抱怨生活的苦時,我就跟他們講勤勞母親的故事。

鄒波:生命的初源

看着熱乎乎的血鴨,我總覺得那就是我的母親,不論是經過怎樣的生活曆練,她總是以微笑示人,給身邊人帶去溫暖。好吃菜肴不過“蓮花血鴨”,曾經我最鐘愛的“蓮花血鴨”,在母親離開我之後,終究沒能再品嘗到媽媽的味道。

時間往往是黃昏,彩霞滿天;或傍黑,薄暮冥冥。父親還在學校和田地裡辛苦勞作。我和弟弟還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那時,最迫切的願望,便是能望見自家屋頂上的炊煙――那是甜暖的香,那是溫馨的愛;再遠,也能點亮了我們的眼睛和臉龐。

母親等飯熟了,就在夕光薄岚裡,在飄散的幾縷炊煙中,默默地等待我們回家,“守望着、守望着。”

“又見炊煙升起……”每聽到這歌聲,都恍惚覺得,有一縷縷綿綿的炊煙,在眼前袅袅地飄升起來,那淡藍、淡藍的炊煙裡,滿是最平常的人間氣息,樸素、溫暖而芳香,叫人莫名地感動、惆怅。眼睛裡,也禁不住一陣潮濕,依稀看見,我那蒼老而慈藹的母親,正站在家鄉的路口和老屋的矮檐下,站在一縷縷炊煙的背景前,遠遠地望着我們,暖暖地喊着我們。

那一縷縷的炊煙,我想,應該就是母親生命的光束了。而它,我也知道,也正是我生命的初源。

(部配置設定圖來自網絡)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