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恩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句詞出自清代詞人納蘭容若之筆,它是那麼美又那麼傷,充滿了對人生的無限感慨和無奈。
納蘭容若,名字都美得讓人心疼。
他是大學士明珠的長公子,身世顯赫,文武雙全;
他是譽滿京城的大才子,風度翩翩,溫潤如玉。
雖然有三百年之隔,但是閉上眼睛,總會想起他穿着清雅的長袍,拿着折扇,面帶微笑與友人談詩作賦的模樣。
但是,細看他的眉眼,卻始終帶着一絲憂傷。因為,他不快樂。
癡情總被無情困。他為愛而生,卻又為愛耗盡了自己的生命。
01回廊一寸相思地
順治十一年,北京城大雪不停,看似一個極其尋常的冬日,容若出生了。因為出生于冬日,母親便給他取了個小名“冬郎”。
容若生性聰敏,六歲便開始學習騎射,讀書也是過目不忘。
他十七歲進入國子監,十八歲考中舉人,次年便成為貢士。
那個時候的容若是無憂無慮的,對一切事物都充滿興趣,快樂又自在。
可是,人總要長大,長大就意味着要體驗人間冷暖和人生百味。
這一年,容若迎來了人生中的初戀——他的表妹。
表妹自幼父母雙亡,不得已寄居在明珠府。
那是落花時節,表妹闖進了容若的世界。那時,面對飄零的花瓣,容若正在感懷傷春,忽然,表妹出現了。
一陣風吹過,花瓣飄落在表妹的頭發上,容若想伸手幫她摘下,但又不敢。正在猶豫時,表妹大叫了他一聲“冬郎哥哥”,對他莞爾一笑,便跑遠了。
初見的怦然心動最令人難忘。容若在席上輾轉反側,就連讀書時,眼前也會浮現出表妹的一颦一笑。
的确,初戀的感覺是美好的,尤其是我喜歡你,恰巧,你也喜歡我。
之後,他們終日厮守在一起,一同玩耍,一起讀書,偶爾還拌拌嘴,鬥鬥氣,但馬上就和好了。
容若喜靜,表妹愛動,但當表妹提議爬樹摘花時,容若也顧不得自己的貴公子形象,和表妹一起玩鬧。
在那段浪漫的歲月裡,他們私定終身,以為長大了,就能在一起。
可是,偌大的北京城,根本容不下他們的愛情。容若的婚姻,注定是身不由己。
一道聖旨,徹底打破了二人的幻想。表妹被容若父母做主,送進了宮中。
容若憤恨權力橫刀奪愛,又痛惜自己無能為力。
送别之時,他還悄悄給表妹塞了一張小紙條,勸表妹好好愛惜自己,期待兩人再相逢。
容若簡直太傻了!一入宮門深似海,一踏進去,又有幾人能歸來呢?
年輕的容若根本不懂這個道理,他也想不明白,明明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他始終放不下這段感情,于是,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去見表妹一面。
紫禁城戒備森嚴,如果被發現,就是罪加一等。這些他都知道,但終歸還是感情戰勝了理智。
他借國喪之機,喬裝成誦經的喇嘛,混進進宮的隊伍。
應該是上天眷顧,在迎面而來的白衣宮女之間,他找到了表妹,表妹也看到了他,兩人目光交錯時,眼中都閃着晶瑩的淚花。
此時,這對苦命的戀人,有太多的話要說,但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隻能任彼此的身影消失在宮牆的盡頭。
自此,容若再也沒有表妹的音訊了。
這是容若的初戀,愛而不得的心痛,給容若的生命蒙上了最初的一抹灰色。
在外人看來,他還是曾經那個單純明媚的少年,而他内心的憂傷卻無人知曉。
有人說,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拿起不難,放下卻行之不易。
02 一生一世一雙人
容若二十歲,到了結婚的年齡。
依父母之命,容若娶了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盧氏為妻。容若知道,娶親是一個男人的成長禮,也是家中長子的責任。他選擇接受,沒有喜悲,也沒有任何期待。
可是,人生就是悲喜交加的進行曲,有所失,也會有所得,而盧氏,就是上天送給他的珍寶。
掀開蓋頭,第一眼看見她,容若就覺得似曾相識。
她不是絕色佳人,卻生得娴靜溫柔,對此,容若很是欣賞。
但是,容若還是會不小心流露出傷感和憂愁,這都被盧氏看在眼裡。
盧氏聰敏,她并沒有去追問,而隻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用她的體貼和溫柔,去化解容若心中的傷痛。
起初,他隻不過是盡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本分,盡可能地呵護她,陪伴她。
但容若很快發現,和妻子在一起既舒服又安心:他讀書時,妻子在一旁做女紅;他寫字時,妻子為他研墨;對于他的一切安排,妻子都尊重,并且從不打擾。
隻要容若望向她,就會發現,有笑容在她唇邊悄悄綻放。
整個納蘭府都稱贊他娶了位大方得體的福晉。隻有他知道,其實,十八歲的妻子也有孩子氣的一面。
某日大雨,容若在書房寫字,久久等不到盧氏,便四處尋找,最後,在院中看見了撐着雨傘的盧氏。
原來,她是擔心雨把荷花打壞,便為荷花撐起了傘。而這些花,正是容若栽下的。
此時此刻,恐怕容若的心也跟着融化了。
他愛上了她。
他們一起數星星、看月亮,一起攜手走過街邊小巷,一起品評詩詞、舞文弄墨。
對他而言,盧氏不僅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更是他的紅顔知己。
婚後兩年,盧氏懷孕了。他常常伏在妻子凸出的小腹上,聽那腹中傳來的清晰有力的心跳聲。
當妻子問他想要一個男孩還是女孩時,他認真地回答:“我隻想要一個像你的孩子。”妻子笑着說,她也想要一個像他的孩子。
這是容若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這之前和之後,他的詞作都離不了愁和怨,隻有這一時期,他的詩詞如春光般明媚。
在那個絕口不提愛情的年代,容若是那麼的與衆不同,他就像小孩子一樣,要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愛情。
可是,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得到與失去總是相伴而行。
盧氏産下一名男嬰後就一病不起,丢下容若一人便去了,年僅二十一歲。
失去了摯愛,二十三歲的容若,感受到了人生中的初老。
那些美好的過往,也成了容若心中難以忘懷的深情。
簾卷西風時,再也沒有人為他加衣;秋風起時,隻剩他一個人伫立于殘陽。
盧氏曾問容若:“你可知這世間,最悲傷的字是哪個?”
容若說不知。
盧氏說:“是‘若’字。”
如果沒有那麼多相遇,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傷心。
隻可惜,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
如果有,那就讓愛久一點,再久一點吧!
03人生若隻如初見
容若最愛江南水鄉,他曾和盧氏約定,以後要一起歸隐江南,做一對尋常夫妻。
而如今,這隻是多年前的一場夢罷了。
康熙二十三年,容若作為禦前侍衛,護送康熙南下。
容若終于來到了魂牽夢繞的江南,興奮之餘,他一口氣寫下十幾首歌頌江南大好風光的詞作。
其實,容若此行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在京城時,容若便聽說江南歌女沈婉的大名。據傳,她幼時父母雙亡,不幸淪落風塵,但其人才色雙絕。
每每聽到沈婉凄清哀婉的詞作,容若便會産生惺惺相惜之感。
盧氏去世多年,他太孤獨了,他渴望能有一個枕邊人,讓他忘卻傷痛,開始新的生活。
終于,他和沈婉見面了。沈婉的才情美貌,并不輸于盧氏。
在見面之前,兩個人都聽說過彼此,此次見面,隻是确認一下眼神。
沈婉随他去了京城。
他希望告别昨日,重新開始;
她以為,這個男人就是她的歸宿。
可是,造化弄人,容若始終逃不出世俗的牢籠。
容若是旗籍,沈婉是漢籍,滿漢不得通婚,他無法光明正大地娶她進門,隻得在外面置一處宅子,偷偷迎娶她。
是以,她連妾都不是,隻能算一個外室。
平時容若公務繁忙,家中也有妻妾,他隻能在夜半時與沈婉相會,匆匆來,又匆匆去。
但是對于相愛的人來說,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沈婉的出現,給他幾近灰暗的生活增添了色彩。遇見她之後,容若以為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可以和沈婉輕輕松松地相愛。
可惜的是,他們相遇得太晚,容若身上已經背負了太多太多。
我們不得不承認,愛情是需要時機的,最遺憾的是,在錯的時間裡遇上了對的人。
容若始終走不出愛情的傷,他太愛盧氏了,這耗盡了他所有的愛。是以,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愛别人。
相處數月後,容若的精神越發渙散,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再也沒有以往的神氣。
他也曾努力對沈婉好,為她修繕房屋,送她小禮物,陪她飲酒作詩。
但更多時候,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悲傷。
沈婉也努力過,她為他做羹湯,烹制江南小菜,為他唱曲跳舞。
但她發現,一切都是無望的徒勞。
他連笑的時候都充滿了憂傷,正說着話,就突然沒了神氣。
沈婉感到,她并不真正了解眼前這個人,一種無力感漸漸在他們之間蔓延。
感情裡最怕的就是無能為力,如果兩個人都倍感無力,最終隻能勞燕分飛。
就這樣,僅僅在京城待了一個冬天,沈婉就走了,在桃花初開、柳絲漸長的時節,帶着遺憾和感傷。
也許,她甯願從沒來過京城,不曾認識納蘭容若,那樣她會開心得多。
可是,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啊。
結語:
三十而立,對于多數人來說,是人生的新起點,可對于容若,人生卻已接近終點。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人生若能停留在初見時的怦然心動,該有多好!
十四歲的初見,他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她是明媚嬌俏的小表妹;
二十歲的初見,他是風華正茂的世家子,她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女。
二十九歲的初見,他是滿面愁容的滄桑客,她是才色雙絕的江南花。
隻是,臨到終了他還是不懂,人世間的事,哪有什麼完滿,無常才是生命最真實的模樣。
有些愛,不管我們怎麼努力,也得不到;
有些人,不管我們如何挽留,都一樣會走;
有些事,正是因為遺憾,才能在心裡放更久……
康熙二十四年暮春,容若在與朋友小聚後一病不起,七日後離世。
這一年, 他三十歲。
審稿:麥菽
校對/找圖:麥菽
排版:坤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