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烈火鍛造的不僅是琉璃，還有人生。
——題記
一
最初認識你，是你上中學的第一天，我是你的班主任。
你躲在教室的角落裡，一身半新不舊的衣服，在一群衣着光鮮的新生裡面特别紮眼。
你平時少言寡語，不太和同學們交流，課堂上很少發言，成績不太理想。開學沒幾天，英語老師就來告狀，課前，你把一根細細的線繩拴在兩張課桌的腿上，老師被絆了個趔趄。我找你來，說你幾句，你老老實實地聽着，低眉順眼的樣子，不像品行不端的孩子。可是，過了幾天，班長又找我，說你故意把圖釘扔在教室地面上。我有點冒火，卻又覺得蹊跷，一個看上去挺老實的孩子，怎麼接二連三出狀況？
周末，我去家訪。招呼我的是你的姑媽，原來你的父母都是聾啞人，照顧不了你，是同村的姑媽幫着帶大了你。接過你遞來的一碗開水，我的心疼了一下。從那以後，我很自然地格外照顧你，送你作業本，幫你補課，你的笑臉漸漸生動起來，課堂上主動舉手了。課間，我聽到你對一個同學說：“王老師家訪，第一個就去了我家。我得努力。”
你的成績慢慢趕了上來，各方面的表現也越來越好，同學們都願意和你在一起了。你姑媽特意到學校來，告訴我你在家裡也有變化，知道照顧父母了。
二
一轉眼，就到了畢業。
你的成績本來可以上普通高中的。但你決定不上了，父母沒法供你讀書，姑媽自己的兩個孩子也相繼上了中學，負擔太重了。
聽到我的歎息聲，你竟然笑着說：“老師，别為我擔心。我要去學技術。你說過的，我長大了，應該擔起照顧父母的責任來。”我眼前一亮，仿佛替你看到了希望。我問你的打算，你說要跟着姑父學琉璃制作，還說：“老師，你在課堂上講過，‘中國琉璃在博山’，琉璃是我們博山的一張名片。說不定我可以為咱們博山琉璃藝術的發展做點貢獻呢。”
看你躊躇滿志的樣子，我稍微安心些。告别的時候，你說一定會帶着自己制作的琉璃工藝品來看我。你轉身離開校園，留給我一個單細的背影，步子卻邁得四平八穩，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
三
我又接了新的學生。
你們畢業後的第一個教師節，很多同學回來看我，你沒有來。我打聽與你同村的學生，他們說你在姑父的琉璃制品廠學技術。後來，在集市上遇到你的姑媽，她說你在廠子裡學得很認真，也很吃苦，慢慢掌握了琉璃工藝品的制作技術。
第二年的春天，你來了：個頭高了，臉色黑了。你說整天在火爐旁烤着，都烤黑了。你打開帶來的小紙箱，取出一對帶底座的小琉璃魚放在我的桌子上，笑着說：“老師，這是我做的。”我驚喜地看着那兩條魚：胖胖的身子，小巧的嘴巴，栩栩如生。白藍相間的顔色，讓人想到天空和大海。我很好奇這琉璃魚是怎麼做成的，你便給我介紹：配料、加熱、冷卻、定型，說得頭頭是道。還特意告訴我這兩條魚的色料是你自己選的，白色和藍色搭配在一起，你想到的也是天空和大海，它們能夠包容一切。
我知道你想告訴我，你已經能夠面對生活了。果然，你說學成技藝後，工資漲了不少，你能夠憑自己的勞動照顧父母了。
四
以後，斷斷續續聽到你的消息：技藝越來越娴熟，能夠自己設計工藝品了，已經成了廠裡的業務骨幹；姑媽幫你張羅着翻新了家裡的老房子。據說，蓋房子的錢都是你這些年辛辛苦苦做琉璃積攢的。
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我接到你的電話，竟然是邀請我去參加你的婚禮。
在你的婚禮上，我見到了溫柔漂亮的新娘子，是和你在同一個廠子裡的好姑娘。你那老實巴交的父母，接過新娘子敬上的茶水，他們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也淌滿了淚水。那該是多麼欣慰的淚水啊！
我看到新娘的梳妝台上擺着一對紅彤彤的琉璃蘋果，我知道那一定是你親手制作的。
走的時候，你和妻子一起送我。我誇你勤奮努力，你擺擺手說：“老師，我得感謝你當年在課堂上講到咱們博山的琉璃。那時候，我就開始做一個琉璃夢。是這個夢想讓我有了今天。”
其實，我覺得是你用“琉璃”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你讓我更明白了什麼是夢想，什麼是堅持。
讓我們一起感謝當年的那個“琉璃夢”。
作者簡介：王坤紅，淄博市作協會員。鄉村學校教師，以引領學生讀書寫作為樂。散文、詩歌作品曾發表于《揚子晚報》《國文學習報》《魯中晨報》《淄博晚報》《福利中國》《博愛》《中學時代》等報刊雜志。
壹點号 文學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