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夢反為吉兆

網上下到一本古代暢銷書《明狀元圖考》，記錄了洪武四年至萬曆三十五年狀元76人，分别繪像，後有小傳，以供當時士子膜拜，頗有點“你看看隔壁家孩子”的感覺。有趣的是，其中多繪當事人未中狀元時某次做夢的場景，之後報驗不爽雲雲。

正統十年中狀元的浙江淳安人商辂，他的夢就很有意思，說：

辂嘗與其師洪士直同宿學舍中，辂夢有提人首三顆授之，覺而語洪，洪曰：“吉夢也。”後三元應之。

元，人頭也，三顆人頭則意味着三元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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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場景，原來預示了美好的未來。是以占夢之術，可謂博大精深。夢境之吉兇，大概和實際結果的吉兇是沒有關系的，有時兇夢反為吉兆。這一切的原理，大概不過是所謂all is well that ends well（結果好，則一切都好）。

《左傳》裡也有這樣一個著名的夢，說晉楚城濮之戰前，晉侯夢到自己和楚子搏鬥，這楚國國君把他打趴了，并敲開他腦殼吸他腦汁。晉侯憂懼不已，但大臣告訴他，這是吉兆哇，預示着“楚伏其罪，我且柔之矣”。

被人吸了腦汁怎麼反而變成“柔之”呢？古代注家在這裡感覺智力不夠用了，終于想出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說法，說古人認為腦藏于陰，具有柔軟的特性，也是以《禮記·内則》規定人應戒食豬腦，不然容易體弱無力，而豬腦可做鞣料，讓獸皮變軟。這不就說通了嘛！至于晉侯會不會問“你這是在說我是豬腦嗎？”之類的問題，就不在占夢師的考慮範圍了。

哦對了，城濮之戰的結果，自然是晉國赢了。

早前讀一篇文化人類學文章，稱君王發夢則有必要與群下分享，這是一種原始思維，想是十分有道理的。《詩?小雅?正月》：“召彼故老， 訊之占夢。” 鄭玄箋：“召之不問政事，但問占夢，不尚道德而信征祥之甚。” 可謂不解原始思維。

而周人是有體制内的占夢師的，至少《周禮》裡這麼說。有太蔔掌三夢之法，一曰緻夢，二曰觭夢，三曰鹹陟，又有占夢專為一官，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曰正，曰噩，曰思，曰寤，曰喜，曰懼。十分玄乎。

這正、思、喜，大概是吉夢，噩、寤、懼則是兇夢。《左傳》“莊公寤生，驚姜氏”一句，寤生除了睡時生（杜預注）、難産（楊伯峻注）之外，似也可解釋為姜氏生産前做了惡夢，此聊備一說。然而莊公、姜氏一生，似無兇險。《逸周書?寤儆》裡周王說：“嗚呼，謀洩哉！今朕寤有商驚予。” 孔晁注：“夢為纣所伐，故驚。” 這也是兇夢反為吉兆。

占夢之術，如此來說，可謂濫矣。宋秦再思《洛中紀異錄》載唐高祖惡夢：

唐高祖初起兵，夢身死床下，為群蛆所食，心甚惡之。智滿禅師賀曰：“死是斃，墜床是下，群蛆所食是億兆所附，乃陛下為萬民所附也！”

這裡解夢就用了諧音梗，正可謂蔔方不定、蔔理千名，把最初理想中嚴肅的占夢科學給解構、敗壞了，是以史家考證，到東漢以後，基本上就沒有禦用占夢官之類的角色了。

作者：彭渤

責任編輯：李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