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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懂廣州·解密|藏書樓閣已寂滅,太平沙裡餘墨香

讀懂廣州·解密|藏書樓閣已寂滅,太平沙裡餘墨香

前陣子,請一個從北方來的朋友在泮溪酒家喝早茶,對方剛一臉陶醉地吃完不下10種粵式點心,就對我說:“你們廣州好是好,就是缺少文化。”雖已聽慣了這樣的論調,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告訴他,酒家不遠處,兩百年前就有一座蔚為壯觀的藏書樓,刊印了《幾何原本》、《合體新論》、《測量法義》等大量西學經典,一時全國無出其右;再多走幾裡路,如今充滿市井氣息的太平沙,也曾矗立着一座密藏了三十多萬卷珍貴典籍的嶽雪樓;再沿着江邊走到白鵝潭,曾有一座“美酒千壺書萬卷”的粵雅堂,搶救了無數珍本善本。如果這些都不算文化,那到底什麼是文化?

然而,我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因為我怕他問我,那些藏書樓今何在?倒不是擔心這個問題無法回答,而是說起來太複雜,他未必有耐心聽完。當這些藏書樓的主人被亂世裹挾着載沉載浮,個體命運尚且無法自主,被他們視若珍寶的藏書自然更難避免毀于兵火、查抄或者家道中落的命運。那些曾輝煌一時的藏書樓也被人們淡忘了。

讀懂廣州·解密|藏書樓閣已寂滅,太平沙裡餘墨香

粵雅堂刻錄的部分書籍。

▎嶽雪樓

鹽商嗜書成癖 偷運皇宮珍本

兩百年前的太平沙,遠不像現在這麼熱鬧。這一片江畔的小沙洲垂柳依依,荷塘處處,是當時數一數二的風景區,很多富人都在此建宅小住,亭台樓閣幾乎連成一片。

在這些亭台樓閣中,專門為藏書而建的嶽雪樓是最詩意的存在。由于圖檔資料的缺乏,我實在無法依靠想象重構它的真容,但既然史料上記載它曾坐擁三十三萬卷珍貴藏書,其氣魄恢宏可想而知。這裡的寶藏數不勝數:它抄錄的《四庫全書》,選抄的是外間并無傳世的“四庫未傳本”和“永樂大典本”;它收藏的珍貴書畫,集納了吳道子的《天王送子圖》、唐拓《雲麾将軍李元秀碑》、宋拓漢《禮器碑》、宋拓唐《九成宮醴泉銘》等稀有真迹;而它最知名的藏書,則是清初皇宮内府刻印的《欽定古今圖書內建》,據學者吳丹青的研究,這套書有一萬卷之多,是嶽雪樓的主人、大鹽商孔廣陶花費巨資,買通了太監,從皇宮大内悄悄運出來的。隻這一套《欽定古今圖書內建》,就不知道會讓多少讀書人朝思暮想,更别說那三十三萬卷藏書給嶽雪樓帶來的快樂,難怪它的主人有時直接以“三十三萬卷樓”來稱呼這個心愛之所。

對我來說,孔廣陶這個名字是極為陌生的,曆史資料上“孔子第七十代孫”和“出生于鹽商世家”的寥寥數語,不過是抽象的符号,倒是“嗜書如命”這個評價,使我頓生親切之感。每月幾十萬兩白銀的收入,為他四處搜羅珍貴典籍提供了财力支援,但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卻真的是因為“我喜歡”。如果讀者你懷疑我過于武斷,那不妨到各大網上書城搜尋一本名為《北堂書鈔》的隋代典籍。這部共180卷的堂皇巨著是當時讀書人常用的工具書,其功能相當于今天的“百度百科”。它的編校者正是孔廣陶,他在前人的基礎上做了全面的校注工作,為沒有來源的正文一條條注明出處。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就算有再多人幫忙,恐怕他也無法把這個看着很是枯燥的工作堅持下來。

要說,嗜書如命的孔廣陶還算是幸運的,在他的有生之年,嶽雪樓一直是讓他身心安适的精神家園。1890年,他離開人世,10多年之後,清政府将鹽業由商辦改為官辦,孔家日漸敗落,再也沒有财力支撐嶽雪樓的龐大開銷,嶽雪樓的藏書漸漸散落,有的流于海外,有的後來入藏于國内多家圖書館,建築本身更是日見破敗,最終被推倒了事。至于它被推倒的具體時間,連孔家的後人都說不上來,愛書之人走了,藏書散落了,又有誰會在乎一座藏書樓的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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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雅堂

粵雅堂叢書千餘卷 成最有影響力巨著

如果我是19世紀初的一個讀書人,全城我最喜歡走的地方,應該就是從太平沙到白鵝潭的那段江堤。風和日麗的時候,從嶽雪樓下出發,往西走上幾裡地,就是當時另一座聞名遐迩的藏書樓——粵雅堂了。雖說當時的藏書樓是私家重地,外人不得擅入,可就像朝聖者隻要遠遠看着大教堂的塔頂就會感到安慰一樣,一個真心愛書之人,看着這兩座遙遙相望的藏書樓,也會靈台清明,心生喜悅。

如果在粵雅堂,你沒準還能讨杯酒喝,因為它本來就是個“美酒千壺書萬卷”的好地方,還有學者在此校書、刻書、切磋學問。“萬卷”當然是個虛數,至于具體的藏書量,由于史料的缺乏,的确不得而知,但鑒于其主人的聲名,以及張之洞對其“五百年不可磨滅”的評價,你如果把“一萬”了解成實數,那一定會犯大大低估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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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孔廣陶,粵雅堂的主人對我來說要熟悉得多,他就是兩百多年前廣州首富伍秉鑒的兒子,怡和行第三任行主——伍崇曜。作為行商的伍崇曜,時時要周旋于洋人和官府之間,在戰亂突起的時代大背景下,還得背負着原罪和恥辱,去小心翼翼地談判、斡旋、捐錢、賠款。沒有人能長期承受這樣的壓力,伍家的首富傳奇兩百年來為人們津津樂道。但除了伍秉鑒外,伍家的男人大多英年早逝,這是他們為保全家業而支付的最昂貴代價。伍崇曜也隻活了53歲,在他沖突而又壓力重重的短暫一生中,也許隻有藏書和刻書才給了他真正的精神安慰。

伍崇曜是一個藏書家,時常不計辛苦四處搜羅各類孤本、秘本、善本,每找到一本秘籍便喜不自勝;但他更是一個出版家,孜孜不倦數十餘年,使大量珍貴典籍得以被公衆所知。

伍崇曜刻書的動機很簡單:廣州街面上書坊裡充斥的全是針對八股考試的應景之作,真正的經典乏善可陳。他有生意要忙,自然無法事事親力親為,是以找到了學者譚瑩,兩人聯手合作,一幹就是近20年。譚瑩是當時鼎鼎大名的才子,熟讀粵中典籍,對本土掌故如數家珍。于是,他們就從地方文獻入手,先刻了共有300多卷的《嶺南遺書》,收錄的全是嶺南先賢的著述;其間,他們還見縫插針,刻了多達182卷的《粵十三家集》和74卷的《楚庭耆舊遺詩》,曆代本土詩人的作品幾乎“盡入囊中”。這幾套叢書耗去了兩人10多年時光,但與後來耗時近30年的《粵雅堂叢書》相比,又完全是小巫見大巫了。《粵雅堂叢書》多達千餘卷,收錄了10種唐代文獻、44種宋代文獻、11種元代文獻、17種明代文獻,其餘則全為清代文獻。據多名學者研究,《粵雅堂叢書》是清末最有影響力的堂皇巨著之一,而其得以問世的背後,是一個商人和一個學者要将廣東重要著述“悉數納入”,傳之後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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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雅堂的命運與它的主人一樣令人唏噓,1856年,粵雅堂在著名的“十三行大火中”被付之一炬,1857年,伍崇曜抱恨離開人世,幸而《粵雅堂叢書》的刻印工作在譚瑩及伍家後人的手裡堅持了下來,1871年,譚瑩去世,1875年,整套叢書全部刻畢,此時,距伍崇曜溘然長逝,已過去了18年。

文/廣州日報·新花城記者:王月華

廣州日報·新花城編輯: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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