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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密碼:年輕人為何湧入成都

城市密碼:年輕人為何湧入成都

四姑娘山主峰與世界大運公園交相輝映。(嘉楠/圖)

初冬的夜幕徐徐降臨,屋檐下的燈火被次第點亮,微涼的街巷熱鬧了起來。裝扮時髦的年輕人如約而至,巷道邊的食肆、小酒館和小劇場進入聲音分貝值的尖峰時刻。

穿過洶湧的人潮,郭亮總是喜歡到巷角深處的Live House聆聽爵士樂的旋律。他是城市裡的創業者,無人機領域的科學家。令他傾耳的有兩種聲音,夜晚的流動旋律和白晝的無人機轟鳴。安逸的生活與激情澎湃的事業,于他而言像一口鴛鴦鍋,在相同的時空裡相伴相随。

這種相容并蓄,他始終認為是人生罕有的饋贈。要生活還是要事業,在很多城市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命題。眼前這座叫“成都”的城市給他兩者兼得的機會,讓他憧憬着一飛沖天的未來。

宜居的成都人所周知,宜業的成都卻在人們想象之外。批量制造火鍋底料的成都,也正批量誕生創業項目、獨角獸和科創闆上市公司。像郭亮那樣,頂着聰明頭腦的創客們正潮水般湧入。2020年晉級為超大城市的成都,已被确立為中國區域經濟“第四極”的雙核之一。

應許之地

2009年的秋天,在南京完成學業的郭亮踏上前往成都的旅程,進入研究所工作。2015年的秋天,他在成都創業,追逐工業級無人機的“藍天夢”。理性的成年人不會随随便便選擇一座城市。于郭亮而言,選擇成都不僅是考慮市場環境,更是要追逐夢想的生活方式。

“這裡很會用家常吸引人才。”郭亮這樣形容他身處的園區,“用四川話來說叫‘巴适’,巴适得很。”

四川話中,“巴适”是形容生活中舒适狀态的詞語。從初來乍到的上班族到資深“蓉漂”,言語中往往隐藏“巴适生活”的自許。

2021年2月,一部沖上微網誌熱搜的短視訊《公司派遣成都公幹注意手冊》,演繹了一種成都生活的異域想象。短片中,兩名公幹的日本商人來到陌生的成都。從麻婆豆腐到52度的白酒,從憨态可掬的大熊貓到抑揚頓挫的四川話,業務公幹和遊玩在日式幽默中相交融,甚是奇妙。

奇妙的異域想象和郭亮的感覺并無二緻。從商業邏輯看,郭亮2015年創辦傲勢科技,五年後與合作者聯合組建沃飛長空,選擇成都作為總部基地都是這名CEO正确的市場判斷。在無人機領域,成都擁有足以支撐産業鍊發展的禀賦資源;成都高校雲集,電子科技大學等名校每年能夠保障大量的畢業生人才供給;而園區的租金補貼、城市的優惠政策也是應有盡有。

選擇在這麼一座有市場潛力的城市鑽研技術,轉化為工程化産品,繼而實作量産推向周邊的廣闊市場,一切都順理成章。

而在商業之外,郭亮的想法放在某些城市顯得有些奢侈。他夢想着的應許之地,既要演奏着無人機順利起飛的悅耳轟鳴,還要流淌着爵士樂的動人旋律。如若沒有藝術氣息,有遍地煙火氣的食肆滿足跳動的味蕾也是極好的。

美好生活是城市權利的一部分。然而在很多城市,于上班族而言,職業的機遇意味着逼仄的城中村居所,意味着早晚高峰擠成沙丁魚的地鐵車廂;而美好的生活,放肆地吃喝玩樂,欣賞雪山美景,則似乎需要交給年假。從容遊走在兩者間,是很多人遙遠的夢想。

而成都讓人依依不舍的,不隻是容納職業價值,還有承載生活的情趣。兩者相交彙的關鍵,在于成本的友好。

“成都是非常低成本生活的城市。”成都音樂人龔鶴齡在2021年12月12日的南方周末N-TALK演講秀中說,“如果你每一天都在疲于奔命,為了生存而去趕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那你肯定沒有生活……(成都)這座兩千萬級别人口的城市,能夠提供這麼低的物價,我覺得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這是郭亮以及更多年輕人選擇成都的理由。沃飛長空擁有的四百多名員工中,四川省之外的占據了一半。

福建籍主廚林述巍也感受到“新成都人”之多。這些年,他在成都遇到許許多多福建老鄉,“做地産的,做瓷磚的,茶葉的,海鮮的,下到基層的建材,各行各業的都有”,據稱有46萬福建人長居成都。

“我就問他們,是不是娶了成都的媳婦兒?他說不是,媳婦兒還是福建的。”林述巍打趣地提到。

這隻是人口遷徙潮流的浪花。早在郭亮前來的2009年之後,成都就逐年維持着較大規模的人口增長。

2016年,歌手趙雷創作的民謠《成都》火遍大江南北。歌曲唱着小酒館和依依不舍的情愫,唱着成都的夜生活,将成都送上社交網絡的“頂流”;這一年,成都入選國家中心城市,變成國内660多座縣級以上城市中的“塔尖城市”。

成都還出台了一系列人才激勵政策。2022年1月14日,成都市委人才工作會議召開,确認成都人才政策體系正式邁入“3.0時代”。從“1.0版”的給政策給優惠、到“2.0版”的搭平台給機會,此次的“3.0版”,成都全面轉變人才思維,将通過優平台營生态引才,構築一個從戰略科學家到新職業從業者全覆寫的多層次人才政策體系。這是成都在人才總量攀升至587.6萬之後,對城市引才目标的清晰規劃與明确。

對類似郭亮這樣的高層級人才而言,這意味着就業和創業的直接實惠,意味着實作職業價值成本的降低。

“很多人都想找一個生活過得好的地方,隻是沒有找到工作機會。一旦他們發現就業機會,發展并不差,或者政策上有支援,他們就很有可能做出新的選擇。”創業者張逸帆告訴南方周末,“這是新一線城市和許多三四五六線城市的機會。”

這種高歌猛進的态勢,在過去十年都沒有中斷。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資料公布,截至2020年底,成都常住人口達到2093萬,十年新增581.8萬,城區人口突破1000萬關口,一座超大城市就此誕生。

中國區域經濟學會副會長陳耀指出,龐大的人口流入規模,是城市建設、生活品質、公共服務和就業規模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按照這一邏輯,大城崛起的成都故事沒有終止,依然在繼續。潮水般湧入的創客們,似乎在用行動印證着那句十多年前的廣告語——“成都,一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

城市密碼:年輕人為何湧入成都

2022年1月24日,首列回程中老鐵路(萬象—成都)國際班列抵達成都國際鐵路港。(白桂斌/圖)

創新基因

在這座安逸的城市裡,越來越多的人領略到事業和生活的相伴相随。人們想要探究,為什麼是成都,為什麼這座城市能實作生活美學和職業價值的相容并存。

放進時間的顯微鏡,成都的“變臉”逐漸清晰:這首先是一座宜居的城市,繼而變成萬衆擁戴的機遇之城,卻不失宜居的底色。神奇“變臉”隐藏着許多人都忽略的細節——安逸的成都其實隐藏着鮮明的創新與創業基因。

在成都創業,郭亮領略到一種強烈的創新氛圍,這種氛圍如同音樂旋律一般萦繞在身邊。

“成都更加重視新經濟,不是商貿向的,也不是其他産業向的。”郭亮斬釘截鐵地說,“這對技術型的創業公司非常友好。”

國際上,“新經濟”特指資訊技術浪潮中誕生的新模式和新業态。與之關聯的是矽谷近些年“井噴”的創客運動。在國内,“新經濟”被視為“網際網路+”和硬體科技的近義詞,關聯的正是七八年前轟轟烈烈的“大衆創業、萬衆創新”。

時代浪潮席卷而來,成都的反應很迅速。一批年輕人紛紛走出校園,投身創新浪潮。這一批先行者包括申波和鐘波,前者創辦的咕咚科技和後者創辦的極米科技,最終都成為科技圈矚目的獨角獸企業。

而郭亮人生的兩次選擇,都卡準了時代音符的節奏點。這座城市掀起第一波創新浪潮時,他來到這座城市從事研發工作;第二波創新浪潮時,他掀起工業級無人機的旋風。

前瞻性的舉動,反映的是靈活的機制。

“成都的創新土壤是很好的,有很好的機制,适合網際網路企業和國際化業務的生存。”在成都工作多年的晉煦說,他創辦的藍海傳媒集團選擇成都落戶,是“辦公室小野”等知名出海IP的幕後推手。

成都為什麼擁有如此濃郁的創新基因?靈活的機制并不是所有的答案。

另外的答案掩藏在成都的生活細節當中。換言之,創造性的事業離不開安逸的生活。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吊詭。然而,放眼大江南北,城市的生活氣質如何影響城市的産業基因,已有明證:廣州人務實包容的性情,造就了一座曆經千年而不衰的商貿之都;深圳移民的冒險精神和奮鬥氣質,誕生了年輕的“中國矽谷”。

成都适配這樣的邏輯。創新,需要踏平市場的崎岖,需要穿越技術研發的死亡峽谷。創新者最終能否成功,關鍵在于他如何應對失敗以及可能失敗的壓力。而安逸生活賦予的灑脫心态,恰恰是抗擊失敗的“勇者之盾”。

“有個很有趣的現象,成都人不管身處多惡劣的境況,火鍋都是照吃不誤。”晉煦說。

城市密碼:年輕人為何湧入成都

成都國際金融中心樓頂的熊貓是成都著名的标志景觀。(張躍旻/圖)

超級樞紐

故事依然沒有結束。如果說,“巴适”生活與創新基因是成都的“軟體”,那麼這座城市的“硬體”故事,由一趟列車的鳴笛拉響。

2016年3月25日,清脆的汽笛長鳴劃破自然的寂靜,搭載着41節滿櫃貨物的列車,緩緩駛出青白江畔的成都鐵路國際港。這是首趟發往歐洲市場的中歐班列“TCL專列”。

在TCL的全球版圖中,成都工廠被視為内銷生産基地。中歐班列的悄然崛起,令成都成為TCL面向歐洲市場的最前沿。海運一直在國際貿易中唱主角,沿海地區依托港口之利占據開放前沿位置。新的物流方式,讓事情變得不一樣。

據公開報道,TCL相關負責人算過一筆賬,産品出口走海運一般要花費42天時間;搭乘中歐班列,貨運周期是海運的三分之一,價格是航空的五分之一。“無論是時間成本,還是經濟效益,成都中歐班列都是最好的選擇。”另外的好處是,電器更新換代很快,越早投入市場越有優勢,因為需要在物流上争分奪秒。中歐班列開通後,TCL已經将80%的歐洲訂單從惠州工廠轉移至成都工廠生産。

換言之,企業借道成都的中歐班列,享受的不僅僅是綜合保稅區的“軟”便利,還有區位優勢節約的“硬”成本。

便捷的交通能拉低成本和拉近距離,讓經濟血脈更暢通。成都作為超級樞紐,獨特的區位和八方彙聚的交通要道,是支撐“宜業”、維持創新活動的基礎硬體,是這座城市有别于其他城市的硬實力。

中國交通的未來圖景中,成都是舉足輕重的“第四極”,海陸空構成立體交通網絡覆寫全球。海陸層面,高鐵網絡、長江水道、中歐班列和建設中的陸海新通道,河陸海聯運網絡将成都的物流通道延伸至歐洲和東南亞市場;空中,随着2021年6月成都天府國際機場正式通航,罕見的雙國際機場城市誕生,擘劃出人與物全球位移軌迹。

交通網絡為打造極核城市夯實基礎。2021年10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規劃綱要》。這份重磅檔案中,要求強化重慶和成都中心城市帶動作用,進而“打造帶動全國高品質發展的重要增長極和新的動力源”。從交通網絡看,兩座中心城市就是交通基礎設施彙聚的超級樞紐。

創業至今,郭亮還保持着到處看看的習慣。他需要飛到上海、北京、武漢和深圳等城市,“看看其他人做得怎麼樣”;而晉煦負責的國際化業務,需要聯通集團散布于中國香港、澳門乃至北美、歐洲和澳洲的公司以及其他海外客戶。在推進業務這件事情上,成都的交通網絡用處很大。

當然,美好生活也需要交通。不必說市域交通網絡的便捷,單是周邊“四小時生活圈”的美景已足以羨煞旁人。

“隻要接入這個網絡,你就可以随時出現在你想去的地方,今天在北京,明天在廣州,你甚至不必在乎你的公司設在哪兒。”張逸帆告訴南方周末。

便捷通達讓人更期待城市和區域的未來。

“成都都市圈就有三千多萬人,加上重慶都市圈,人口将近1億人。這是大市場。”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土開發與地區經濟研究所原所長肖金成表示,加上國際市場的開拓,這片區域的未來值得期待。而逐漸完善的基礎設施,是邁向國際化大都市的起點。

“一個城市是不是國際化的城市,要看對外交通、産品品牌、公司規模在國際上有沒有影響力,要看你的産品銷售半徑。”他說。

古人常說“蜀道難”,交通對成都來說曾是極大的挑戰。所幸,蜀道如今已不再艱難,反而給人以“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酣暢淋漓。這座城市已在聯通國際上走了很長的路途。

作為佐證的是,GaWC兩年一度的《世界城市名冊》中,成都的位次一直不俗。這套評價名額側重考量現代服務業在城市間的互動和連通性。2020年的最新一期結果中,成都市連續三次實作排名的大幅提升,從此前排名的第71名,提升到了全球第59名。

GaWC《全球化中的成都》報告指出,成都正經曆與其先進産業的增長相關的全球化程序,并得到了先進的全球生産性服務業網絡的支援。而後者的連通性,支撐着向成都的投資和以出口為導向的本地生産商的對外業務活動。

正是網羅全球的連通性,造就了成都的天涯若比鄰。在N-TALK演講秀的分享中,主廚林述巍講起他在機場迎接餐飲業同行考察的日常,他們的出發地從港澳台到新馬泰,從歐洲到美洲。

有時候,在候機廳裡的他還會偶遇國外親屬。突然間,十多年未見的遠在奧克蘭的表弟,一個電話打來,“我來成都了”。

“這真是特别神奇的事情。”林述巍說,“交通無形中改變城市,幸福感突然降臨。”

南方周末研究員 戴春晨 郭倩倩 南方周末實習生 陳曉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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