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帆:悲劇的力量
世界太大,作品太多,就我的閱讀量而言,隻能是一孔之見。
2021年的春天并沒有因為氣候的溫暖讓波及世界的疫情消停,中國文壇雖然有許許多多的好書推薦,但是滿眼望去,讓人怦然心動的好作品真的不是很多,盡管出版商與各種報刊使出了渾身解數用各式各樣的促銷手段宣傳出了海量的好作品,但當你一翻開這些作品時,你就會大失所望。我也參加了各種各樣的評獎活動,雖然不乏有些讓人一時激動的作品,但将它們放在文學史的長河中進行縱向和橫向的比較,你就會發現在一個世界性的大悲劇時代面前,我們的作家往往缺乏的就是在悲劇美學中尋覓人性的勇氣和發現素材的内在眼睛。于是,我努力在這個紊亂的世界中去尋找悲劇。
餘華的《文城》是我去年春節閱讀的第一部長篇,我從淚目中欣喜地看到了這出悲劇的曆史隐喻,人性的力量讓我心靈震撼,作者這次很殘忍,他不讓自己筆下的人物“活着”,悲劇美學的震撼力量讓人獲得心靈的洗滌。
胡學文的《有生》作為當下觸碰中國鄉土小說史詩性的書寫,在“祖奶”這個曆史象征人物的塑造中同樣展現出深刻悲劇性,讀者在層層疊疊的故事叙述裡,倘若能夠看到悲劇藝術在逼近主題時的精心表達,那麼,你就看清楚了中國百年大變局中的人性力量。王堯的《民謠》在“小說革命”的鼓動下,試圖從語言層面和叙事結構上獲得成功,然而在風景畫的詩意表達後面潛藏着的曆史滄桑感和淡淡的哀愁,透露出的仍然是一種悲劇美學意蘊,一個少年,一個村莊的背後不僅僅是宏闊的曆史背景,它更多的是那個滲透在人物心靈深處看不見的悲劇。
同樣是長篇小說叙事方式的改變,王安憶的《一把刀,千個字》将“無聲的眼淚”放置在人物命運中,我以為,王安憶的許多小說都是有悲劇質素的,但她往往是活生生地把一個悲劇變成了一個喜劇,比如上世紀的中篇“三戀”系列和《崗上的世紀》。這恰恰就是作家的高明之處,她從世俗生活出發,精心構造人物性格史,但是,我仍然可以從人物生活的曆史年輪中看到朦胧的悲劇氤氲。
馮秋子給我寄來她編輯的葦岸《大地上的事情》增訂本和厚厚三大學《泥土就在我身旁》的葦岸日記,無疑,這是對中國土地上最後浪漫主義的一次悲劇性的拯救,是對“土道地德”的最後禮贊,正如林賢治先生在序言中所言:“對于他,寫作是人格的實踐活動,人格與藝術的一緻性要求,使他一次又一次回到曆史的原點。”這樣的毫無功利的寫作動機讓我們許許多多活着的寫作者汗顔。這位死于上個世紀末的作者在《大地上的事情》自序中留下了一句最精彩的話是“梭羅說,文明改善了人類的房屋,但并沒有同時改善居住在房屋裡的人。”言下之意:回歸精神家園才是擁抱大地的信仰。
葦岸在12年前的遺言能夠讓我們警醒嗎?
無疑,五卷本《克拉克藝術史文集》是我最喜歡讀的書籍,因為我從克拉克對繪畫藝術的評論文字中參悟出了許多與文學表現相類的真谛,以及藝術史與文學史驚人的相似之處,這是一套優秀的文史藝術類的好書,給人啟迪。
丁曉原:斑斓志
作為時代文學“快手”的報告文學風正一帆懸,大寫特寫着人民奮進新征程、建功新時代的恢弘氣象和偉大史詩。紅色史志是這一年最為亮眼的主題寫作。圍繞黨的百年華誕,一批黨史、革命史非虛構叙事作品适時推出。徐錦庚的《望道》回溯的是“《共産黨宣言》首部中文全譯本的前世今生”,《孕育》講述北大紅樓的故事;徐劍的《天曉:1921》、丁曉平的《紅船啟航》,在回到大曆史現場深情的觸摸中,真實地再現偉大的建黨精神;《美文》通年開設專欄,其中胡松濤的《延安繁露》是中國共産黨七大前後延安故事的系列叙說。而何建明的《雨花台》和高建國的《死生契闊英雄山》等作品聚焦黨的英烈革命和犧牲的人生。這些作品以報告文學的文體優長,細化、深化了本年度的重大主題寫作,是文學對百年大黨的一種特别緻敬。
綠色是生命之色,是新時代中國新理念、新發展、新格局的重要辨別。感應時代之新變的報告文學自有銳敏快捷的反應。2021年,生态文明建設者、管理者和生态文學的寫作者和研究者互動激發,生成生态報告文學寫作的新生态。何建明的《那山,那水》這一新時代首部生态報告文學作品,李青松的《相信自然》矚目具體的個别的生物,探索它們自在的物性和靈性,發現其中的萬物聯通之道。這一年,中國正式設立第一批五個國家公園。古嶽的《源啟中國——三江源國家公園誕生記》和任林舉的《虎嘯——野生東北虎追蹤與探秘》,叙寫的是其中的兩個國家公園,所寫别有天地,傳遞出生命共同體的協和圖景。
報告文學說到底也要落實到“人的文學”這一基點。2021年報告文學的人物書寫琳琅滿目,人物是各色的,對他們的再現相應的也很多式,彩繪雕刻出主人公所秉具的黨性、職業特性乃至人性。《大地如歌》《這方水土這個人》,分别寫了兩個人生平凡但精神崇高的人民警察。《中國農民城》是一部關于中國農民造城的史詩傳奇,而其中最為精彩的是對傳奇創造者一代農民奇人的精神賦形。《君生我未生》在報告文學寫作中為稀缺之作,文本的主體由張嚴平和楊南生愛的故事所建構。最純粹的愛,是最美的人性。
“斑斓志”就是我2021年的報告文學關鍵詞,其中包含如上所述的紅色史志、綠色報告和人物彩繪。
謝有順:希望的碎片
2021年在一些作品中看到了一些碎片式的希望,似乎是對艱難人世的安慰。東西的《回響》寫了一個案件,一個家庭,其實是寫人性裂變的過程。在那些最普通的日子裡,美好、甯靜被一點點侵蝕,這種不經意間發生的情感、心理變化,令人驚恐,也令人絕望。但東西還通過因自我認識的挺進而産生的醒悟與内疚,測量了人性的底線,并重鑄了愛的信念。他對人性的分析、探求、認知以及對人性殘存之希望的守護,令我印象深刻。邵麗的寫作視野和格局日益開闊,她找到了一條由小及大,由舊及新,由近及深的叙事路徑,從自身的、父母的、家族的故事說起,講述的卻是血脈、族群、時代以及文化的流轉和傳承。《黃河故事》便是如此。小說中“我”對父母故事的探尋與梳理,經曆了從他鄉到故鄉,從逃離到回歸,從疏離的對峙到含蓄的和解的血淚過程,“我”借此完成了血統和情感上的“尋根之旅”,但最終實作的是生命和精神上更為紮實的再生長。在反視中深省,在回溯中展望,深沉中不乏溫婉,淩厲中藏着深情,這無疑是邵麗近年寫作的沉潛積累之作。杜陽林的《驚蟄》寫了淩雲青的成長曆程,他是被苦難萦繞着長大的。他在曠野中所遭遇的一次狂風暴雨,讓他對于苦難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意識到過去所經曆的一切,或許正是自己長大成人必經的劫難:他是一個沒有刀戈箭矢的少年,沒有金甲護體的農村孩子,沒有親人随行呵護,在風狂雨驟的荒野,迎來了12歲,更迎來了年歲帶來的正視生活中艱辛苦楚的勇氣和自信。于是我們看到,苦難不僅沒有壓垮雲青,反而打磨了雲青的靈魂,讓他擁有了與之搏鬥和不斷向上攀援的勇氣和希望。李約熱《李作家和他的鄉村朋友》中的那個村莊,有着中國南方獨有的潮濕、灼熱、駁雜、斑斓,人聲鼎沸,萬物有情。那些渺小的個體,有着曲折的人生遭際和豐沛的生命激情,并生動地诠釋着何為此時的中國。李約熱以一個作家的謙卑與敏銳,寫下了中國社會最末梢那些飽經滄桑的面容和日子,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前行的中國最值得珍視的意志與信心。這些希望與信心的碎片,都是經過漫長的苦難磨碾之後才積攢下來的,是以特别感人。
張莉:女性文學與女性生活
這些年,我們時代的女性文學與女性生活,一直是我工作的關鍵詞。去年底,我編纂完成了《2021年女性文學年選》,今年3月就會與讀者見面。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本女性文學作品年選,因為是第一本,沒有可參照的經驗,是以最初啟動時克服了種種困難。一轉眼三年過去了,年選越來越受到讀者的喜愛、越來越受到全社會的關注,是我最開心的事情。
于我而言,開展女性文學年選的意義在兩個方面:一是我想為中國女性文學留下年度樣本,從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女性文學的精神風貌、文學氣質的變化,當下可能看得不明顯,但放在一個長的時間段裡,就會表現得很清晰,也有利于後來的學者去研究。二是我想要通過這樣的作品選編來記錄中國女性的生存樣态。我相信這裡的生活記錄,有新聞報道所不能涵蓋的豐富和多樣,這是站在人類學和社會學立場上的考量。年選的基本架構是20位女作家講述的20個故事,是從全國諸多文學期刊發表的優秀作品中挑選而來。每年都會選擇5到6位新面孔。我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鼓勵青年女作家的寫作。2021年我開設了公号“女性文學工作室”,推出了“女性文學好書榜”,這是我和我的研究所學生團隊共同發起的。女性文學好書榜關注深具女性精神的作品,目的是希望越來越多的人讀到這些優秀作品,希望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女性生活和生存,希望全社會越來越有兩性平等意識。
2021年我的另一個關鍵詞是新女性寫作,出版了《新女性寫作:美發生着變化》。關于女性文學,我将它定義為“主要是女作家寫的、帶有女性氣質、表現女性生活與生存狀态的文學作品”。而“新女性寫作”強調寫作者的社會性别,同時着重在日常生活中發現隐秘的性别關系,之是以提出“新女性寫作”這個概念,也是想強調它與“個人化寫作”“身體寫作”“中産階級寫作”等命名有着重要差別。我所思考的是,對于今天的寫作者而言什麼是真正意義上的女性寫作,在今天的中國語境裡如何進行深具女性精神的寫作。
事實上,疫情時代的女性生活是我近兩年持續關注的問題,比如,我們該如何了解疫情時代裡,為我們看孩子、做家務的女性長輩們的生活?以往,我們總是從社會角度去認識了解女性的價值,似乎隻有參與社會性活動才能展現女性價值——如果我們把家庭生活視為社會生活的一部分,那麼,我們該如何衡量這些在家庭生活中默默照顧第三代的年老女性的價值,乃至家庭主婦們的價值?她們其實是被我們忽視的。具體到文學領域,作家們是否能看到這些女性,并給予她們深切的關注與書寫?這是我的興趣所在。給予那些低微的、沉默的人群以眷顧一直是中國現代女性文學寫作的優良傳統,我認為這個傳統在今天需要繼承和發揚。
申霞豔:資料·榜單·閱讀焦慮症
在“内卷”這個詞來到世間的時候,我以為這是年輕人的遊戲噱頭。沒想到,當我收到贈書、逛書店尤其是到某些評獎的現場時,我深深地感受到内卷的無所不在,在文學領域最顯著的變化是資料增長,長篇更長,裝幀更豪華,推薦陣營更強大。作家的年均創作量提高了,文學總産量明顯增加了。文學場是互動互通的,當文學生産增加,文學出版、傳播、評論和消費也發生相應的變化。
記得上世紀末談論網絡文學時,大家都認為不過是媒介的變化,量變而已,20多年過去,今天估計沒有人敢這麼輕松地下判斷了。人類正在被網絡定義和群分,我們的閱讀習慣正在被改變,理論上每個使用數字手機的人都是一個自媒體源。傳統媒體、出版社的公衆号,每個人的朋友圈,每篇文章後面的評論都可能轉化為文學的生産、再生産以至無限的循環。文學的邊界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擴充。光是年底這種大面積推書單、打榜單的行為本身就是内卷的表征,遍網皆是“十大好書”“年度排行榜”,喚起的不是閱讀,而是焦慮症。
胡學文的《有生》既有可見的出版物厚度,也有生命的高度和曆史的廣度,“祖奶”對生命本身的信仰在《豐乳肥臀》上官魯氏的基礎上有發展和超越。通過刻畫“祖奶”的獨特性,胡學文試圖把握中國文化的根。黎紫書的《流俗地》是近年來華國文學可喜的成就。小說将華裔盲女銀霞的成長融入馬華的曆史川流中。盲女攜帶着先天的卑微,但是沒有知識分子預想的自憐,她的自覺和獨立最終讓她能夠在停電的電梯這樣狹窄而黑暗的空間中與顧有光老師平等地敞露靈魂,“歡迎你來到我的世界”!印度智慧之神“伽尼薩”的觀照和馬來老師伊斯邁的關愛同樣照亮銀霞的精神世界。霞光照進“流俗地”,黎紫書以開放的心态接受來自異族文化的光,這正是當代馬華文學的時代新質。林棹的《潮汐圖》嘗試以“蛙”的視角來呈現廣東潮濕的海洋文化,粵語大幅度的引入使小說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蛙的漂流史乃對中西文化相遇的回應。動物視角對叙事人是非常巨大的挑戰,不僅要有包羅萬象的博物學知識,還需要真正的萬物平等的情懷。在方言寫作方面,肖建國的《海底撈月》也是讓人會心的。在形式探索方面,李宏偉的努力值得稱道。淡豹對知識階層無聊和空虛的描繪深得人心,陳春成語言的古典韻緻也廣為傳布。
散文的成就堪稱百花齊放、旁逸斜出,非虛構的成果尤為壯觀。陳福民的《北緯四十度》視角獨特,探讨了宏闊的曆史内容。韓少功的《人生忽然》提醒我們西方、全球化等詞彙已然固化,真實的西方是具體的,遠非歐(北)美,還有廣袤的南美、非洲。李修文的《詩來見我》讓我們感受到古典詩歌、詩人如何切近地影響了當下的人生。李敬澤的《跑步集》收錄了他的言論;林崗的《漫識手記》呈現他的靜思。《楞伽經》謂“迷智為識,轉識成智”,智慧是知識的結晶體。我願意在蒙田、盧梭、尼采的延長線上來閱讀“漫識”,這些是作者從“不惑”之年起探求生命之“惑”,282則漫記涵蓋了哲學倫理等諸多方面,手記呈現的吉光片羽總讓人想到人類思想的星辰大海。“漫識”也呼喚我們在内卷時代保持内省,慢慢生活慢慢探求,等待知識轉化為智慧。
徐晨亮:重新開機
2021年是我作為文學編輯又一個清空記憶體、調試頻率的“重新開機之年”。職業性閱讀之外,我也持續關注原創文學的最新動向。這倒不僅是出于文學編輯的工作習慣,更迫切的需求是借助同代人的思考與表達,砥砺、校正對于自我與時代的認知。近年不少寫作者選擇回到古典的流脈之中,這一年我印象最深的是李修文的披肝瀝膽之作《詩來見我》與青年學人楊無銳的《十九日談:〈古詩十九首〉裡的生活與英雄》,那些寄托古人心魂的詩句如當頭棒喝般現身當下,自我的生命經驗在古典的“提撕”之下,得以與更廣大的山河衆生相連通,擴充了心體,也擴充了文體。
與古典相對的另一面,王威廉的小說集《野未來》演繹未來“野史”、探索“未來詩學”,從浩瀚星空的方向照亮現代人生存體驗的幽暗底層。與之呼應的是糖匪的小說集《奧德賽博》,那些關于人工智能、異星文明、物種裂變的故事裡,回蕩着古典史詩的回聲,“賽博格”與“奧德賽”混合為一體,指向更原初的文學命題:人為了成為一個完整的,能夠做出選擇的行動的主體,如何不斷與各種幻影作戰。
相比于各大榜單上的重磅長篇,我更傾心于短篇的風度與其中所包含的無窮可能。有幾部小說集不可不提。東君的《面孔》将遊走日常與幻夢邊緣的準世相觀察與狀寫獨具神貌之異人的拟筆記獨幕喜劇,融合為富有獨創性的文體,讓那些無名之輩隐沒在現實與曆史縫隙間的面孔與身影、情狀與癖性被翻轉于紙面之上。張惠雯的《飛鳥和池魚》關注時間帶給心靈的擦傷,時間投諸個體身上的陰影——在這樣的陰影裡,她也為自己獨特的“沉默美學”找到了恰切的對應物。李浩的《飛翔故事集》用42個各具異彩的短章描畫42種飛翔的場景,像一位沉着老練卻又童心未泯的魔法師,每揮動一次魔棒,那些已被使用得鏽迹斑斑的詞語中間,便升騰起一簇火焰。還有楊本芬的《浮木》,平直又充滿光暈的文字,記錄下普通人載沉載浮、冷暖交織的人生——他們出生,他們活着,他們離去,留給世界露珠般微小短暫的記憶,“但在露珠破滅之前,那也是閃耀着晶亮光芒的,是一個完整的宇宙”。在此意義上,這位八旬素人的作品像是一種溫情的挽留,讓人們在消逝之前再度凝視、傾聽與體認,并讓我确認了寫作這件事所能抵達的自由與高貴。
桫椤:責任·創造·青年
作為網絡文學的讀者和觀察者,細細回味,一年來既在網絡文學現場體驗到被時代勁風吹動下的波瀾壯闊,也從不忍放下的好故事中感受到了快慰與溫暖。網絡文學越來越受到各方重視,這不僅是他們個人努力的結果,更是時代和人民的選擇。如果用幾個關鍵詞來概括我的觀感,它們可以是責任、創造和青年。
責任。過去我們多用消遣、娛樂、資本這些詞彙來描述網絡文學,這實際上誇大了它的非文學面相。當它被4.6億讀者閱讀欣賞時,作為文學首要功能的思想和價值表達變得非常重要。“十四五”開局之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的建設文化強國的任務步入實施,與傳統文學一道,“人多力量大”的網絡文學無疑被賦予了新的文化責任,這是網絡文學功能定位上的重大調整。“起于草根、長于民間”的網絡文學最熟悉中國人的生活現實和情感世界,是以能迅速回應時代和讀者召喚,成為生動彰顯時代精神和中國氣象的文學生力軍。2021年的《北鬥星辰》(匪迦)、《長樂裡:盛世如我願》(骁騎校)、《三萬裡河東入海》(何常在)等作品證明了這一點。
創造。因為給社會提供了新的東西,網絡文學誕生之後才會影響越來越大。由生産機制形成的創新創造提升了它的可持續發展能力:一是創造了富有民族審美特質的叙事藝術,吸引讀者的不隻是新奇的想象内容,更有适合中國讀者審美習慣的表達方式,《天聖令》(蔣勝男)、《廊橋夢密碼》(陳釀)等作品中就隐含着對中華通俗文學和民間文學傳統的創造性轉化;二是成為時代流行風尚的創造者,跨媒介改編的影視、遊戲、動漫等不斷制造社會文化熱點,改自網絡小說的《你是我的榮耀》(顧漫)、《雪中悍刀行》(烽火戲諸侯)等影視劇創造了收視佳績;三是創造了中華文化海外傳播的新機制,除了數以萬計的翻譯作品和IP出海,創作模式輸出是年度新亮點,已有數十萬外國作者在中國落地海外的網站上線上創作。
青年。根據相關統計資料,網絡文學讀者中40歲以下的占比達60%。其中,1995年至2009年出生的“Z世代”作者接近40%,閱文旗下網站年度内新增作者中的80%都是“95後”。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舉辦的中國網絡文學影響力榜針對“90後”作家設定了“新人新作榜”,參評作家中的很多“大神”都是讀者熟悉的老面孔,但實際仍然是青年。這是一個十分令人驚訝的現象。青年寫作意味着更蓬勃的朝氣和更新奇的腦洞,如此多的年輕人入行帶來的是潛力和希望。
王士強:“新山水詩”值得重視
山水、自然是詩歌的恒久主題之一,然而,在疫情仍然肆虐、生活面臨隔絕、價值觀面臨撕扯的背景之下,山水與自然也經人的重新觀照而具有了新的意義。近來,關于山水、自然的書寫無論從品質還是數量上皆有可觀之處,成為一種令人矚目的寫作現象,這些作品或可稱為“新山水詩”。這其中有的屬于個人寫作譜系的延續,有的則是晚近所發生的,是一種“轉折”或“突變”。“新山水詩”寫作與農業文明時代的“山水詩”不同,與近年來頗為流行、主要作為“現代病”反題的“田園詩”“鄉土詩”也有不同,而是在山水、自然與當代現實之間保持了充分的對話與張力,既有對山水、自然的超越性、恒久性的追慕,也具有當代性、問題意識與現實指向。在個人有限的閱讀視野中,這一年僅出版的詩集中便有路也《天空下》、江非《泥與土》、張二棍《搬山寄》、哨兵《在自然這邊》、泉子《山水與人世》、劉年《世間所有的秘密》等“新山水詩”的重要收獲。“新山水”一方面展現着對于更高遠、更恒久、更穩定的價值次元的發現與追求,另一方面也包含着獨立、孤高、不合作、不妥協等精神品格,内涵極為豐富,寫作者的态度、立場也不盡相同,或靜觀,或行吟,或哲思,或感悟,或溫暖,或孤絕,如是等等。總體觀之,“新山水詩”并非對于“現實主義”的逃避或背離,而是對其的打開與探索,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疏離的方式“介入”時代,對時代性病症、迷誤作出審視與反思,從背面對真正的時代精神進行表達。這樣的書寫是有效的,也是具有啟發意義的,從一個側面回應着貧乏的時代“詩人何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