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甯鏡誠
“姐夫，求求醫生給我打個什麼針，讓我死了吧。”這是藏族姑娘拉姆留在人世間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2020年9月14日晚，拉姆在自家廚房内被前夫潑灑汽油并點燃，等到火焰被撲滅時，她已然變得焦黑。
在趕往醫院的救護車上，拉姆用盡全身氣力對父親三郎甲說：“爸爸，你跟姐姐說，我已經燒完了，這輩子都完了。如果我死了，以後姐姐來照顧你。”
“她那時肯定痛得受不了”，姐姐卓瑪每每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都會哽咽落淚。
3天後，拉姆被轉到四川省人民醫院的ICU病房。半個月後，拉姆終究沒能熬過這一關，由此香消玉殒。
很多人對拉姆可能不太熟悉，這個藏族姑娘平時喜歡在網上釋出自己唱歌跳舞的視訊，在她的平台個人簡介上有這麼一段話：“我不是不喜歡大城市的生活，但是為了陪在爸爸身邊，是以我就靠山掙錢，我想把山上的寶貝分享給更多的人！”
因為她樸實純真的性格，是以頗受粉絲們的喜愛。可就是這麼一個愛笑的姑娘，為何會遭此橫禍？一切的一切，都要從拉姆所在的觀音橋鎮開始說起。
觀音橋鎮
觀音橋鎮建在山谷之中，海拔近3000米，它看上去和天空離得很近，可卻與外界幾乎脫節。
這裡的常住人口不過4000人，隻有一條主幹道，沒有計程車，沒有外賣，人們有着約定俗成的“習慣”。比如，丈夫毆打妻子被視為一種正常現象，就像刮風下雨一樣，隻要默默忍受，總會過去。
正是這種所謂的“約定俗成”，最終釀成了悲劇。
拉姆和丈夫唐路在少年時就認識，算是青梅竹馬。18歲那年，兩人結婚。婚後，唐路方才原形畢露。
即便是新婚燕爾，可兩人一旦有分歧，拉姆就會被唐路毆打。被打的原因千奇百怪：有時是因為唐路喝醉心情不好，有時則是打牌輸了錢，更多的時候隻是因為拉姆想要回娘家。
在拉姆家，母親因為精明強幹，是以扮演着重要角色。父親三郎甲則因為“柔弱，沒有什麼智慧”，是以大部分事情都聽老婆安排。
拉姆結婚之初，母親發現她鼻青臉腫後，曾多次找唐路理論，後者方才有所收斂。可在2011年，母親被查出膽囊癌晚期，家中沒錢做化療，強撐一年之後，母親去世。
這個能為女兒做主的母親撒手人寰之後，拉姆被打的次數越來越多。可面對丈夫的打罵，她總是選擇隐忍，隻有“實在受不了了”，才會找姐姐卓瑪訴苦。
卓瑪，拉姆和父親
因為父親和80多歲的奶奶無人照顧，拉姆難免會在新家和舊家之間來回奔走，這在很大程度上引起了唐路的不滿。
卓瑪回憶說：“他們不讓我妹妹出去掙錢，要她待在家裡面。但拉姆肯定要回來，因為我爸爸還要靠妹妹，她最擔心的也是爸爸和奶奶。”
于是，唐路的不滿從一開始的辱罵逐漸發展成後來的毆打。
有一年春節，拉姆和娘家的親戚在酒店聚餐，唐路打電話将妻子叫到酒店門口，在大庭廣衆之下，對着拉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拉姆哭着跑回酒店包廂時，表妹倉瓊看到，她的頭頂有拳頭大小的頭皮露了出來。
周圍的親人沒有誰敢沖上去為拉姆做主，父親三郎甲面對高大的唐路，甚至會發抖。
當時，拉姆隻有一個孩子。娘家的親戚們雖然沒有和唐路發生正面沖突，但他們都勸拉姆：不要再生第二個孩子。
可是4年後，拉姆卻再次懷孕，她對表妹解釋說：“有第二個小孩的話，他可能會改變一點，對我好一點。”
可現實是，唐路并沒有因為妻子的付出做出任何改變，反而用孩子要挾拉姆，将她“控制”在身邊。
沉默，忍讓，最終釀成了暴力的肆無忌憚。
2020年5月10日，拉姆遭受了記憶中最嚴重的一次家暴。那天，因為唐路在手機中賭博輸錢，兩人發生口角，唐路抄起闆凳就砸在拉姆身上，後者的右手當場骨折。
因為當天恰逢母親節，這更讓拉姆想念已故的母親：“母親節，讓我再次想念天堂裡的母親。自從您離開了我之後，我的好多委屈都憋在心裡，好想找您訴說！”
看着丈夫的家暴變本加厲，毫無悔改之意，拉姆想到了離婚。
5月11日，她和唐路到縣裡的民政局辦理了協定離婚，兩人各自撫養一個孩子。可得知妹妹離婚的消息後，卓瑪卻皺起了眉頭：“那個男的習慣了，他覺得隻要不把小孩給妹妹，妹妹肯定會回到他身邊。”
唐路的家
果然，離婚之後的唐路為了挽回拉姆，無所不用其極：他先是瘋狂給拉姆發消息，然後帶着兒子上門，跪在拉姆娘家的門前一直磕頭，賭咒認錯。
後來見拉姆不為所動，唐路軟的不行來硬的，他沖進廚房拿起菜刀，然後在兒子的脖子上比劃，威脅拉姆複婚。
因為經不住唐路的無賴手段，加上拉姆擔心孩子的安危，隻能選擇和唐路複婚。可複婚後的短短10天内，拉姆被打兩次。這次，她沒有回娘家，而是坐車來到80公裡外的馬爾康市婦聯求助。
馬爾康市婦聯的人安慰她：“如果他（丈夫）打你，那肯定是不對的，你可以去申請調解，或者是離婚。”因為觀音橋鎮屬于金川縣管轄範圍，馬爾康市婦聯的從業人員讓拉姆聯系金川縣婦聯。
于是，拉姆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金川縣婦聯，可金川縣婦聯卻以“這種事在兩口子之間很正常”為由，未能提供更多幫助。
2020年6月，拉姆第二次去法院起訴離婚。
“在我們這裡，有男人甩了女人，但女人甩了男人很少，這樣會讓男方覺得受到冒犯。”一位當地人這樣說道。
因為擔心唐路再來家中糾纏，拉姆這次幹脆躲到親戚家，就這樣東躲西藏了一個月。
唐路見找不到拉姆，就來姐姐卓瑪的特産店裡要人。當卓瑪拒絕告訴唐路有關拉姆的住處時，唐路一拳打在卓瑪左眼上，造成後者左側眶骨骨折。
卓瑪被打後，哭着給拉姆打電話。電話那頭，拉姆的反應出奇的平靜，她安慰姐姐：“姐姐，我們的命可能就是這樣，隻能靠我們兩個自己。你還有我。”
唐路對親人的傷害，觸碰了拉姆的底線，更加堅定了她離婚的決心。
一個月後，法院終于判決兩人離婚，可兩個孩子的撫養權歸唐路所有。唐路後來要挾拉姆，隻有複婚才能見孩子，卻遭到拉姆的拒絕。
離婚後，拉姆如釋重負地說：“感覺自己安全了”，她甚至罕見地發了一條和孩子共同出鏡的視訊：“往後餘生，兩兄弟相依為命，媽媽會背後支撐。”
誰曾想，即将開啟一段新生活的她卻招來一起殺身之禍。
2020年9月14日，事發當晚。拉姆的姐夫仁央留宿在嶽父家，3人打算明天一起上山挖藥材。
因為第二天要走很長的路，是以晚上8點，吃過晚飯後，仁央便和三郎甲回房休息，拉姆則開始像往常一樣直播，和喜歡她的粉絲聊聊天，這是她為數不多的精神支撐。
為了不影響家人休息，拉姆選擇去一樓的廚房直播，仁央睡覺的房間和廚房隔了兩道門。
據仁央回憶：“我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吼，在叫‘姐夫！姐夫！’。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又聽到開始喊‘爸爸！爸爸！’。”
等到仁央沖到廚房視窗，隻見拉姆的前夫唐路反鎖了門，一隻手把刀架在拉姆脖子上，另外一隻手點燃了打火機。
仁央正要沖進去救人，拉姆見姐夫要進來，用盡全力吼道：“姐夫你不要過來了！他要點了，我身上全是汽油，他要把我炸了！”
就在仁央跑上二樓準備報警的途中，隻聽到一樓“轟”地一聲，炸了。
兇狠的火苗在刹那間吞噬了拉姆，等到火勢被控制，她已經快不行了。更讓人心疼的是，拉姆的身上除了燒傷，還有六七處刀傷，額頭上的傷處深可見骨。
因為拉姆傷勢過重，醫生建議他們轉院去成都治療，可一家人連救護車往返的8000塊錢都湊不出來，何談轉院治療。
父親三郎甲在一旁哭泣，親戚都勸卓瑪，不然就放棄治療吧，可卓瑪堅定了決心，一定要救妹妹：“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手腳什麼都壞了我都願意照顧她，我跪着要飯我也要救她。”
不少讀者可能會問，拉姆作為擁有幾十萬粉絲的網紅，應該掙了不少錢吧？可現實是，姐姐卓瑪檢視了拉姆的平台收益才發現：“賬戶上僅有兩千塊錢，她隻想靠自己的雙手努力掙錢。”
拉姆被燒傷後，網友們在不到24小時的時間裡為她籌集了100萬元，希望她能挺過來。可讓人遺憾的是，拉姆最終還是沒能生還。
三郎甲
她的葬禮當天恰逢中秋節，面對前來送女兒最後一程的親朋好友，父親三郎甲幾乎不會說國語，隻能緊緊拉着每個前來吊唁的人的手，一直說：“謝謝你們。”
三郎甲悲痛地說：“女兒的勤勞、善良都已經刻在我的心裡，作為父親我會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愛着她……很難過，自己已經習慣了女兒一直保護我，連女兒燃燒的最後一刻都是撕心裂肺讓我快跑。”
卓瑪翻譯過來父親的話後，在場親朋好友無不動容。
鏡頭另外一端，唐路作案後也被燒傷，他跑下山後，因為慌不擇路，甚至跑丢一雙鞋。案發當晚，警方啟動重特大案件偵破機制，将涉嫌故意殺人罪的唐路獲歸案。
2021年10月14日，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對被告人唐路故意殺人案進行了公開開庭審理并當庭宣判，認定被告人唐路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縱觀拉姆的悲劇，其實我們能夠反思的問題有很多。
早在2016年3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就開始正式實施。
《反家暴法》中規定：家庭暴力是指家庭成員之間以毆打、捆綁、殘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經常性謾罵、恐吓等方式實施的身體、精神等侵害行為。
拉姆就是家暴的受害者，可縱觀拉姆面對家暴的反應，她報警的次數屈指可數。全國婦聯在2015年披露的資料顯示，家暴受害人平均遭受35次家暴後才會選擇報警。
資料背後， 不得不引起人們的深思。
在筆者看來，很多人被家暴後之是以選擇不報警，除了“家醜不可外揚”外，還可能已經變得習得性無助。
習得性無助，就是指一個人經曆了失敗和挫折，将不可控制的消極事件或失敗結果歸因于自身的智力、能力時，一種彌散的、無助的和抑郁的狀态就會出現，無助感也由此産生。
這種無助不但會加深受害者的創傷，最終還會導緻極端事件的發生：要麼會導緻受害者的極端反抗，釀成刑事案件；要麼是被虐待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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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面對家暴，我們應該如何保護自己？
因為家暴往往就在一瞬間，而且大部分發生在私密場所，是以驗證十分困難，即使是照片都很難證明家暴：“比如局部的傷痕照，第一沒辦法證明是你，第二沒辦法證明是對方毆打所緻。”
現行的家暴認定中，需要有效認定存在連續性的傷害行為，并将間接證據形成證據鍊，才能被法院認可。
這就要求家暴的受害者不僅要提供局部的傷痕照，還要拍攝露出臉部的全身照，此外還需要醫院的診斷記錄，甚至施暴者側面承認施暴的書面或者錄音證據。
經過搜集，筆者查到正确的驗證方法包括：
第一，遇到了家庭暴力第一時間報警，警方作為公權力機關，它的介入會導緻證據的留存，當後續需要驗證的時候，警方留存的證據就是非常有力且規範的；
第二，若自己驗證，比如手受傷，最好手跟臉能同時出鏡，或者錄制視訊，從視訊、照片中反映出傷者；
第三，很多案例中，會出現反複的家暴，施暴者求饒後會寫保證書，而一份寫明施暴時間地點的内容明晰的保證書，也具備證明力；
第四，若施暴地有監控，則需要及時調取監控；
第五，家暴發生後，及時驗傷，對後續離婚訴訟等非常有幫助；
第六，證人證言的陳述，可作為證據保留。
最後，希望每個人在婚姻生活中都能被善待：善待自己，也善待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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