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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時光能回去,隻願未曾遇到你

歲月悠悠,猶如一縷輕柔的風,漸漸吹皺我們的容顔。與你一同走過的那段短暫旅程,被我鄭重地記錄在日記本上,可無論我怎麼拼揍,也無法還原。

那年你才十六歲,父親在你不谙世事時已撒手離你遠去。随後你母親改嫁,唯一的哥哥在裝卸貨物時慘遭不測,留下孤零零的你暫時寄宿在我表姐家。記憶中,你的眼眸裡沒有哀傷,或許,紛至沓來的打擊早已令你忘卻沉重,撲面而來的未來讓你重新燃起了希望。

與你相識,就在你懵懂青澀的十六歲那年。那年剛過完元宵節,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叫我去街上接人,說是家裡準備種花生了,多叫個人來幫忙。我一頭霧水問母親要接誰,母親故作神秘,瞪了我一眼:“去到街頭你就知道啦,你表姐帶過來的。”

我不敢怠慢,急沖沖跑上街頭。在一家雜貨店裡,我見到了表姐,她正跟身後的一個小姑娘嘀咕着什麼。

“喲,湖姐這麼早來趕集呀,走,我帶你們吃早餐去。”我沖表姐一笑。

“等會吃吧。”表姐把我拉到一邊,輕聲說:“姑媽(我母親)整天惦記着阿鳳,要撮合你倆成一對,可是她還那麼小,我們也不忍心把她往外推,可又拗不過姑媽。你看……”

表姐突然住口,眼睛向後側瞟了一眼。順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你坐在一張小闆凳上,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拿着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小樹枝,在地上撥弄着什麼,嘴角洋溢着溫暖動人的春風。棕色的外套袖口,有一大塊被油漬浸染的痕迹,像是剛洗不久未幹透的樣子,頗為顯眼。我忽然間不知所措。看來為了我的婚姻大事,母親蓄謀已久。但卻對我隻字未提,彼時那麼尴尬,我是該感謝她呢還是該埋怨她?

“要不,就按姑媽的意思,讓阿鳳去幫忙種幾天花生,你們先彼此了解,不然姑媽又唠叨我了。”表姐見我沉默不語,終于打破了僵局。

我采納了表姐的建議,吃過早餐後,表姐就回去了,我帶着稚氣未脫的你回家。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甯可臨陣脫逃,也不會帶你回家。

在我們那一片落後的村莊,播種花生工序繁雜,又苦又累。先是靠黃牛拉着鐵犁把地翻松。(土地太小塊,又呈梯級狀,犁地機指望不上)接下來要在松軟的土地裡犁溝,間隔很密的,幾乎是一溝連着一溝的樣子。然後順着溝裡播種子,播得也很密,大概一個半拳頭的距離播放兩三粒種子,一般由小孩或上了年紀的人來弄,因為活兒相對比較輕松。年輕力壯的就負責施肥,那是由雞屎和牛糞混合發酵而成的農家肥,全靠手抓,那種黏糊糊的感覺令人終生難忘。最後還要用鋤頭把溝整平。

縱使時光能回去,隻願未曾遇到你

我有時不禁懷疑,我們與遠方的那些人們,是不是活在同一個時代?人類社會從直立行走到農耕文明,然後就在我們那片土地滞足不前了。有時真不用感慨“如果時光能倒流,然後怎麼樣怎麼樣”,我們真真切切地活在過去呀。

連續種了幾天花生,我都感覺有點吃不消了。可我卻發現你還幹勁十足,一回到家還忙裡忙外,一刻也不舍得消停。看着你單薄的身影在眼前飄來飄去,我漸漸發覺你一點都不任性,卻擁有與你年齡不比對的成熟和乖巧,這令我很心疼。

又逢一個趕集日,我們也去湊熱鬧。街上人潮洶湧,我牽着你的手,真怕你消失在茫茫人海。路過一家服裝店時,我給你挑選了一套西服,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給女孩子買東西。走出那家店鋪時,我發現你眼裡泛起紅潮,便追問你原因。你說你已記不清上次買衣服是什麼時候了,現在身上穿的,都是好心人送的。我癡癡地凝望你:嶙峋的眉骨,剛毅的眼,低抿的唇,我内心突然湧起了一股想要保護你的沖動。

縱使時光能回去,隻願未曾遇到你

一個星期後,你傳回表姐家。我心裡頓時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再次遇見你,已經到了農忙六月。那時表姐家收割稻谷,叫我去幫忙。

那天準備下地幹活時,你遞給我一頂嶄新的草帽,悄悄對我說:“昨天知道你要來,我特地上街買的,家裡那些舊的,别人戴過了,有汗味,怕你受不了。”

我接過草帽聞了聞,笑道:“好像還是有一股味道,那是你身上散發的味道。老實交代,買回來的路上,你是不是戴過了?”

“我才不告訴你。懶得理你。”說完你就一溜煙地跑開了。

那一刻,我多想化成一隻飛蛾,奮不顧身地飛向你,即使被你灼傷也在所不惜。

時間倏然間就來到農曆七月。經過與表姐商量,我家準備在七月十四那天送訂婚禮物。按照我們當地的習俗,要送表姐家兩百斤豬肉,兩百斤大米,兩百斤本地米酒。還有雞、鴨、糖果,飲料若幹。我也不知道這習俗從哪一代傳承下來的,不過現在已經改變了。時間見證一切,也會改變一些與時代格格不入的東西。

縱使時光能回去,隻願未曾遇到你

七月十三那天晚上,我父親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煩惱(家裡窮,買禮物的錢東拼西湊借來的)。父親醉酒跟别人不一樣,别人醉酒倒頭就睡,父親卻滿嘴唠叨,有時會持續到半夜三更。那晚從八點開始,我耳邊不斷傳來父親嘈雜的聲音,到了十一點還在嗡嗡作響。我實在忍無可忍,一骨碌爬起來,走到他床邊說:“爸,你不睡我們也要睡啊,再說我明天還有事呢。”

“這裡是我家,我是一家之主,是我聽你的,還是你聽我的?(意思是:是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對,你是一家之主,在你的帶領下,我們家過的是什麼日子?一塌糊塗!”憤怒使我喪失了理智,我開始埋怨父親的無能。

父親顯然被激怒了,掙紮着要從床上爬起來,可是沒有成功。接下來父親的一番話,徹底埋葬了我近在咫尺的幸福。

“你有什麼資格數落我?你也出去混兩年了,有出息了沒有?若沒有我,恐怕你連老婆都讨不到。”

“好,我明天就不去定親了。我就不信離開了你,我還活不下去了。”我咬緊嘴唇,繼續展示我的倔強。

“不去拉倒!”父親毫不示弱。

第二天,無論母親怎麼哀求我,我都無動于衷。經過一夜的思考,我說服自己放棄這段昙花一現的愛戀。因為我還沒準備好,我真怕辜負你對我的期待。

母親隻好打電話給表姐,謊稱家裡有些不祥的預兆(迷信的說法),定婚這件事就此擱淺。

我知道母親是在尋找借口,這個借口很離奇,也很荒唐。有時候,借口就像一件華麗的外衣,它包裹着那些欲言又止的心酸,也掩飾了那些傷心欲絕的苦笑。

後來,我一直四處漂泊,很少回家,再也沒有跟你見過面。聽說你嫁給表姐村裡人,生活一直過得不太如意。十幾年後,我路過表姐新開的汽修店,表姐指着門口一個走路跌跌撞撞的小男孩,說是你的孩子,在附近上幼稚園。我忽然間看到小孩衣服的袖口,也有着當年如你一樣的污漬。我不禁感歎:時間有着超強的魔力,無論你如何企圖強行抹去記憶,它都會以特定的形式,讓你心底再次泛起漣漪。

縱使時光能回去,隻願未曾遇到你

“往事依稀渾似夢,都随風雨到心頭。”你那單薄的身影,靜靜地潛伏在我内心的某個角落,縱使時光能回去,但願不曾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