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陽lp
1991年是港片的風流時代,那時節裡的香港文藝界風起雲湧,人才輩出。在上一期《青蛇》中我大緻介紹了一下當年港台與内地的文化交流環境,因為當時的環境限制,一些比較值得看一看的作品要等很多年之後才得以讓内地的觀衆們去品鑒。

但這些并不妨礙這些作品當中有一些熟面孔在那時同樣被我們熟悉,比如張曼玉、王祖賢、林青霞、張艾嘉、鐘楚紅、秦漢、梁家輝、二周一成、四大天王等等。隻是可能因為當年内地的文娛作品相對比較單一,是以那時的觀衆們更願意選擇一些開心娛樂的影視題材……
額,這麼說下來好像跟現在也差不多。
總之,若幹年後,有一部分人會知道曾經追過的偶像和女神們也演出過一些讓人深思又較冷門的作品,比如這部《阮玲玉》,電影導演叫關錦鵬,同樣也是一個相對比較“小衆”的人物。
其實這部電影是“非典型人物文藝傳記片”,為什麼這樣講呢?因為電影拍攝的手法跟我以前看過的任何一部華語片都不太一樣:
它通過兩個時空的人物對白與場景切換叙述一個故事,一個時空在老上海,“阮玲玉”們在一本正經地演繹着凄麗哀怨的故事;一個時空在香港,扮演“阮玲玉”們的人卻是真實的演員,在聊天在交流,往往這邊剛聊完導演說該演戲了,于是大家迅速調整狀态,從香港片場“穿越”到民國時的上海。
我第一次看的時候并不覺得如何驚訝,隻是覺得“好玩”,并對關錦鵬有些欣賞和贊譽,我覺得這個導演有想法,“腦子裡有點東西”。後來時隔幾年後再看《阮玲玉》,我發現關錦鵬這樣安排是對的,這部電影的主題太悲,如果一路平鋪直叙的話,觀衆看完後可能心情會很壓抑。即便如此,當年陪我一起觀看的“小朋友”在影片結束後還是哭得稀裡嘩啦。
隻因——
自古癡情空遺恨,
美人生在百姓家。
今天翻看《阮玲玉》并再度審視阮玲玉這位民國女子,以及圍繞在她身邊的人和事,還有最後的悲劇結局,哪怕作為一個老直男心裡也有些不忍:
這才多大點事就輕生?
然而這種思緒總是會随着每次看電影時開始“感同身受”,關錦鵬導演顯然有着與人物共通的敏感和細膩。至于阮玲玉這個當年的民國四大美女之一,出身貧賤,母親是傭人,自己十六歲就跟了主人家的少爺張達民(吳啟華 飾)。
十六歲的女孩懂什麼呢?沒有豐厚的物質生活,對于愛情這種事物,大抵上是抵抗不了的。加上自身家境出身,自卑的心态始終糾纏了她一生,簡單地說就是“缺愛”。所謂春時深閨夜點燭,小女獨思窗邊郎。今天十六歲的孩子也一樣,懷春少女遇着了纨绔子弟,以為可以托付終身,誰知竟然是個五“好”(吃喝嫖賭抽)青年。
然後有了一出“巾帼怒棄敗家子”的好戲碼,經人介紹去演戲,還成了明星,卻被富商唐季珊(秦漢 飾)看上,這就又遇到了一位“老司機”,奈何對方多金溫柔,兩個人便同居了。
狗血的是她上一任張達民的孽債未消,三番四次找她索取生活費,另一邊“老司機”嘗到了美人滋味後,又開始當起了“海王”在外面勾搭其她女星。
糾結不堪的阮玲玉這邊應付前任,那邊怒目現任,最扯的莫過于這兩個男人還都先後有了新歡,據當年的文獻記錄,“新歡”居然打過她……
偏偏不巧,後來她又因為拍戲遇到了導演蔡楚生(梁家輝 飾),本以為有共同語言可以相知相愛,奈何那時自己的“文章”滿天飛,蔡楚生顯然是個知書達禮的人,同時也是個考慮名節和身份的人。
這邊得不到回應,那邊如狼似虎。
缺愛之人沒有愛,這世界于她而言就再也沒了意義。
于是“鈴”啞、“玉”碎。
我講了這麼多,實際上通篇故事概括起來就兩句話。
隻有——
小女不知人心惡,
誰料書生是虎狼。
1935年03月07日,阮玲玉和唐季珊參加電影《新女性》的慶功宴,那天晚上她穿了自己最愛的墨綠色旗袍,興緻大好,和每一個人擁抱親吻。她問了現場很多人一句話:
“我是不是一個好人啊?”
次日淩晨兩天,阮玲玉服安眠藥自殺。
遺書中“人言可畏”成了她離世的必然。
《阮玲玉》裡有這樣一幕鏡頭:
風波起時,阮玲玉走在街上,旁邊弄堂的三姑六婆對着她指指點點,她回頭,目光凝視對方,久矣。周圍一片安靜。待她轉身離去時,碎語依然,是非依舊……
阮玲玉自殺當天是與唐季珊在一起的,唐醒來後發現時并沒有及時送往大醫院救治,而是輾轉了幾家小診所,最終因為延誤了醫治時間而讓伊終于香消玉殒。
有心者看一下網上關于阮玲玉的相關文章可以了解一些比較詳細的内容,關于她的故事,富有聯想力的朋友可能也會驚訝地發現:
看似不同的人與事,幾十年裡竟然可以重疊、重演。
在此不願細談,畢竟我是搞影視文化的,不是搞街邊八卦的。就算今天有“張達民”這樣的人過來找我說要給我爆某人的“閨中秘聞”我也沒有太大興趣,僅是《阮玲玉》這部電影讓我覺得很有鑒賞價值,其藝術性很強。
攤開電影的陣容,演員方面自不必說,制片人卻是何冠昌與成龍,監制是陳自強和徐小明。讓圈内人主導拍一部圈内人的故事,其意義和深度自然也值得品談幾句。
2021年是“明星人設崩了”的一年,各種能想到的事情基本上個個都脫不開幹系,這是一個比較尴尬也需要深思的現象。當然,我不是為了教育誰,我也沒有資格去教育,隻是歎息,歎什麼呢?歎的是阮玲玉這女子那年的“醜事”放在今天看,居然“幹淨”多了。
不知是幾十年後的我們“進步”了,還是幾十年前的人思想太“保守”了,除了在九年的銀幕生涯中留下29部影片,還有一紙遺書。
在影片的結尾,張曼玉畫好了妝,跟秦漢和梁家輝聊了幾句,關錦鵬讓她準備“躺好”,然後“葬禮”開始,方才還說說笑笑的人悲悲切切,劇終,音樂起。
片尾曲叫《葬心》,又叫《野草閑花蓬春生》,曲風和歌詞都是極好的,模仿了上世紀的老上海曲風,尤其是一段“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舊緣該了難了……這頭猜那邊怪,人言彙成愁海,辛酸難捱……”完全解讀了阮玲玉悲慘的一生。
這首歌的靈感應該來源于阮玲玉曾主演的電影《野草閑花》,影片講述了一個直面人生而又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愛情故事:
拒絕包辦婚姻的音樂學院畢業生,愛上一位從災區流落上海的賣花女(阮玲玉 飾),并把她培養成歌唱家,兩人一起勇敢承擔生活的風雨。如此看來,音樂人小蟲給此歌賦名也頗有“告慰”之意。
隻道——
情愛自古何所懼?
唯有人言最可畏。
《阮玲玉》裡的幾位演員發揮得都比較正常,沒有太出彩,也沒有太拉胯。基本上屬于中規中矩,精彩的是故事主題,還有導演關錦鵬的創意。
難得在這部電影裡,通過演員們的“中場狀态”能看到所有主演作為“普通人”而非“明星”的面貌。
1991年代的這些演員都還比較“面嫩”,十幾年後,當年風流郎秦漢在某檔旅遊節目中以一個忠厚長者出現時我恰好又重溫了這部電影,對比一下,心裡也難免有些唏噓。
張曼玉自不用多說,出演這部電影時恰好也是她褪去女孩青澀的年華,沒了小龅牙,演技也愈發醇厚,本周二講過的《青蛇》可以證明所言非虛。
至于梁家輝我卻是不會放過他的,因為昨天下午自己想好了要講一講《棋王》和羅大佑糾結其中的“夫妻同志”。
結果腦子一抽抽,給主編發去了六部要講的影視劇,我讓她自己翻牌子,還假裝謙虛地問她喜歡哪種款?但當時心裡就有預感:
這貨估計要選《阮玲玉》,結果真的不幸被我猜中。
也難怪,女孩子嘛,總愛看些情情愛愛的東西,不像我,就好看個“不打碼”的……
我說的是不打碼的恐怖片,你以為?
本來心裡暗恨,沒有她的話我早寫完交稿了,結果又要挖坑。可後來想一想,如果硬要合并同類項的話,其實《阮玲玉》也算“恐怖片”——
一個女孩子,隻不過是搞了些情情愛愛的事情,遇到了四六不靠的男人,最後造孽的人沒啥事情,自己卻被一群男女的言語給逼到自殺。隻留下一句“人言可畏”。
這難道還不夠恐怖嗎?
更“恐怖”的是,在影片中張曼玉幾次說過“我死不足惜,奈何人言可畏”這句話。
可見那時的人相較起來,終究還是看重“名節”二字。
于是,“風流”者如故,“葬心”者“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