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華東師範大學傳播學院副教授吳暢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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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中國綜藝節目的發展經曆了後疫情時代下最嚴格的調節和管控。單純從資料上看，2021年中國綜藝節目呈現如下幾個特點：1.整體産量較上年有所下滑，特别是網絡綜藝節目；2.網絡綜藝節目的社會影響力相較電視綜藝，依然保持着更為明顯的優勢；3.排在熱度前十的綜藝節目中，跟團體選秀競演綜藝相關的節目超過一半；4.相反，練習生團體選秀競演綜藝被排除在口碑前十之外，不同類型的真人秀節目則占據主導位置。實際上，真人秀節目仍然是今年生産規模最大的類型綜藝，盡管它的總量在過去三年裡創下新低(113檔)；5.視訊網站仍是最重要的生産主體，其中，騰訊視訊的生産總量最高。
源自《2021騰訊娛樂白皮書》
綜藝節目和電視劇一樣，在大衆消費的範疇内屬于絕對剛需，尤其在疫情反複不定、個體流動性減弱，并長期處于實體空間彼此隔絕的情況下，它的需求就顯得更加緊要了。在基于上述資料梳理的前提下，本文對2021年綜藝節目發展的總結，将圍繞4個關鍵詞展開。
01 關鍵詞1：戛然而止
2021年5月，愛奇藝的《青春有你》因為粉絲打投“倒牛奶”的視訊在網絡上廣泛傳播而遭北京市廣播電視局責令停播。這應該是中國視聽發展史上第二檔被中途腰斬的綜藝節目(第一檔還要追溯到2007年重慶衛視制作的《第一次心動》)。此次事件不僅導緻國家有關部門直接介入到對飯圈經濟和文化的治理程序當中，更使得在這個類型節目市場中處于頭部競争态勢的兩大視訊網站，停止了練習生團體選秀競演綜藝的生産。
自2018年《創造101》和《偶像練習生》開啟練習生團體選秀競演綜藝的先河以來，中國男/女練習生市場已經曆經連續三年同類型節目的揀選。由于缺乏足夠的時間培育期，這個市場早已青黃不接。經紀公司小手工作坊式的生産方式，再度加劇這一現象的嚴重性：首先，練習生的産能嚴重不足。其次，連續四年，愛奇藝、騰訊視訊、優酷等多檔同類型節目的直接對打，不僅稀釋了觀衆的注意力，更以快過于市場更新換代的速度，消耗了此類型節目市場輸送和拓展的潛能——換言之，觀衆和韭菜也不太夠用了。第三，偶像經紀公司的培養模式，本質上施行的是反正常（九年制義務教育）的教育，這導緻大多數練習生的文化教育水準有限，進而為部分偶像的“失德”或者“失範”行為埋下隐患。但即便如此，節目制作方、播出平台、廣告商，還有飯圈，形成了彼此交錯、互相勾連的利益共同體。國家的治理，正着眼于此。
而如今，練習生團體選秀競演綜藝戛然而止已成事實。後續影響則更值得關注，例如，影視公司、明星工作室或者MCN機構，都開始有意培養自己的練習生，這些個體在飯圈經濟和綜藝節目受到嚴格管控的情況下，如何被市場消化？綜藝節目制作人是否會改弦易轍，又或者如何以可替代性的形式，對他們進行脫敏處理，進而使其成為娛樂市場裡合格的、可被消費的明星産品，同樣值得期待。
02 關鍵詞2：懷舊和療愈
如前所述，2021年5月起，有關部門啟動了一系列環環相扣的網絡文化和内娛圈治理行動，其影響波及網絡和電視綜藝節目的生産、消費與流通。這些影響，可以被了解為十年前廣電總局出台的“限娛令”效應的延續，或者更新。面對這種情況，不少平台或電視台選擇情感類節目，嘗試改換跑道。其中，“湖南系”表現較為突出。他們在女性題材上越走越遠，以妻子、女兒、母親為主體的真人秀節目連番上馬，幾乎包辦了一個女性所有的人生階段。
然而，在所有節目中，最亮眼的還屬芒果TV推出的《再見夫妻》。這檔借鑒南韓民營電視網TV CHOSUN2020年底播出的《我們離婚吧》的離婚綜藝，邀請三對性格各異、頗有社會代表性的離婚或準備離婚的夫婦，參與一段長達16天的旅程。它采取了旅程式紀錄片的拍攝手法，一改芒果TV制作情感類真人秀的風格，沒有戲劇性地放大夫妻間的沖突，而是借助各種行為心理學的手法，讓感情破碎的夫妻不斷産生情感交錯、重疊、張力或沖突。在2021年被網民戲稱為明星離婚元年、中國離婚率連續16年不斷上漲的背景下，《再見夫妻》順理成章地産生了一種鏡像式的心理效應。也就是說，大部分觀衆從參與真人秀的明星夫妻身上，瞧見的不是他們，而是自身曾經遇到的類似或對應的情感症結、創傷和經曆。這樣的自反性必然産生情感治愈的效果，這檔節目是以牢牢占據2021年綜藝口碑榜第一位，也就不足為奇了。
據《2021騰訊娛樂白皮書》，《再見夫妻》口碑指數83.88，奪得2021年國産綜藝口碑榜第一
湖南衛視下半年另一檔綜藝《時光音樂會》和東方衛視播出的《我們的歌》，則強化了流行音樂的治愈性。特别是《時光音樂會》，基本上是對湖南衛視在過去十多年間積攢的音樂資源的一次再盤活。可惜的是，這樣的節目原本可以由音樂人本身的生動故事導引出音樂的治愈性，結果卻成了撩撥和召喚特定年齡階段（中年)和階層人群（中産)懷舊情緒的“同一首歌”。
可以預見的是，療愈将是接下來幾年間，綜藝節目發展的主要趨勢之一。“原子化”或“孤獨的”個體數量不斷增加、個體所經曆的實體性或情感創傷的積累，這些客觀存在的社會集體心理，必然産生以逃避、治愈或鈍化痛苦為目的的情感訴求。而能滿足這些訴求的重要方式之一便是綜藝節目。以旅程式紀錄片為核心模式的治愈類綜藝，或許将轉變成這些人群的情感路徑依賴。12月，真人秀《很高興認識你》正是針對城市青年和中産的社交和情感症候，延續并更新3年前《奇遇人生》療愈效應的産物。
《很高興認識你》發起人周迅、阿雅每集邀請一位明星好友，直面社交、居住、代際、親密關系、解壓、職業、生死七大生活主題
03 關鍵詞3：職場類真人秀
2020年開始“内卷”一詞風行，它精妙地表達和展示出目前青年人在學業、工作中所面臨的日益加劇的競争局面。“躺平”也是以成了不少青年人的集體心理。這種混雜着犬儒主義、冷漠和逃避主義的情緒，其實在《創造101》時就已經初見端倪——楊超越和與她高度綁定的“錦鯉”話語的走紅，便是佐證。
綜藝節目再次對這些問題與情緒進行了回應。《奇葩說》自2014年上線以來，便主動扮演着幫助青少年答疑解惑的社會角色。随後，騰訊視訊購買了在南韓Channel A頻道播出的《新職員誕生記：好人》的版權，于2019年暑假播出中國版《令人心動的offer》。特别是2021年的醫生季，出乎意料地切中醫生行業的痛點，第一次借助醫院這一場景的特殊性——而非前兩季僅僅再現青年人在律所面對的、與這個職業的本質屬性毫無關聯的“普遍”困惑——并以真人秀的“同步性”生産出更加“真實”的人生“拟像”，不失時機地幫助初入職場的青年人号脈問診。
《令人心動的offer》第三季聚焦醫生行業，記錄幾位醫學生在三甲醫院實踐的經曆
04 關鍵詞4：文化中國性
河南衛視2021年年初至今制作的“中國節日”系列短片出圈了。《唐宮夜宴》在短時間内登頂微網誌話題熱搜榜，再次創造了省級衛視文化創新類節目的影響力“高峰”。要知道上一次的“高峰”，還得追溯到2016年央視的《朗讀者》。
2021河南衛視春節晚會上，舞蹈《唐宮夜宴》運用VR技術，把唐三彩、賈湖骨笛、《簪花仕女圖》等文化物品作為節目背景，一炮而紅
如何看待河南衛視“中國節日”系列的文化和政治意義？首先，它們正是通過虛拟視覺工業的創新，疊代了文化創新類節目“講好中國故事”的公共圖像——之前， “文化中國性”主要依賴于《中國詩詞大會》這樣側重于言語和遊戲的節目進行輸出；而如今，它的視效經由全息攝影和數字圖像，建構起一個更為極緻絢爛的視覺空間。其次，從春節、元宵、端午到中秋，“中國節日”被系列化和符号化以後，便自動産生出一種能量，增強了國人對文化中國性的信服、信任和信心。
更重要的是，這一系列短片實作了“文化中國性”跨平台形象的建構。從電視台、網絡平台到社交媒體的持續傳播，它第一次成功實作并維持住青少年閱聽人群體對中國節日系列節目的關注。是以，這更像是一次不間斷的跨代際傳播。這個系列短片的文化和政治意義正在于此：文化創新類節目如何對“文化中國性”進行視覺化創新，進而最大範圍激活閱聽人，特别是青少年對“文化中國性”的認知，增強“民族-國家”的認同感。
總體說來，2021年中國綜藝的發展最為遺憾的一點是，沒有出現引發社會正向關注的“爆款”——雖然有人可能會提到芒果TV的《披荊斬棘的哥哥》，然而，從理論上來說，它更像是一檔無主題的、放養式的真人秀。因為它無法構成養成系綜藝節目的底層邏輯，畢竟養成是有條件的。參加節目的哥哥們，大多是事業和家庭上的成功人士，已經沒有太多成長空間，更無法激發觀衆“母職的再生産”欲望。節目呈現的主要是代際相處、跨界張力、日常細節以及男明星之間的化學反應，這正是一種女性向真人秀的表現方式，更符合芒果TV真人秀的整體質感和品相。它和“姐姐”一樣，強行将基于舞台的小叙事與社會宏大叙事相連結，很容易産生生搬硬套的割裂感。綜藝節目的大小政治正确，應該互相包容，而非互相排斥。第一季的《追光吧，哥哥》的問題也正在于此。
總體而言，喜劇、療愈和職場真人秀，可能會是未來中國綜藝節目發展的趨勢，也是可能将産生爆款的三種類型節目。
（來源：騰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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