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武大心理系教授喻豐:我也曾因大學不是名校而被拒絕

有時候想想,其實聯考挺難的。

在高校當老師習慣了,熟悉這個環境,熟悉自己的領域。有時候就是看着清華也沒覺得有多厲害,當然自己看着自己也沒覺得有多好,還不是舔着臉在985教書。最好玩的是,每天看着985的孩子,還經常覺得現在的孩子不夠優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心理特征,很少會變化的是人與人的排序、比較和競争。這樣不好,但是誰又能避免呢。

其實985的學生都很優秀了。把自己的視角換成家長,體驗便截然不同。養孩子的過程也許就像開一個盲盒,聯考也許是打開的第一步。如果我沒記錯,985的錄取率隻有2%,這是對當年所有參加聯考的學生而言的,你還别忘記,其實隻有一半的人能從國中上到普通高中。換句話說,能上普通高中,其實都已經在平均數以上了。而要上985,則是百裡挑一,要上清華北大,則肯定是萬中無一,想來我都有幸曾經在清華教過這麼多萬中無一的學生。

武大心理系教授喻豐:我也曾因大學不是名校而被拒絕

2021年聯考985錄取率(引自網絡資料)

我猜,我爸媽對孫子的期望肯定還停留在考上清華北大的幻想中,按照機率,這幾無可能。我不止一次地提醒家人,我聯考時也沒有考過一本線,我上的是非211大學。别對孩子有過高的期望,會适得其反,還是期望他能夠比普通人優秀一些就好。但是我的自己例子太過極端、也太過具有鼓勵效應,總是讓人不自覺地想起其實沒考好也沒有事。

其實,沒考好确實有事。從平均數上來說,之後的世俗意義成功,好大學一定會更好。我總是會說,我在清華讀博士、做博後、留校、到離開,這其中的經曆和見識,沒在清華呆過的人不會明了。實際上學校帶來的缺點在我找工作時一樣出現,哪怕我當年很輕松地拿到數個985/211學校的教授職位,但依然會有一些學校固執地認為我第一學曆不是985/211而拒絕了我。

并無怨恨之意,這我實際上都能了解。在對人不了解的時候,選擇一個平均數較高群體中的個體,是一種理性選擇。隻不過是,一個群體除了平均數,還有極端值。人生總有特例,而特例會被放大,被誤認為是普遍規律。本質上來說,相信一條基于機率的平均數規律是理性的。想要成為極端值,你也許要付出比平均數多數倍的努力。早能有這個努力,也許你早就輕松考上清華了。這種破道理誰聽得都煩,但是誰也隻有真的去體會撞得頭破血流才會相信。

依賴平均數來判斷是對的。因為心理學會告訴你,基本上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都符合正态分布。所謂正态分布就是一種鐘形曲線,你也不用知道它的數學表達式,簡單來說,大多數人都比較集中,而少部分人分布在頭尾。它的英文其實更好了解,叫“Normal Distribution”,其實就是正常的意思。(順便說一下,“Normal”翻譯成“正态”本身就是一種奇怪的翻譯,就像師範大學也用這個詞一樣。比這個更奇怪的是General Psychology會被翻譯為“普通心理學”。)不出意外,世界上大多數事情都是正态的。

武大心理系教授喻豐:我也曾因大學不是名校而被拒絕

标準正态分布

正态分布有它的特征。它對稱,理論上說有多少高個子可能就有多少矮個子、有多少傻子可能也有多少天才。它的均值是最高點,也就是說普通人是不錯的,不會太好也不會太壞,大多數人和我們一樣,而少部分人特别糟糕、少部分人特别優秀。當然不同的正态分布也是不同的,因為還存在所謂的标準差,簡單說也就是這堆資料是不是集中。如果你看過高爾頓對正态分布的示範,那麼你一定知道,一堆足夠多的球均勻地往漏鬥中倒入一系列垂直的管道中,那麼這些球一定會符合正态分布的鐘形曲線。而如果這個過程再倒一次,則曲線會變得矮胖一些,這就是标準差增加了。

那為什麼自然界鐘愛正态分布呢,中心極限定理可以證明。但是可能高爾頓有更好的想法,因為極端值要向平均數回歸啊。他發現,長得高的父母的孩子當然還是高的,但是可能沒那麼高,而長得矮的父母的孩子可能也不會像父母那麼矮,孩子都會朝着平均數回歸。是不是不可思議,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兩個高學曆的孩子應該聰明得不得了,其實從機率上來說,如果他的爸媽真的很聰明,那麼他大機率會沒那麼聰明。你以為的事情其實并非是你以為的啊!為什麼會這樣?不去贅述證明,你隻用想一想,如果高的父母孩子越高,矮的父母孩子越矮,這是不是過不了幾代,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一群特别高的人和一群特别矮的人,這明顯是不靠譜的。是以你就将其了解為自然的一種自我糾偏方式吧。

日常生活中,其實很多地方都是在用正态分布進行決策。你怎麼知道你的電腦開機擊敗了97%的使用者,因為有平均數和标準差。平均數一個标準差之内的人群比例是68.26%,換成智商,就是85-115的人是人群中的2/3,而三個标準差之外也就是智商高于145的人,那能高于99.87%,換句話說,差不多千裡挑一是沒跑。其實用平均數有好處,數量大的話,極端值多一些也沒關系。比如武漢大學的平均智商是120,學校有數萬人,那麼即使明年來兩個天才,平均智商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杯水車薪的好處是還挺穩定的。

不過我猜你肯定要問了,有時候好像不是這樣。比如你要看看統計局的個人所得平均數,你會發現可能自己還沒有到平均數呢,當然,其實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到平均數。因為社會财富根本就不是正态分布,按照經常被提及的說法,最富的八個超級富豪所擁有的财富就占據人類财富總和的一半。這個時候平均數已經沒有意義了,這幾位的波動實際上就能影響整個分布,而平均數實際上受他們左右,而與我們普通人沒有關系。我們普通人所真實的是6億人每月平均收入也就1000元,财富收入的平均數變不變和我們沒有什麼關系。

武大心理系教授喻豐:我也曾因大學不是名校而被拒絕

幂律分布

财富的這種分布在近幾十年的科學界很火,叫幂律分布,什麼馬太效應、長尾理論、二八原理說的都是它。少數人占有大部分的财富、少數論文占據引用量前列,少數公司占據業界資源、少數城市占據大量人口。如果非要定量說,可能是二八,當然這是個随意說的大緻比例,20%的人占據80%資源。如果用圖畫出來,就是一個很高的頭部,和一個長長的尾巴。世界上各種事情簡化來說無外乎正态分布和幂律分布。正态是規整的、穩固的,而幂律分布則是無可預測的。

幂律分布有時候會被稱為無标度分布,因為沒有平均數、标準差,不知道如何去衡量它。這種神秘感也帶給人不确定性,因為幂律分布明顯是會産生極端值的,而且極端值很大,這讓人很不安。如果自然災害、瘟疫流行是個幂律分布的話,我們便無從下手、無法預測,事實可能也是。如果你是一個投資人,你知道下一個見的項目服從幂律分布,但是你也搞不清楚它是八還是二。

有時候想想挺不對的,張一鳴、馬化騰其實并沒有比我聰明百倍,但是為什麼财富比我多萬億倍呢?這件事情并不公平啊。一個普通演員其實顔值并沒有比頂流差很多,但是為什麼财富又差了萬倍呢?直覺就會告訴我們這種關系并非是線性的,有錢人會更有錢,用錢生錢,他甚至越來越富。其實有時候你比富豪努力得多,但是你不在幂律分布的頭部,努力似乎也變成了徒勞。我們和富豪的人口統計學變量都差不多,身高、體重、智商、顔值等等都符合正态分布,但是這種平均數驅動的結果卻帶來了完全不同的效應,世界變得越來越不一依照平均數法則來,社會階層就這樣産生了。

社會一直都在說内卷,我覺得其實内卷也不過是競争,随時随地都存在競争,但是這個時代會嚴重很多,當大家在說内卷的時候,也必然是這種現象過于突出被發現的時候。上面的内容無非是我上《心理統計學》課的基本内容,而這裡,我要說我的觀點:

我們正在經曆的社會變遷是将正态分布變為幂律分布的過程。

你可以想象,各行各業的内卷是不是在原來不卷的地方變得卷,原來沒那麼卷的地方變得更卷。原來你可以一杯茶一包煙,一張報紙看一天的工作,現在不行了,996還被道德化;是資本家更兇殘地剝奪你的剩餘價值了嗎?是人口更多了,機器更智能了,導緻競争壓力更大了嗎?也許是,但是我總覺得資本的性質是不會變的,競争壓力也是始終存在的。真實變化的是行業的統計分布性質。

作為大學教師,我深刻地感覺到幂律分布的存在。說真的,不用在二三線城市買房覺得它會漲價暴富,還是去北上廣深買房,因為隻有一線城市會越來越貴,而其他地方的房子不跌就不錯,這是簡單的推論。你可能會反駁我,不對啊,之前每個地方的房價都漲了啊。是的,我說的是變化,現在它從正态變成了幂律分布。

武大心理系教授喻豐:我也曾因大學不是名校而被拒絕

聯系的網絡世界變成了幂律分布

為什麼會産生這種變化?隻是因為聯系。

正态分布有個假設是機率獨立,而這個世界上幾件事情是獨立的呢?身高可以獨立、智力可以獨立,因為這隻和你父母有關。但是其他事情呢?原來的各行業可能是獨立的,國家自給自足,各行業自我運作。但是全球化的過程導緻所有行業聯系在一起,造車的公司可能隻是個組裝廠,而手機巨頭也可能隻是個中間商,聯系導緻網絡,導緻不獨立。而複雜網絡的首要特征就是幂律分布。

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原來大學的教學是獨立的,隻有武漢大學的學生才能聽武漢大學的課程,最多是周邊幾校的學生吧,我們這個行業是獨立的。去年突然的全球性災難導緻大家隻能在家上網課,很多網課變成共享,再加上慕課等課程的沖擊,我明顯感覺到其實不需要那麼多老師了,其實全國就一個人上社會心理學,其他學校的同學都聽就好了,其他老師就負責答疑,其實也未嘗不可。當大家聯系上了的時候,這個行業的分布就馬上變成幂律分布了,很少的老師教很多的學科即可。

不少公司、企業喊出萬物互聯的口号,衆人歡呼。我聽到的感覺确是心裡一緊,萬物互聯,就等于萬物規律要從正态變成幂律。幂律分布還有分型幾何的特征,也就是說,二八中的二還有二八,你覺得20%的人占據了80%的财富,其實這20%中的20%也占據了這80%的80%,我就問你卷不卷,做得人上人談何容易。

了解這件事情其實也會對選擇有影響,擠到二八的二中可能還真是人生需要進行的選擇。如果有機會你能夠在北京部委或者地方做公務員,後者稍高,你應往何處?如果你能留在清華做副教授,但也能去外地985做教授,應往何處?這個時代下,可能留在頭部是一種選擇。當然留在頭部的地方并不等于能夠占據頭部的優勢地位。

網絡理論隻會告訴我們,幂律分布雖然不害怕對長尾的攻擊,但是特别害怕對頭部的攻擊。這就像網際網路頭部企業其實可以輕易被擊垮,因為流量衆多帶來不比對的财富,也容易因流量衆多淹沒于口水。按照巴拉巴西的說法,成功要做一個有适應性的節點。我翻譯一下,做一個非常社會的人,認識很多人,做一個圈子很大的明星,做一個有流量的人,諸如此意等等。這在各種社會現象上我們都已經看到了,這個社會變了,無論好壞,流量就是王道。等到下一個脆弱的頭部跌倒,可能非常social的你就能脫穎而出,而你甚至都不太需要多少能力,至少相比起來,社交更重要。

遺憾的是,很多人如我一般,并不喜歡也不擅長社交。在什麼都會變成幂律分布的卷中卷時代,我們能夠怎麼辦?我想,剛剛巴拉巴西所謂的成功我不欣賞,那就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或者說直接定義為成功是在别人眼中的成功。心理學始終喜愛自己的能動性和選擇,喜愛經曆和情感的豐富性,而非世俗意義的評價,要不然人心何用。

這樣說有點荒謬,似乎是在講一種站着說話不腰疼的阿Q式認知失調之道。如果人生真的一步錯,那也可能确實就是步步錯,你到不了幂律分布的頭部。到不了就算了,覺得人生就這樣了,平靜的心拒絕再有浪潮。沒錯,你躺平了,這非常能了解,飽受挫折的狗還會習得性無助,再有希望也不再覓食了。人就更可能因為看不到進入二的希望而無可奈何地看透人生,某種程度上大部分人都經曆過。

但是我還是想說,我們其實大部分人都是八,還是八中八,躺平說明我們是這個世界的客體(moral patient),不想做點什麼了,行屍走肉,任人宰割。不過至少我們都過了這一世人生,隻是躺在砧闆上等人來招呼也太無趣了,好歹我們可以去體會一些事情,比如體會躺着的感覺,再去站起來,體會站起來的感覺,我們能去體會八中八的喜悅、體會八中八的悲傷。人生嘛,沒人說非要大家都覺得你成功才有意義,也不是二中二才有價值,價值不是社會賦予的期望,不是父母的“應該”,它是自己的,自己定義的。

忘記說了,幂律分布還有一大特點,那就是在統計上,它出現在世界從無序到有序的變化過程中,萬物互聯的時代造就了正态式微而變為幂律,而它也許是新舊秩序交疊,從混亂到有序的轉換時刻。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這也是我們走在正确道路上的佐證。即使這麼卷,但希望還是可以有。

話說回來,其實聯考也不難,難的是你能把它當作一次被體驗的對象。即使結果不好,至少難忘。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