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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躁郁症兒子”成為翻譯家,“天才病人”的标簽過于浪漫化

文 | 杜虎

日前,杭州日報口述實錄欄目刊登了一篇口述文章,85歲的市民金性勇從一位父親的視角,講述家庭幾十年的波折,尤其是向讀者介紹了兒子金曉宇的故事:如何在少年時代被戳瞎一隻眼睛不幸緻殘,而後患上躁郁症,忍受巨大的痛苦發奮學習,終于成為一名優秀的甚至是高産的翻譯家。

金曉宇的故事刷屏,一個表面的原因是它被歸入“瘋子在左天才在右”的叙事中,金曉宇以身殘志堅的頑強意志,實作了一般人難以企及的專業高度。在翻譯這一行仍無法賺到大錢的現實下,金曉宇靠翻譯自我治療,實作了精神上的“甯靜”。人們從他的勵志中看到一個人即使經曆病痛折磨,仍能靠天賦與勤奮成功。

“躁郁症兒子”成為翻譯家,“天才病人”的标簽過于浪漫化

除了這一層因素,打動讀者的深層因素是翻譯家金曉宇被講述的方式——實際上,這是老父親金性勇在老伴過世、自己感覺時日無多的情況下,寫給兒子的一封公開的遺書。通過這個文章,金性勇得以無所保留地向兒子袒露自己的看法——無論他願不願意聽——同時,也利用這個機會,向社會鄭重推出了金曉宇,使得更多人知道他在翻譯領域獨特的能力、魅力與貢獻。

寫給兒子的“遺書”,就這樣很自然地飽蘸情感的波濤,将一個家庭幾十年間驚心動魄的心路曆程袒露給社會大衆。人們深受折服的,首先是一個有心理病患的家庭内部相依為命,在不幸中彼此扶持,先是父愛母愛養育金曉宇,後是金曉宇反哺衰老的父母,這樣的故事超越了父嚴子孝的傳統,散發出更加顯著的生命光輝,展現的是人類的悲憫。

在生命故事之外,感動人們的還有第二個因素,就是金曉宇不幸之中有寄托,他可以在無法遏制的發病狀态下砸壞家具,但他卻對幫助他進入另一個世界的電腦愛護有加:這不隻是一台電腦,更是他沉浸到學習、翻譯天地的道路,是他通往甯靜世界的羅馬大道。

“躁郁症兒子”成為翻譯家,“天才病人”的标簽過于浪漫化

傾向于家庭傳統的讀者,從金曉宇的故事中看到父輩的艱辛,以及為家庭奮鬥一輩子的意志;中意現代情感的讀者,則從金曉宇以勤奮超越疾病深淵的經曆中,看見一個被不幸包圍的人也有蓬勃的生機。

即使人們不能自以為是地“感同身受”,但金性勇、金曉宇這一家的故事,足以從情感上強烈地感染閱讀它的人。因為在人們的内心深處,或者在疲于奔命的日常生活中,都深藏着一份掙脫命運束縛,享有自由意志的願望。

目前,金曉宇的故事已經傳播開來,成為耳熟能詳的社會見聞。後續的消息也帶着樂觀色彩,金性勇在老伴過世後,為自己找好了養老院。金曉宇的養老保險都正常繳納,也找好了托養中心,為兒子準備好退路。這恐怕是一個躁郁症患者家庭能做到的最好安排了,在後路無憂的前提下,金曉宇又接到出版社的翻譯著作,繼續從事能讓他平靜下來,能讓他回到正常狀态的生活方式。

“躁郁症兒子”成為翻譯家,“天才病人”的标簽過于浪漫化

當然,在金曉宇的故事被它老父親公開講述後,也有一些專業人士和社工提出不同看法,比如口述實錄這個方式對病人隐私的保護問題,還比如金性勇對金曉宇病情的描述是否會污化躁郁症等等。正因為金曉宇的故事無法超越“天才與瘋子”的二進制論述,專業人士從心理疾患的角度提出擔憂,也是可以了解的。但這種擔憂,仍要以尊重金曉宇一家為基本條件,尊重他的生命意義,不必過于苛責。

可有一個問題似乎值得讨論,金曉宇的翻譯才能不隻是天才使然,更是他靠勤奮換來的應有成果,僅僅将其賦予“天才病人”的标簽,隻怕有所偏頗。對這個問題的看法,還涉及到一個普遍的問題,那就是如何從躁郁症的個案中,提取出對這一患病人群的善意,進而建設一個能改善他們生存品質的診治和養護體制,以及必需的社會氛圍。

從金曉宇的故事中,狹隘地選擇某些“暴力”行為,難免會對這個特殊人群産生污名化的不良後果。從他的翻譯成就中,如果隻是一味拔高,也容易變成不切實際的浪漫化解讀。無論是污名化還是浪漫化,都不應該是大衆看待金曉宇的恰當角度。看見這一家人在失望之下的希望,在不幸中的萬幸,在失落下的獲得,在疾病折磨下仍保有的生命力,了解兩代家庭成員對抗疾病的隐喻,感覺人的悲歡離合,恐怕才能走出所謂天才或瘋子的簡單總結,走向更加遼闊的人間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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