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氣象與詩情抒懷
——讀趙初凡的水墨畫新作
趙進武
中國水墨畫自唐宋以後，經曆了從關注繪畫客體向關注繪畫主體的發展過程，主體意識的覺醒使得繪畫逐漸走向表現和詩意，日見重意韻，關注點在表達意趣，抒發心志，崇尚品位。将主體意識即創作者的思、情、性、興凸顯出來，融于畫中，居心于寄寓畫家的思想情感和生活趣味。表現方式在于筆簡意足、得意忘形中的耐人尋味，并強調對相應筆墨方式的了解和把握。當代現實主義水墨畫，在接受借鑒了西方繪畫的理念、方法後，經過整合，建構了全新的表現方式。在形體、氛圍的描繪上，筆墨所呈現的效果，多層次地反映了東方文化的智性潛能以及抽象思維美學所蘊含的審美情調與詩化意境，遂使畫面更貼近現實，更具備時代氣息，進而漸次形成了新的水墨語言形态。
多年來，趙初凡緻力于現代水墨畫的創作與研究，一手探尋水墨文化的千年積澱，一手貼近生活，緊扣時代脈搏，冶傳統、現實于一爐，取精用宏，遠俗近性，我心自法，精進不懈，終有一系列水墨新作面世，革故鼎新，大異前趣，風格幡然而變。
一是他傾力實踐着如何讓中國畫水墨語言同自己的心理、性格、學養等内質因素自然融合。客體的描繪，終歸表達的是主體的内在，是以，他的水墨畫是畫他自己熟悉的人和物，他自己心中的人和物。當然，心中的人和物不是空洞的，而是他對人與現實的感懷，是他在思想上、哲學上去了解自然與人、社會與人的關系的結果，是他在體悟外部世界的基礎上所形成的認知共振，身心共鳴，也是他主觀感動後對客觀現實的一種表達和回應，是内心世界的形象外化。
二是他把握了當今水墨藝術在公共空間下的審美需求。這又是另外一個難題，而在這方面，許多藝術家吸收了西方現代的抽象語言，試圖使水墨融入現代的審美空間。趙初凡在這方面也是這麼做的，所不同的是他強化了自己對水墨的獨特了解和在此基礎之上的順勢而為。
趙初凡對筆墨的認識和演進，源自他少年時對傳統的大量臨習和十幾年的專業書法實踐。紙、墨、筆、水之間所衍生的萬千氣象令他沉醉癡迷，并知曉其中難以人為的偶然之趣和順其自然的天和之美。在控制造型的同時呈現水墨變化之美，這在他的作品中顯而易見。無疑，這也是他對中國畫審美形式的了解和追求。他深谙線在中國畫中的靈魂地位，多變的筆法墨韻，取構寫勢，都以線作為基本語言因素來生發變換，并發揮線的主觀性，勾勒結構的同時順勢拖曳出一些散逸之筆，墨線貫暢澀滞，厚潤蒼朗、直曲呼應、線面互托，強調與傳統線描的差別，且明顯具備塑造感。将構成因素帶入線墨的變化組合，彰顯個性面貌和現代氣息，展示了他在水墨形式語言上新的追求。濃淡墨與枯筆側鋒的運用，自具正反陰陽，墨在行筆中五色參差，映襯交融；宿墨濕畫，淋漓明透，豐富了線的質感；畫中波折跌宕的線條，筆走龍蛇，貫穿左右，成為畫面的支撐；行筆強調書寫性和劃觸感，使畫面形象塑造呈現出強烈的繪畫特質。形象既是感受，又是符号、載體。筆墨決定造型，形象展示筆墨，筆墨展現性情。這是趙初凡藝術上很重要的一個特征。其意象、境界和筆墨之美，構成了他自己特有的藝術個性。
趙初凡的水墨人物畫是在古典寫實人物畫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他既延續了傳統的筆墨氣象，又具有寫實水墨人物畫的現實主義關懷，同時青睐于當今實驗水墨在觀念、形式上的探索精神。他沒有傳統水墨人物畫超然世外的回避，而是直面現實，将身邊的生活細節展露畫中。他注重由物象到心象的轉化與筆墨本身的獨立審美意趣，刻畫直白爽快，注重形象的狀态感和情緒化，其個性化的視角和表達方式與現實主義寫實水墨人物畫的理想化、崇高論及使命感有着明顯的不同。可以說趙初凡的水墨人物畫是用一種新的理念、新的形态建構一種有别于傳統的、過去時的舊的審美标準的圖式。創造了一個全新的、個性的、貼近當代社會生活，具有時代特征并能記錄時代發展印迹的完全屬于這個時代的水墨人物畫審美風格和語言樣式。
首先從現實主義人文關懷來看，趙初凡的水墨畫在面對需要表現的人物時，其心态是微妙複雜的。他既要展現對現實的關懷，同時又要注重意趣、品位、性情的抒發，是以，相比于寫實水墨人物畫多了一分诙諧、浪漫與輕松，甚至必要時也摻雜一點莫名的荒誕。這來自于他處理筆墨與物象關系時相對自由的心态。讓畫面語言與現實中人物拉開距離，使畫者觀衆與畫中人保持了空間。相比寫實人物畫，他将“再現”現實，轉為“呈現”現實，更強調藝術家觀念的滲入和主體意識的營造，使觀衆盡可能摒棄寫實水墨人物畫的“真實之境”，進而獲得個人化的獨特審美經驗。
其次，相對于現實主義寫實水墨人物畫追求的寫實精神來講，趙初凡的水墨人物畫更加注重對人物形象的類型化歸納，反映在人物形象本身，是來自于畫者對他們的個性化認識。注重人物心态的塑造，突出人物的生動性與狀态感。同時，他削弱了人物解剖結構的“物質”特征，更側重于水墨語言對形象的二次建構，賦予形象以個性化語境，或具有符号性。他在對生活中實體形象的提煉、概括當中，運用的不是寫實手法，他追求的不是形象的真實性，典型性；而是形象的概括性和類型性。他沒有把觀點結論式的明示給觀衆，而是通過語言對造型的傾向化概括類比和不同意象的人為組合，來點化理念，顯露沖突，誘發聯想，進而揭示其本質特征。在表達作品的思想内容時，注重包容含蓄，承認個性化诠釋，把不同閱聽人的不同了解看作是作品主題的豐富和延伸，強調的是寄寓性、啟示性和抒情性。
中國畫特别注重意境的表現，而不在展示技巧的高低。沈颢在《畫麈》談用筆用墨時說，“一墨大千，一點塵劫。是心所現，是佛所說”。趙初凡的現代水墨作品展現的是一些極其平凡而又單純的現實生活當中的人和物。意欲展現的是“物我兩忘”的精神和人與自然的和諧。在注重對身心體驗和内在情感抒發宣洩的同時，他把對社會現實的真切關注和理性思考納為作品的潛在目标。通過富有節奏的線條和筆質墨韻，着意放大畫中物象氣貫韻合的内在關聯和律動，是以，他筆下的人和物既是本性的生動流露，又是精神境界的象征，也是返照人生的一面鏡子。這種審美所引發的對自然、社會、人生等種種心态和意緒的交織，正符合當代都市中人的審美趣味。這當中自然也蘊涵着趙初凡對生命的感覺和由此産生的面對人生的道德把握，更不乏他對人性的體恤和領悟。
作品中不難看出趙初凡對西畫藝理的接受和攫取，與他交談時他曾多次說起素描學習對他造型上的影響。而對東方美學和中國文化的敬仰與崇尚，則是他藝術追求的精神淵源和靈魂歸宿。孔孟的仁愛胸懷、正氣浩然，老莊的道法自然、緻虛守靜，滋養他的靈感和情志，并滲透在他的哲學理念和學習創作中，充分反映了他對母體文化的依歸和承載。作為中國文化精髓的儒道學說是在“天人合一”的基本思想架構下展開進行的﹐即認為世人通過修心養性﹑完善人格﹐最後達到與天道合一的境界。倡導天道之下的順應和寡欲，認為，隻有放下挂礙與奢望，并與現實世界保持互相尊重的空間，才能夠實作超然升華的心靈感召。藝術的喚起與創生，如從靈魂深處溢出的心泉，不為物拘，遊離塵外，從這個意義上講，從藝之道永遠是寂寞之道，淨化心靈之道，也是通往凝思抒懷、暢情達意的境界之道。
趙初凡出生于齊魯有小蘇州之稱的濰縣，吮吸着古城曆史文化的乳汁長大。骨血裡自有山東人澎湃激越的豪爽，入雲風筝般浪漫的詩性情懷。而參軍後親曆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戰火洗禮，使他對人生的起伏波折，有了更深切的體驗和了解。工作的變遷，求學的曆練，都市的陶冶，讓他的内心日趨淡定和從容。俯仰之間，定是潛湧浩然跌宕與疏散蒼茫，印證在《烽煙散盡話滄桑》、《千年幹戈化玉帛》、《微山湖上靜悄悄》、《通往詩意的藍色》、《底子》、《長征----紅色記憶》、《目标系列》等作品中。這一系列主題創作，留下了一個老兵軍旅生涯的心路足迹，也記錄了趙初凡自入軍藝後孜孜以求的藝術跋涉曆程，從中讓我們領略到一個士兵的剛毅，一個信徒的真誠，一個守望者的信念，一個求知者的激情與沉思。宏觀看來，前期的這部分作品更多展示的是他軍人身份的社會思考。而近幾年他為之傾注心血的新作《都市現代水墨畫系列》，則更多反映的是他作為都市中人的内心自我關照。如果說他的主題創作表達的是他的時空外觀，那麼他的《都市現代水墨系列》則源自他的心靈内視。透過畫中不同狀态的市井形象以及與人物交疊的汽車、路燈、鐘表、箱包、寵物、玩具、山水、木石等，傳達的資訊是：湧動的欲望、追逐的驅使、光陰的流逝、情感的虛妄、跋涉的承載，以及對自然、真誠的渴望。他傾向于點明視角，提出問題，而回避解釋和結論，是生命的延展，是心靈的叩問。體驗他的畫作，讓人易觸動，更敏感，如清風襲拂，喚醒觀者對形象背後、畫面之外的豐富遐想和斑斓情思。
探尋中國水墨的詩意情懷，述說自然生命的冷峻認知，秉持追問思索的執着獨立，寄托心靈家園的敬畏包容，構成趙初凡藝術曆練的精神淵源。無疑，這需要沖破狹隘、逸出正常、告别自戀、拆解經典的勇氣與自信，更仰賴心無雜念、沉靜寂寞、單純真摯的心境。當來自本性的靈幻再現于绮麗的水墨世界，那永恒的虛妄、真切的瞬間與慰藉的心境暢薄相融，古老的精靈依然透析沁潤着生命的感動，人們或應興歎這尺素黑白的博宏，進而領會文化積澱的力量。
我們在趙初凡的作品中，讀到的正是主體的自覺、文化的自信、語言的自立和心靈的自我流放。而顯露其中的執着、坦誠分明呈現着趙初凡性格氣質中的孤傲不群和樂盡天真。
2009年夏末于北京豐台畫室
藝術簡介
趙初凡
1964年生于山東省濰坊市，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美術系中國畫專業，作品先後選入第八、九、十屆全國美展；第九、十屆全軍美展并獲獎；先後獲得中國美術金彩獎、文化部美術群星獎。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現為解放軍總參謀部美術創作院學術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