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陶鑄,原名陶際華,号劍寒,湖南祁陽人。無論在中共黨史還是共和國曆史上,陶鑄都是一名重量級人物。

這位偉大的革命者一生經曆傳奇而坎坷,不過今天@風華絕代憨小二要講的,卻是陶鑄一段奇特的家庭情感,那是他和唯一的女兒陶斯亮之間的故事。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1954年,曾志與丈夫陶鑄及女兒陶斯亮。

爸,我在給您寫信。人們一定會奇怪:“你的爸爸不是早就離開人間了嗎?”……可是對我來說,您卻從來沒有死過,……您過去常說我們是相依為命的父女,現在我們依然如此。

——《一封終于發出的信》 陶斯亮

1978年12月,《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文章,《一封終于發出的信》,這是陶斯亮寫給父親陶鑄的信。長達萬餘字的傾訴,女兒對父親無盡的思念,勾起了無數人的共鳴和同情。這封信轟動全國,也為文革後平反冤假錯案拉開了序幕。

陶斯亮,現任中國市長協會副會長。時隔四十多年,再度問及當年的那封信,陶斯亮頓時眼眶濕潤,她說她的父親,和别人的父親不一樣,她的父親,是她今生的刻骨銘心。

親愛的爸爸,十一年了,我不知在默默中給您寫了多少封信,我既不能讓人知道,又沒有可投之處,可我卻不停地寫,不停地寫……寫在紙上的我不得不一封封毀掉,可寫在心上的卻銘刻得越來越深。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1947年1月,陶鑄,曾志在東北

1945年9月,抗日戰争勝利一個月後,一支特别的隊伍,從延安出發,日夜兼程,經太行、冀中、冀東,輾轉數千裡,到達了此時中國的一個戰略要地,東北。隊伍中有一對夫婦,他們一邊行軍,一邊談着那個留在延安的可愛女兒。

早在抗日戰争勝利之前,陶鑄已經被委派到東北去組織敵後遊擊隊,而曾志,由于延安的“審幹”和“整風”風波,堅持要證明自己政治的堅定和對黨的忠誠,主動要求随丈夫北上打遊擊。

這對邊行軍,邊聊女兒的夫婦,男的叫陶鑄,女的叫曾志。四年前,夫妻倆在延安生下了一個女兒。陶鑄給女兒取名“斯亮”,意思是,“這兒,最光明”。

四年後,陶鑄和曾志夫婦雙雙被派往東北。年僅四歲的小斯亮,被托付給了一位傷殘軍人楊順卿撫養。兩人将女兒吻了再吻,揮淚出發。

陶鑄和曾志夫婦走的時候,等于是向楊順卿托孤了,在小斯亮前面的幾個哥哥,都是生下來就送人了。因為在戰争年代的殘酷環境下,四處征戰是不可能帶孩子養孩子的,是以陶鑄和曾志夫婦當時也做好了以後不能再見到女兒的打算。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曾志

一年後,忙于東北工作的陶鑄,突然得到了女兒陶斯亮的消息。

那是1946年的8月,正帶工作團在基層搞土改的陶鑄,這一天忽然接到一個來自延安的電報,電報中說,延安告急,非戰鬥機關轉移,組織上已經安排人将亮亮送往東北。

那是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一個傷殘軍人,帶着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在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一個年代,在充滿了驚險的路途上,靠雙腳,走了一年的時間。

一直等到1947年,陶鑄仍然沒有見到女兒到達。極度失望的陶鑄和曾志,以為女兒在途中已遭不測。

這天,正在開會的遼吉省委書記陶鑄突然接到警衛員報告,在省委大院門口,一個要飯的老人帶着一個小女孩要見他,說是他的女兒。

陶鑄一聽,再也難掩興奮之情,顧不上正在開會,一下子沖出門外。一起開會的人,也都跟着跑了出來。

六歲的小斯亮,被沖出來的一大波人吓壞了。陶鑄一把抱起女兒親了又親,小斯亮卻哭着喊着要到處找她的楊叔叔。

女兒失而複得,讓陶鑄極為喜悅。兩年分别,才六歲的小斯亮,對這個父親感覺陌生了。重新回家的感覺,是慢慢地在女兒心中生發出來的,最終化作刻骨銘心。

對于這個家庭而言,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時間到了1951年2月,陶鑄到廣東主持土改工作,曾志也調到了廣州市。

曾志是位出了名的女強人,這位頗有事業心的女性,不願意生活在丈夫的盛名之下,不願意隻做夫人和配角。1952年,曾志出任中南局工業部副部長兼廣州電業局局長和黨委書記。她把家安在了電廠裡,所有時間都用來調查和學習,周末才回家看看丈夫和孩子。

陶鑄也開玩笑抱怨過,說自己回到家裡冷冷清清,秘書、警衛、司機和炊事員都是男的,自己像是住在一間和尚廟裡。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陶鑄和曾志在漢口

陶鑄與曾志,是中國共産黨曆史上七對“弄假成真”的夫妻之一。

1933年,在組織的安排下,兩人以夫妻名義從事地下工作。不久之後,兩人假戲真做,真的結了婚。

然而曾志這位當年的漂亮女紅軍,婚後一心撲在工作上,在家裡卻是不苟言笑。

陶斯亮說自己是“爸爸派”,在家裡,她跟爸爸特别親,一直到國小六年級,父女倆都同睡一張床。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1956年,周恩來、鄧穎超在廣州與陶鑄、陳郁等親切交談

在陶斯亮的眼裡,父親就像一團火,而母親就像一塊冰,火與冰一結合,就是水,那就是自己了。

外人眼裡,陶鑄性格豪放剛強,然而陶斯亮感覺到的父親卻是一副慈母心腸。

她記得父親雖然工作非常忙,但對她的關心卻非常細緻。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1958年4月,毛澤東主席在廣州珠島會見陶鑄、陳郁等

每天晚上,陶鑄都要到床前看看陶斯亮是不是穿了睡衣,蚊帳是不是放好了。

廣東的夏天很熱,陶斯亮經常穿個背心,陶鑄總會拿出睡衣給女兒套上。陶斯亮喜歡光着腳在家裡跑,陶鑄也總會追着女兒給她穿上拖鞋,他說女孩子赤腳久了,腳丫子就張開了,不好看了。

看見女兒頭發太亂,陶鑄也會找來梳子,給女兒把頭發梳得整齊一點兒,但往往又會嫌梳得太油光滑亮,太呆闆了,于是又給女兒頭發再弄亂一點。

除了生活上的無微不至,陶斯亮心中的父親還是一個嚴父。

陶鑄定期給女兒總結優點和缺點,讓陶斯亮堅持寫日記,并親自給女兒改日記。

1962年,陶斯亮從廣州執信中學畢業,在陶鑄的要求下,她報考了上海軍醫大學。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1960年,毛澤東與陶鑄、曾志夫婦在廣州合影。

時間到了1966年5月,陶鑄從廣東被調往北京,擔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中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兼“辦公室”主任。

中宣部、教育部、文化部、新華社、人民日報社、國家廣播事業局,這些在那場浩劫中中首當其沖的部門,都在陶鑄分管之内。處于風口浪尖上的陶鑄,在錯綜複雜的形勢下,對當時的很多作法進行了抵制和鬥争,在宣傳文化方面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

然而最終,不幸也降臨到了剛直的陶鑄身上。

爸,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一九六七年一月四日,半夜裡有幾個同學猛然把我從睡夢中叫醒,遞給我一張《打倒陶鑄》的傳單……

突然而來的家庭變故,讓遠在上海等待配置設定工作的陶斯亮,十分擔心父親的狀況。1967年8月的一天,陶斯亮想盡了辦法,終于回到北京探望父母。

然而,陶斯亮看見的,再不是那個原本生龍活虎、精神抖擻的父親,而是一個無比蒼老的老頭。老頭佝偻着後背,看見女兒回來,高興得手臂都有些顫顫巍巍。以前從來廚房都不進的父親,居然拿抹布擦起了桌子,做起了家務活兒。

巨大的反差,讓陶斯亮一下子無法接受。她一頭沖進廁所,一邊假裝着洗臉,一邊壓抑着聲音,嘩嘩地哭了出來。陶斯亮感覺,自己父親突然到了英雄末路。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1963年12月,周恩來與陶鑄,張治中等參觀黃埔軍校舊址

性質縱已定,還将心肝掏。苌弘血化碧,哀痛總能消。

——陶鑄

失去了人身自由的陶鑄,經常在房間裡讀書練字,用毛筆在舊報紙上寫詩。這段時間,陶斯亮也經常跟着父親一起去賞荷花,聽父親講一些古代名臣,漢代的範滂,宋朝的範仲淹,還有苌弘血化碧的故事。

在北京碯字廊,陶斯亮陪伴了父親一個月。回想這段難熬的日子,陶斯亮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她給父親帶來了一些歡樂。

那是一個夏日的黃昏,我輕輕地走近您,告訴您我有男朋友了。您高興極了,激動地拉着我的手仔細地問:他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

作為父親,陶鑄在自己出事以後,特别擔心牽連到自己的女兒,擔心沒人敢跟自己女兒好,沒人敢娶她。

為此,陶鑄專門給女兒的男朋友寫了一封信,鄭重地說明了家庭的情況,希望對方好好考慮。他擔心人家不了解情況,将來會反悔,是以他就覺得要把形勢事先說清楚。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1956年,聶榮臻、羅榮桓與陶鑄在珠島船上

此時的陶鑄,内心非常渴望能有一個男人,代替自己,能照顧好他唯一的女兒。信送走後,陶鑄整天焦躁不安,這一天似乎格外的長,直到陶斯亮帶來了回信。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陶鑄高興地和曾志商量,他想送點禮物給未來的女婿。可家裡卻已經沒有幾件拿得出手的東西。在屋内轉了幾圈後,陶鑄最後将自己身上的一件毛衣脫下,交給了陶斯亮。

一件舊毛衣,一個公文皮包,這麼兩樣東西,就算是女兒的嫁妝了。陶鑄的生活一直非常簡樸,此時更是家徒四壁,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了。那件毛衣,是他在蘇聯的時候買的,已經是他所有衣服中,最好的一件了。

1967年9月14日清晨,陶斯亮離開了家,她沒有向父親告别,悄悄地走了。這也成為了她一生當中的一個心結。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陶鑄女兒陶斯亮

那天早上很早,陶斯亮就在父親門口徘徊了很久,還是沒有去跟父親告别。因為她不想走之前還哭哭啼啼,影響父親的情緒,她想堅強一點,去參加工作,去迎接新的生活和挑戰。以後,肯定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回來見到父親的。

然而,離開北京以後,陶斯亮一直無法與父親書信聯系。不久之後,陶斯亮更是被調到了西甯汽車團的醫務室。

母親曾志為了不讓女兒擔心,一直隐瞞着陶鑄已經病入膏肓的真相。對于父親得胰腺癌,病情惡化的情況,陶斯亮一無所知。

直到父親去世,陶斯亮竟再也沒能見到父親一面。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陶鑄

後來在收拾父親遺物的時候,陶斯亮在列甯《國家與革命》那本書的扉頁上,看見了父親用毛筆寫滿了的一封信,最後的落款是女兒離家之夜,1967年9月13号。

陶斯亮恍然,那天晚上,父親原來在那兒看書,也沒有睡,一直在等着女兒與自己告别。

那天清晨的不辭而别,成了陶斯亮心中永遠的痛。

十一年來,我日日追悔莫及,每當想起這件事,就心如刀絞,淚不能忍……爸爸,在您最困難的時候,我被迫離開了您,我内心負疚,我抱憾終生……

1969年年底,曾志被下放到廣東農村。生離死别之際,陶鑄寫下一首詩送給妻子。

重上戰場我亦難,感君情厚逼雲端。無情白發催寒暑,蒙垢餘身抑苦酸。

病馬也知嘶枥晚,枯葵更覺怯霜寒。如煙往事俱忘卻,心底無私天地寬。

——贈曾志 陶鑄

1969年11月30日,被隔離在合肥長達一個多月的陶鑄去世,時年61歲。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陶鑄:心底無私天地寬

陶鑄在合肥含冤病逝,陶斯亮仍然不敢公開祭奠父親,甚至連父親的骨灰在哪裡都不知道。

在父親去世一周年的那天晚上,陶斯亮找了個借口,一個人回到宿舍,點着煤油燈偷偷寫了一篇悼念父親的祭文,然後來到事先選好的一個曬谷場,對着東方偷偷祭奠自己的父親。

1978年,曾志和陶斯亮在殡儀館一個破房子的小角落裡,尋見了一個用的是王和的名字的骨灰盒。再見父親,已是九年之後的一捧骨灰。陶斯亮積壓了十一年之久的情感,終于再也壓抑不住,釋放了出來。

遺憾、愧疚和思念之情,彙聚成了那篇在心中寫了無數遍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

爸爸,您的女兒是個醫生,曾給許多病人看過病,曾在許多病人彌留之際進行搶救,也曾守護過許多病人與生命告别。可是,在您病中,我卻沒能給您喂過一次藥,打過一次針,甚至在您臨終之際,我都不能讓您看上一眼……

1978年12月24日,《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在《人民日報》發表半個月後,中共中央舉行了隆重的彭德懷與陶鑄追悼大會。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80年代的國小國文課本裡,有一篇陶鑄所寫的《松樹的風格》一文,很多人應該還存有印象。

陶鑄倔強剛烈。陶斯亮曾經這樣形容父親,說他是愛也一百度,恨也一百度。陶鑄就是這樣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他對女兒真摯的愛,也讓我們看到了他的真性情。

最後,@風華絕代憨小二用陶鑄寫給女兒的詞來作結。

傷往事,何悲切?

女長成,能班接。

喜風華正茂,豪氣千疊。

不為私情萦夢寐,隻将貞志淩冰雪。

寫給父親陶鑄離世9年後的《一封終于發出的信》:心中永遠的痛

1926年 陶鑄被保送進入黃埔軍校五期學習,随後參加了南昌起義,廣州起義

1949年 建國後曾任廣東省委第一書記,中南局第一書記

1965年1月 擔任國務院副總理

1966年6月 任中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兼中央宣傳部部長

1966年8月 在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上當選為政治局常委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