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陳磊珠 王才輝
一種嚴重的疾病,使父子倆以不同的方式被分别"囚禁"起來。
從11歲開始,劉麗的生活空間就被壓縮成一個約15平方米的小房子。
這名14歲的男孩患有嚴重的肌肉無力,多年來一直失學。
他的父親被抓到偷渡後,他的母親逃跑了,家庭被徹底摧毀。

社工到劉力家看望他和奶奶。除特别簽名外,本文圖檔由記者陳雷竹拍攝
如今,劉麗的人生隻有70歲的老奶奶和他一生,兩人靠低保險和福利生活。盡管艱辛,但在奶奶看來,劉立在某種程度上比其他同類孩子更幸運,"至少他聽不到外面的花言巧語"。
45歲的陳芳曾經曆過"言行一緻"帶來的歧視和壓力。自2009年丈夫因過失殺人罪入獄以來,她已經與幾個孩子獨處了12年。她說,這些年來,她做過多達四份工作,經常被談論、排斥,就連上國小的女兒也沒能逃脫同學們的調情,"我擔心這會給她投下心理陰影。"
像劉莉的祖母一樣,陳芳"有意識地"将她的孩子與普通群眾分開,稱他們為"這樣的孩子",司法部2006年的調查顯示,有46萬名囚犯生了未成年人的孩子,其中60多萬人被拘留。
此後的15年裡,這個數字一直沒有公布,但統計工作并沒有到處懈怠。根據福建省教育援助協會的調查報告,截至2018年10月,福建省囚犯未成年子女總數已達17,922人。根據上述報告,在囚犯的未成年子女中,辍學率為26.9%,心理問題的發生率為29.5%,網絡成瘾,煙草成瘾和其他不良行為的發生率為22.4%,違法率為21.2%,有些人是"事實上的孤兒"。
劉麗家曾經住過的老房子已經倒塌了。
失蹤的父親
在福州市30多攝氏度的高溫下,劉麗床前的兩台電風扇因為停電早已停了下來,床邊的地闆上放着一個白色的醫用小便池,鍋口連着一根長長的導管,空氣中彌漫着濕氣,混雜着淡淡的氣味。
5月12日上午,14歲的劉麗半躺在床上看着一本素描基礎教程,說是媽媽買的,卻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他了。
早在六個月前,劉麗的家人就留給了他和祖母傅瑩兩個人。2021年2月11日,兩個孫子孫女将他們的老房子"借"給親戚,度過一個荒涼的農曆新年前夜之夜。劉立覺得很奇怪,他不知道父母去了哪裡,他想問奶奶,但最後卻沒有開口。
大約在春節前兩個月,劉立的父親因走私石油被公安機關抓獲,不久之後,他的母親不知道該怎麼辦。
今年70歲的傅瑩回憶說,在劉麗6歲之前,她的家庭"像一個家庭"。這一變化發生在2011年,當年,劉俪被發現患有嚴重的肌無力,他的家人曾帶他四處就醫,從福州到上海再到北京,他們花光積蓄,向親戚朋友借錢,但未能遏制病情的惡化。六年後,劉力11歲,不能走路,最終在家辍學,再也沒有走出自己15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間。
傅瑩回憶說,劉立辍學後,父母逐漸接受了現實,不再幻想孩子的病,雖然家庭費用沒有他就醫時那麼大,但欠他們的外債卻是天文數字。幾年前,房子倒塌了,一家人修不起房子,最終搬進了親戚的老房子,勉強有地方安頓下來。接下來的幾年裡,劉力的父母都在謀生,父親為了還債,一年到頭工作,通常隻有幾個月的時間回家,家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2020年11月,傅瑩突然收到消息,劉力的父親因涉嫌走私被公安機關逮捕。此後不久,劉麗的母親獨自離家出走,至今還沒有消息傳出。傅瑩說,自從兒子被捕後,劉立就再也沒有問過父親的病情,就在事故發生的那一刻,家人也來找了一些人,提起這件事,"我想躲着他,怕孩子受到傷害,但我想他大概猜到了,他沒有問,我不敢說。"
如今,劉麗已經和祖母一起生活了半年多,依靠每月5600元的低保障,社群工作者和社會公益組織的上門慰問。傅瑩說,經濟上的困難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最難的是随着年齡的增長,她沒有辦法獨自照顧癱瘓的孫子,"我不知道他的母親在哪裡,我不知道他的父親會被判多少年,如果我走了,孩子該怎麼辦?"雖然他的父母還活着,但他已經是一個孤兒。"
小玉的父親在監獄裡把這封信寄回家。
塵土飛揚的家書
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一場毫無戒心的犯罪,一次毫無戒心的離去,劉立原來的家庭徹底破碎,他的人生軌迹發生了變化。
與劉莉有過類似經曆的九歲少年林浩,出生後半個月就被發現有膽管鎖,甚至因沒有有效治療而活到一歲,甚至被"判處死刑"。
"有效治療"一詞,在短短一年内掏空了林氏父母所有的積蓄,他活了下來,但後續治療依然是一個無底洞。林昊的母親吳輝回憶說,林浩出生後,家庭的經濟壓力急劇增加。2013年8月,林浩的父親因販毒被公安機關逮捕,後被判處無期徒刑。
吳輝提到過去8年獨自帶着孩子就醫的經曆,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林浩目前一次手術後已經穩定下來,但膽管閉合要終身服藥,最終進行肝髒移植,"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什麼時候能出來,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扛起來,我甚至不能考慮到孩子在沒有父愛的情況下不會出現性格缺陷, 我們一家人的家庭,有些太奢侈了。"
"家庭奢侈"這個詞在56歲的徐英蘭看來,是一個無奈卻無可争辯的事實。在她最小的兒子因信用卡欺詐被判處十年徒刑後,她把孫子小玉拉到她手裡。四年來,盡管兒子一再提出許英蘭會帶小玉去監獄探望,但她拒絕了,"我不想讓孩子知道他爸爸在監獄裡,就算他寫了一封信,我也會小心翼翼地躲起來,不敢讓孩子看到。"
徐英蘭回憶說,2012年,曉宇的母親在懷孕後不久就被診斷出患有腦瘤。"一系列的突變給小宇的父親帶來了壓力,他從2014年開始辭去超市的工作,從那以後就很少回家了。直到2016年底,這家人才接到公安機關的拘留通知,小玉的父親才違法。
小玉爸爸被抓了,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很快連路都走不下去了,一家人無奈地把她送回了母親的家,由母親的家人照顧。現在,小宇已經9歲了,在他的記憶中,已經記不起父親的樣子了。徐英蘭說,這4年來,小宇的父親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信,幾乎每一封信都會提到小玉,并多次要求家長帶小雨去看望,但小玉不知道,"我知道他要孩子,但我不敢打毛毛雨。
在徐英蘭家中,小玉的父親寄回了一封信,被緊緊地包裹在櫃子裡最高的位置,她說,小玉現在已經識字了,她不能讓他看到那些信。她說,近年來,徐英蘭時不時地盯着門口看,她擔心郵局從業人員有時會把信塞進門裡。在徐英蘭的心中,兒子的信中寫着失蹤父親的愛情,但也隐藏着可能奪走小宇童年的"魔鬼"。
樹木和根
在最近的一次通路中,《新聞》發現,對于大多數囚犯的孩子來說,缺乏感情是常态,相比之下,少數兒童已經面臨沒有人支援的困境。
四年來,魏剛從未提及過自己的父母。2017年,魏剛的父親突發疾病去世,而在他倒在樹下的那一刻,魏剛已經完全成了孤兒。
魏剛的遠房親戚曹麗蘭說,魏剛的祖母在他父親去世前兩個月就去世了,當時魏剛的家人已經不在了,他的母親幾年前因為殺死自己的女兒而被判入獄。曹麗蘭麗在公開辯論中,反對全家反對,收留了魏剛,"他當時5歲,但他不會說話,不能搞個人衛生,甚至不能自己吃飯。"
在曹麗蘭的印象中,魏剛的家人自從母親何歡再婚後,就一直處于病态。她說,何歡嫁入薇家之前,他和前夫生了一個女兒,兩人曾商量偷渡一起出國生活,何歡為此目的從親戚朋友那裡借了一筆錢,先把前夫送出去,但又不想對方去追不舍。被遺棄的何歡,在再婚前曾患有精神疾病,一直很不正常。
這一變化發生在魏剛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2012年魏剛出生後不久。有一天,何歡在女兒外出時将女兒推下溝渠,溺水身亡。案後,經司法機關認定,法院認定何歡案時并無患病狀态,也被判入獄。
魏剛的家從何歡被抓起的那一刻起就一片狼藉。據當地村民介紹,魏剛的近親大多有智力障礙,魏剛從出生起就處于被忽視的狀态,父親和奶奶不會照顧孩子,讓魏剛長大到5歲一無所有。
曹麗蘭不确定魏剛的父親是怎麼死的,她推測可能是死于腦出血或心髒病等突發疾病,村裡人對于魏剛父親的死,多半隻是一個模糊的印象——2017年夏天,他帶着魏剛到村口的樹突然倒下了, 然後一些村民上前檢查,發現他已經死了。當時,魏剛隻是站在父親身邊,沒有驚慌失措,沒有悲傷。
曹麗蘭記得魏剛父親的葬禮很簡單,她作為遠房親戚去哀悼,注意到年輕的魏剛,看着他傻傻的樣子,曹麗蘭心痛。經過一番詢問,她知道魏剛近五年來一直處于"分散"狀态,直系親屬中沒有人願意支援他。那天晚上,曹麗蘭把魏剛帶回了家,"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孩子在外面遊蕩,也不能讓魏剛的家人在這裡紮根。"
"不能破根"後來成為曹立蘭在面對家人反對時說的最多的話語。經過四年的精心呵護,魏剛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孩子,但曹麗蘭知道魏剛還是有些不同于其他孩子,他被提到父母時表現出沉默,讓曹麗蘭擔心。她說,每當這個時候孩子都會想起村裡大樹的嘴,"孩子的心裡可能有一個影子,我以前以為他不知道生死,現在看來他心裡什麼都知道了。"
囚犯的未成年子女在活動中寫信給他們的父親。地圖的受訪者
缺席和彌補
曹立蘭開始關注魏剛的心理問題,從幾年前他帶魏剛去監獄看望母親何歡開始。她說,在決定告訴母親她被監禁的事情之前,她猶豫了一下,但最終決定說實話。曹立蘭記得,魏剛第一次見到母親的時候,母子倆都沉默寡言,幾乎無話可說,接下來的見面也好不到哪裡去,"我覺得他們缺失的感情大概是很難彌補的。"
吳永才還面臨着家庭修複的問題,45歲的中年男子12年前因過失殺人罪被判入獄,當時女兒還沒滿月,事發後他就匆匆回家,還沒來得及看女兒,就去了警察局自首, 留給妻子陳芳的,是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和地球的爛攤子。
據陳芳回憶,2009年女兒出生時,丈夫和嶽父一起在一個建築工地上工作,因為嶽父和同僚之間的争吵,她的丈夫吳永才後來向對方征求意見,出乎意料地輸掉了沖突,殺死了對方。陳芳說,事态她還坐在月球上,吳永才出門前曾勸他不要走,卻無法停下來,"我晚上接到一個同僚的電話,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半路回來殺了人, 但什麼都沒有,我說。"
吳永才和父親後來分别被判處15年和7年徒刑,陳芳坐完月後不得不外出謀生。她說,她的丈夫和嶽父都被捕了,她的母親早逝,家裡沒有人能幫她。那段時間,為了養活自己的兩個孩子,她不得不去刺繡廠找工作,繡花回家追趕,最多,同時打了四份工作。
因為工作強度太大,陳芳的身體逐漸擺脫了困境,受頸椎病的影響,僅僅幾年後她就無法埋伏案件的工作。為了維持生命,陳芳去掃馬路,還撿到了廢品。她說,在丈夫入獄期間,經濟困難和身體壓力對她來說是可以忍受的,最困難的部分是被周圍的人歧視和排斥,甚至在公共場合辱罵她。
陳芳說,這十年來,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她都咬牙堅持下去,但隻是面對女兒,她才感到深深的愧疚感。學校每次開家長會,都是哥哥陪着她,尤其是當陳芳得知一位同學利用父親的監禁來戲弄女兒時,她幾乎崩潰了,"說實話,我當時恨他(老公)。"
之後,陳芳從村民那裡聽說,同村有孩子因為父母在監獄裡被同學隔離,不敢和别人說話,她開始不時和女兒說話,教她生活的真相,甚至說服自己帶女兒去監獄探望, 為了打破父親在女兒心目中的"壞人"形象,"受到了一些效果,但她從未主動提起父親"。"
2020年11月,吳永才在四次減刑後出獄。他說,在服刑期間,他想每天生孩子,他試圖改革和減刑,試圖早點回家,以彌補他對孩子們失去的父愛,但當那一天真的到來時,他突然發現,他已經離開女兒的生活太久了,很難彌補。
隐形監獄
吳永才仍然對女兒的學校親子活動深感關切。他說,在獄中服刑期間,他的妻子不止一次提到此事,他秘密決定在他從監獄釋放時作為父親陪同女兒參加親子活動。
出獄半年多後,全家一直期待着親子活動,但無人可提。吳永才說,在他服刑的這些年裡,他的妻子和孩子一直過着艱苦的生活,他想彌補卻找不到辦法,現在他隻能通過賺錢來向他們表示歉意,但這對孩子們的情感和心理療愈效果有限。
中國婚姻家庭參贊、福建省扶貧協會副會長黃琦說,她自2014年以來一直關注在押人員的未成年子女,發現除了物質經濟困難外,大多受到歧視,被隔離在外。 有些孩子在家裡充當"喘息者",他們很容易被視為外星人和負擔,往往情緒低落,害怕表達他們的想法和情感。
黃說,一半以上的囚犯在獄中,另一半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家庭,孩子以後會變成"事實孤兒",造成冤情、封閉、自卑、憤怒、反對、疏遠、逃跑等心理問題,仿佛被關在一個看不見的監獄裡,很難自拔。
值得注意的是,這個特殊群體被大量稱為"事實上的孤兒",司法部在2006年公布的相關調查稱,當時,中國有46萬名囚犯被拘留,有未成年子女,總數超過60萬人。此後,許多個人群組織對這一群體進行了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囚犯少年子女的辍學率、心理問題發生率和不良行為都高于普通未成年人,一些囚犯的未成年子女由于歧視而表現出學習困難、辍學率、人際關系問題和其他問題。
根據2018年福建省在押人員及其未成年子女基本情況調查報告,協會對福建省18所監獄有未成年子女的在押人員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約80%的有未成年子女的在押人員處于青年期,未成年子女辍學率為26.9%。 心理問題發生率為29.5%,網絡成瘾、煙草成瘾和其他不良行為的發生率為22.4%。法律訴訟的發生率為21.2%,其中59.3%的家庭整體經濟狀況不佳。
報告顯示,福建省66.1%的囚犯未成年子女上國小,31.5%上中學,辍學率遠高于當時國家統計局公布的15.5%。同時,心理問題、不良行為和犯罪行為的發生率遠高于同齡青少年群體,這對父母的監禁可能很重要。
盡管自2006年以來,國家一級囚犯的未成年子女總數一直沒有更新,但據該協會的一名從業人員稱,截至該協會于2018年10月進行調查時,僅在福建省,囚犯的未成年子女總數就達到了17,922人。
針對這一特殊群體,福建省教育援助協會在上述報告中提出,完善我國未成年人保護制度,建立民政部門牽頭的少年犯關聯機制,發揮國家援助作用,同時積極總結全國民間組織和社會組織對全國刑警的經驗, 支援專業社會組織,促進完善這一群體救助機制。
(注:為了保護未成年人的隐私,本文中的人物均為化名,黃琦除外)
來源: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