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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一地雞毛中的世俗溫情

這是一個建築師、小說家

把生活的哀與樂,惶恐與安慰,詩意與暴烈

一點點描繪出來

在白色紙張上留下

複雜又迷人的命運軌迹

作者推薦《月光寶盒》

這是揚州作家湯成難的中短篇小說集,收錄其創作于各個時期的小說十七篇。

《一棵大樹想要飛》中那個早年在百貨大樓門口弄丢了兒子,後來用餘生一直在尋找,最後發現兒子成了為害一方的人渣而備受打擊的修鞋師傅老張;

《奔跑的稻田》中那個年屆五十仍心向遠方,對自己的種稻理想有着童話式追求的農民父親;

《共和路的冬天》中那對因英雄主義而結婚,最後敗給了日常生活的夫妻;

《老胡記》裡用寫詩的手切牛肉的老闆胡大江、喜歡用講述“别人”的故事來疏解自己苦悶的王秀英;

《我們這裡還有魚》中那個被生活折騰得服服帖帖、力不從心的文藝青年姨父……

湯成難以江南的詩意寫了這些小人物日常的卑微。那些混雜在一地雞毛中的世俗溫情,那些在隐忍中仍然對光明充滿渴盼的喜怒哀樂,便是普通百姓的日常生存。

書寫一地雞毛中的世俗溫情

精彩選摘

與其說我盼望着父親,不如說是對父親背上的背簍充滿期待。那些從各處帶回來的小玩意總能讓我興奮一陣。小玩意也不過是幾粒糖,幾個玻璃球,半根甘蔗,一本沒寫完的作業本(被阿聖搶去了,可它從不寫作業),或者兩塊發硬的燒餅。有一次父親帶回四隻快要爛了的黃桃,黃橙橙的瓤,我第一次見。四隻桃不夠分,父親自己沒吃,給了爺爺,傻英兒,我,還有阿聖。

爺爺的也沒舍得吃,他用刀一點點地将桃肉剔下來,喂老母猴。橙黃的汁水順着刀面不住地往下淌,快要落下去的瞬間,爺爺一伸頭用嘴接住了。

爺爺跑江湖時我還沒出生,他不像父親背着個蛇皮袋或背簍,而是挑着二箱子。

“一根扁擔兩口箱,猴子馱在肩膀上。”江湖上稱耍猴人叫“挑子”,“挑子”兩頭的箱子分為頭箱和二箱,頭箱裡放置的是猴子的面具、帽子、衣物,這些都是爺爺親手做的,面具要按照猴臉大小裁剪,老母猴能演八個戲,就得有八個面具,分别是包公,穆桂英,花木蘭,楊四郎,武松,薛平貴,豬八戒,杜十娘。

父親也會做,猴的身高不一,衣物自然也有差别;二箱裡放置的是一些雜物。走江湖時,頭箱必須朝前,換肩膀挑擔時也不能颠倒了方向。

到了父親耍猴時,已經不用二箱子了,父親要扒火車,箱子就不友善了。但箱子裡的物什一樣也不少,整齊地碼在背簍裡。

爺爺的二箱子再也沒用過,一直放在我睡覺的木闆床下面。

書寫一地雞毛中的世俗溫情

這是爺爺的主意。他想将它留給我,世世代代傳下去,把猴戲發揚光大。但父親對我将來耍猴是極其反對的,他希望我好好讀書,考大學,光宗耀祖。

他倆都是死倔的人,各持觀點,既不溝通,也不吵鬧,卻一聲不吭在箱子上做文章——爺爺把箱子挪到我的房間,父親再将它搬回去,爺爺再挪,父親再搬,來來回回幾次,箱子不翼而飛了。他們在房間裡找來找去,最後在床肚裡發現了。是我藏的。兩個人對此都沒說什麼,蹲在床頭看了半天,各自梗着脖子出去了。

我從沒有打開過那個箱子,就像我從沒有看到沙和尚打開過他的箱子一樣。當我意識到它們之間的某種聯系和不尋常時,便更加堅信,阿聖一定不是普普通通的猴。

再說父親的背簍吧。這一次他跑江湖回來,背簍裡沒有裝小玩意,隻有用衣服包裹着的硬邦邦的東西——父親把它從背簍裡抱出來,放在地上,再将衣服一層層解開——他的動作很慢,很輕,好像不忍施以力量,又好像渾身無力,再使不出更多力氣——衣服褪去了,是一隻猴,和他一起跑江湖的那隻母猴。父親眼睛紅了,低着頭,腦袋好像沒有什麼可支撐,耷在左肩上。爺爺站在另一邊,身體前傾着,直角折成銳角。

母猴是在回來路上出的事。父親和母猴在成都編組站外的土丘上等了一天,才看到一輛貨運列車緩緩駛進來。他們扒的是“敞車”,沒有頂棚,車廂很高。父親像猴一樣跳進去的時候,并沒有被發現。

車廂裡裝滿了機器,大大小小,擠擠挨挨。這是一列載重列車,行駛時輪子和鐵軌發出轟轟隆隆的聲音。列車開得不快,遇到客運列車都得停下讓道。輪子與鐵軌的摩擦聲,兩節車廂連接配接處的撞擊聲,機器左右搖晃的碰撞聲,列車每一次啟動和停止,父親都感到四周仿佛向他們傾覆而來。

後來,父親終于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一小塊平地,一天一夜的路程,沒個睡覺的地方是不行的。夜裡,迷迷糊糊中列車猛地晃了一下,又是一下,父親沒睜開眼,以經驗看,大概是換車頭了。父親繼續睡去,在各種刺耳的摩擦與撞擊聲中。

突然,父親感到自己被什麼推走了,擡了起來,再然後是腰部的震蕩,以及一聲穿透雲霄的尖叫。父親醒了,黑乎乎的夜色下,機器倒覆一片,他用手摸摸他的母猴,以确定它是否安然無恙。但父親的手僵住了,他的手上濕黏黏的。

父親給母猴換了件幹淨衣服,他自己的,一件半新的藍色對襟。衣服很長,母猴在空蕩蕩的衣服裡顯得似有似無。母猴埋在了菜地邊上,翻出的土帶着新綠,形成一個小小的堅實的包。

一切都完成了,父親突然用手捂住了臉,陽光照在手指上,每一條皺紋清晰可見。過了好一會,他用紫甘蔗一樣的粗硬手指使勁揉了揉眼睛,提着鍬慢慢往家走去。

母猴的死亡,對父親打擊挺大的,不管從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使父親難以承受。一連很多天,父親神情沮喪,他坐在豬圈栅欄上,點一支煙,默默對着不遠處的小土包發呆,我們在他身後喊上很久都沒能聽見。這樣的狀态一直持續了很久,直到他的目光和阿聖相遇。

阿聖是來給父親遞煙的,它很會察言觀色。它從地上撿了一隻煙屁股塞進父親嘴裡——真的是“塞”,不由分說地塞。煙屁股被父親堵在嘴唇外,再用牙齒鉗住,阿聖這才松開手,它劃了下火柴(并沒有劃着),也将火柴棒往父親嘴裡塞。

父親被逗笑了,他好多天沒有這樣笑過,他轉身看着阿聖,突然發現這個從前被他裝在口袋裡的小毛猴已經長成小夥子了。

父親就是這個時候決定要帶阿聖跑江湖的。

書寫一地雞毛中的世俗溫情

《月光寶盒》

湯成難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上海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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