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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書法之門的金鑰匙,《書譜》真的這麼神奇

文也

打開書法之門的金鑰匙,《書譜》真的這麼神奇

孫過庭是個牛人,他壓根就沒有将自己定位為書法家,而是一個帶書法博士後的導師,于是他拼命研究鐘張二王的書法,并将自己的研究成果,用書法的形式,學以緻用地寫了一篇《書譜》,其文洋洋灑灑三千餘字,竟然成了中國書法理論的扛鼎之作。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美國人艾裡斯弄了一個《定位理論》。殊不知中國的文人,在兩千多年前就知道如何定位,如何創造藍海,如何打造自己的賽道,如何降維打擊。孫過庭就是這樣一個大師。

孫過庭成就不及歐陽詢,地位不如褚遂良,在唐初四大書法家中,沒有他的位置,難以出頭。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在他身後,唐代出了一個牛叉的書法家顔魯公,僅就書法地位而言,孫過庭進入前五名都很困難了。即使臨池盡墨,得入木之術,也無法在唐代書壇掙得頂尖地位。書法史上十大行書,沒有他的份;草書四大家、楷書四大家同樣也不在其位。

沒有史料表明,孫過庭曆經了怎樣的煎熬和選擇,其結果表明,他是一個很有智慧的書法先聖,按照現代語言表述,他善于策劃,錯位競争,将自己定位為書法理論家和教育家,索性将自己的畢生所學和曆來書法大家、特别是二王的書法秘訣整理成一個體系,搭建大師與大師、大師與後輩對話的橋梁,替往聖繼絕學,同時也成了書法理論界的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

一部《書譜》橫空出世,便奠定了他千古不朽之地位。看來,高手博弈,比拼的不是技術,而是道行!

《書譜》之妙,我簡短歸納為三點:書法之《史記》,學習之範本,創作之美學。

《書譜》是一部書法“史記”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藝術覺醒的時代。作為書法藝術覺醒的标志,崔瑗的《草書勢》、蔡邕的《篆勢》、《筆論》和《九勢》,闡發草、篆、隸的藝術特征和價值。蔡邕提出了“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的觀點,把書法提到本體論的高度,揭示了書法藝術的内在規律和特征。蔡邕深受黃老學說的影響,這樣的關于書法的論述,一舉奠定了書法與中國哲學的關系。

《書譜》從古至唐,将以往的書法品評、書法作品、書法理論進行了大梳理,對其人物、理論、作品價值,按照自己的理論體系進行了總結,灼之精華,棄了糟粕。煌煌三千言,手筆之大,爍古震今。既有史料記載,又有理論解剖,且文采沛然,立意新穎,層次分明,前後照應,可謂深得《史記》筆法。而孫過庭以“譜”來定位,更表明了他的藝術追求。須知“譜”是音樂的術語,用音律的方式,為書法加持,表明了孫過庭的《書譜》和其它所有“書論”的差别。

《書譜》是一部書法學的學習範本

《書譜》對書法的學書、運筆、授書、評書等展開了全面論述。首先,孫過庭在闡明由掌握篆、隸、草、章各體書寫不同特征,進而上升為書寫藝術時說:“然後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體老壯之異時,百齡俄頃。”其中充滿了辯證法,巧用了方法論。說理透徹,比喻精辟,妙語連珠,富有趣味。

其次,《書譜》概括了書法的技法原則。如闡明“執、使、轉、用”之道;辨證分析行筆的“遲速”之道,表達了孫過庭傳承蔡邕“書造自然”的審美追求,為後世學書者确立了最高的技法規範。提出“違而不犯,和而不同”,透辟而辨證地揭示了“變化”與“協調”互為前提,互相融會的技法總則,指出“窮變态”與“合情調”,要“無間心手,忘懷楷則”,在明知、爛熟書法的法理前提下的自主變化,而不是緣木求魚的死法執念。隻有這樣,“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鐘張而尚工。”

《書譜》翰墨之精,入矩合規,字數之多,堪為後世草書之法帖。于右任先生緻力于草書的标準化、規範化研究,取字取法多源于《書譜》。學書法的起步階段,基本上都是一門技術活,或者說手藝,“唯手熟爾”。書法書寫中的提按收放,推拉使轉,引送起落,頓挫鋪攏,順撚逆撚,立筆換面等,字法的組合,章法的排列,筆墨濃淡等一系列的技術要求,本來源于中國文字本身和中國的哲學思維。這些密而不傳或心口相傳的秘訣絕活,孫過庭即用語言表達,又用書法呈現。因而,隻要想學習書法的後來者,誰都繞不過孫過庭。

《書譜》奠定了書法創作的美學

《書譜》提出的“古不乖時,今不同弊”、“何必易雕宮于穴處,反玉辂于椎輪者乎”的創作思想,既有靜态的标杆,又有動态的發展。對曆代的書法創作,有傳承和發展的指導意義。

不僅如此,作者還對書法創作狀态講究,還有具體的叙述:“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這段五乖五合論,表達了書法創作書者的精神、情感,體驗的主客觀各種狀态,“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這就是中國古人創作的精神氣質,唯有這樣的精神氣質,才是藝術創作的基本保障。

《書譜》對書法創作的審美,有着精彩的描述:“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鸾舞蛇驚之态,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衆星之列河漢。”這段文字,優美典雅,氣勢雄絕。反映孫過庭對書法審美的藝術追求。

《書譜》中說:“至如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複歸平正。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曆,而風規自遠。”這是孫過庭道家思想的審美表達。強調書法創作動與靜的沖突關系,靜是平衡的,動是打破平衡的。書法的表達,就是在制造沖突并解決沖突,并且在這個過程中,表現書家的創作能力和得道的程度。為何王羲之的《聖教序》被書家奉為寶典,是因為《聖教序》中的每筆每字都在這樣的制造沖突和解決沖突中出彩。同時也是我們審美價值中“中和之美”的展現。

孫過庭對書法鑒賞和創作的美學觀念,總結了前人的“書道”,啟發了後人的創造。清朝書法家梁巘在《學書論》中說:“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所謂晉人尚韻,其實就是對老子特别是莊子式的超然物外的空靈境界的向往和追尋。唐人尚法,指楷書在唐朝時期發展成為一種成熟的書法字型,并出現了歐、虞、褚、薛、顔、柳等一批擅長楷書,同時又各有自己風格的書法名家,形成了自己的法度。宋人尚意,涵蓋重哲理性、重書卷氣、重風格化、重意境表現,特别是書法創作中個性化和獨創性。這些,無一不是孫過庭“古不乖時,今不同弊”的藝術重制,也反映出其美學價值的曆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