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濟南有一個十裡八鄉有名的“鬼子大夫”。
他是個日本人,卻操着一口濃重的濟南口音。
他29歲加入日軍,來到中國,卻僅僅隻待了6個月,便趁着夜色逃出軍營,當了一名逃兵。
他本想一路潛逃到最東邊的海邊,找到回家的路,卻因為濟南人民的一碗水,一碗飯而留了下來,這一留,就是74年。
2010年,這位老人去世,臨終前,他将自己的遺體捐給醫院,留下的遺言是,我隻想贖罪。
這位用一生來償還戰争罪行的老人,就是濟南有名的山大夫——山崎宏。
01當一個逃兵
1908年,山崎宏出生在日本岡山縣的一戶平民家庭。他從小聰慧純善,長大後進入醫科學校學習,成為了一名醫生。
如果沒有戰争,他也許會在那個陽光充足,漫山遍野種着葡萄的小山村過着安穩的生活。
但随着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侵華戰争全面更新,日本帝國這個殘酷的戰争機器開始大量征召普通士兵。
那一年,山崎宏29歲,他們家也接到了征兵通知。
當時他的哥哥剛剛結婚,山崎宏不忍心看哥哥和新婚妻子分開,便主動代替哥哥踏上戰場。
他被配置設定到侵華日軍步兵第10師團第10聯隊當一名軍醫。
在日本,新兵們一直被灌輸“來到中國是為了幫助中國繁榮進步,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虛假理念。
山崎宏相信了。
可當他真的踏上中國戰場,見到的卻是日軍燒傷搶掠、無惡不作的暴行,日軍所到之處,留給中國人民的隻有屈辱和傷痛,隻有滿目瘡痍。
山崎宏的信念開始崩塌,他學醫是想救人,可他現在卻在幹什麼?他在用自己的雙手幫助日軍殘害中國人!
雖然他沒有直接開槍打中國人,但他的身份和那些殘暴的士兵有什麼差別?
他開始動搖、害怕、恐慌,他想逃走。
在跟随日軍輾轉上海、天津的6個月裡,他每日每夜忍受着心靈的煎熬。
終于在一個漆黑的晚上,他找到了逃跑的機會。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護,他趁哨兵不注意,悄悄溜出了營地。
他呼吸急促,心跳得飛快,但他不敢停下,隻悶着頭在草地上狂奔,好像這樣就可以将那些恐怖、殘忍的戰争抛在身後,他滿腦子隻想回家。
但他不知道怎麼回去,在模糊的記憶裡,隻知道中國山東半島的最東面和日本非常接近,也許在那裡,他可以找到機會回家。
于是山崎宏一路以乞讨為生,艱難地踏上回家的路程。
02我想留在濟南
戰火紛飛的年代,人人自顧不暇,少有人會去管牆角要飯的。
山崎宏饑一頓、飽一頓,艱難地按照大概的方向走,因為不敢開口說話,怕被人認出來是日本人,他隻能用手筆劃,就連讨飯都沒當地乞丐要得多。
白天要飯,晚上就拼命地跑,直到筋疲力盡才停下來歇歇。
可山崎宏強烈的回家願望,在途徑濟南時,發生了改變。
在這裡,他快餓得不行的時候,濟南人主動給了他一碗飯,一碗水。
他看着手裡的食物,心情異常複雜。
他是日本人,他跟着日軍來破壞中國人的生活,搶奪中國人的财富,他是罪犯!
可中國人卻願意給他食物,即使知道他是日本人,也沒有趕他走。
中國人的善良和日軍的殘暴形成鮮明的對比,回家的願望和人性的良知在山崎宏腦海中反複拉扯。
山崎宏回家的想法動搖了,他想留下,為自己,也為侵華日軍犯下的罪行贖罪。
就這樣,山崎宏在濟南住了下來。
濟南老照片
因為他特殊的身份,他隻能假裝是日籍僑民,在日本人控制下的濟南鐵路局找了份看管倉庫的工作。
當時的人們生活大多困苦,常有人去倉庫裡偷物資。
山崎宏因為對中國人心存愧疚,見到這些偷東西的年輕人也不去驅趕,還主動給他們抱了一捆布,讓他們趕緊走,免得被抓住。
一開始,年輕人還覺得這個鬼子腦袋有問題,是不是不懷好意,可後來幾次都是這樣,年輕人也漸漸地發現,這個人和其他的日本人不一樣。
雖然山崎宏做事小心,但他幫中國人的舉動還是被察覺,日本人對他一頓毒打,讓他指認出偷東西的人,但山崎宏咬死不說。
那幾個年輕人覺得山崎宏有義氣,主動和他成為了朋友。
抗日勝利後,在華的日本人都要被遣傳回去。
曾經心心念念的家鄉再次變得觸手可及,但山崎宏卻沒有動搖心智,他曾說:
毛主席說過,日本人可以選擇回家,也可以選擇留下來,我聽主席的,我想留下來。
03在濟南成家立業
山崎宏給家人們寫了封信,說明自己的情況。
很快,他就收到了回信。原來,家裡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在戰場上,甚至還給他立了牌位。
收到山崎宏的來信後,他的家人高興地撤掉牌位,希望他能趕緊回來。
山崎宏也很想念家人,但最終還是選擇留下來。
日本人走後,倉庫也被拆掉,他用攢的錢開了個小診所,重操舊業,當起了醫生。
但因為他是日本人,最開始很少有人來他這裡看病,有些人還背地裡叫他“鬼子大夫”。
山崎宏雖然失落但沒有生氣,他隻是默默地給每一個患者用心治療。有些窮苦人家給不起看病費,他也不收錢,甚至每周六還走街串巷免費給人看病。
有一次,一戶人家的孩子發高燒,體溫久久不退,但那家人窮,吃不起藥,山崎宏直接上門,給孩子檢查後,配好藥,放在桌子上就走。
那孩子吃過藥後,病很快就好了起來,事後,那家人主動登門道謝,感謝山崎宏的醫術和醫德。
此後,慢慢地,街坊鄰居也開始信任他,來找他看病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他的醫術好,收費也公道,人們不再叫他鬼子大夫,開始稱呼他為山大夫。
新中國成立後,山崎宏的診所被納入公家,他也吃上了穩定的公家飯,不用為生計發愁。
工作穩定了,街坊鄰居就開始操心山崎宏的終身大事。
山崎宏的朋友,給他介紹了一個從唐山逃難過來的女人,這人是個寡婦,還帶着女兒。
就這樣,山崎宏有了自己的家庭。他的女兒原本是跟母親姓,但後來女兒總找他哭訴,說學校裡的孩子都是跟父親姓,她也要跟父親姓。
于是山崎宏隻好将女兒改為自己的姓,取名山雍蘊。
山崎宏之是以沒有用日本姓氏“山崎”,而是隻用了一個“山”字,一是因為女兒是中國人,二來是因為當地的人都叫他山大夫。
山崎宏原本有很多機會調到更好的醫院工作,但他卻總是說,
我看病不是圖好地方,農村的孩子更需要醫生。
我就想當個平頭百姓,給老百姓和窮人看病。”
山崎宏最喜歡的一句話是,“為人民服務”。
這是他在聽廣播的時候聽到的,他總是說:要聽毛主席的話,為人民服務。
他還将這句話寫下來,貼在他辦公室的桌子上。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贖罪,每次醫院漲工資,晉職稱時,他總會主動找到院長,請他把機會讓給别人。
很長一段時間裡,山崎宏的每月工資都是最開始的83.6元。
幾十年過去,山崎宏的中文已經非常純熟,戰争的陰霾逐漸散去,中日之間的關系也開始解凍,有許多滞留在中國的日本人,有機會回家看一看親人。
山崎宏遙望東方,想着老家溫暖的陽光和滿山的葡萄,也不禁動了思鄉之情。
1976年,山崎宏請了半年假,第一次踏上歸家之路。
少年離家老大回,山崎宏離家時還是個29歲的青年,再次見到親人,已經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
這次回家,山崎宏的家人希望他能留下來,他的兄長還給他找了份在醫院年薪30萬的工作。
但山崎宏還是拒絕了,在他心中,濟南已經變成他的第二個故鄉,何況,他曾立志用一生向中國人贖罪。
在日本待了沒多久,山崎宏便回到了濟南。
這次回來,他給自己家帶回一台别人不要的14寸彩電,卻給濟南圖書館捐贈了上萬冊的技術資料書籍。
不僅如此,他還緻力于中日關系友好發展,努力讓濟南和岡山這兩座城市結為友好城市。
為此,他曾在兩座城市間反複奔波,還給當時的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寫過信,收到了“大道無門”四個字的回音。
山崎宏平日裡不愛說話,也不愛談自己的過去,是以結婚30多年,他的妻子和女兒一直不知道他曾是日軍的一員。
直到山崎宏的事迹被新聞媒體報道,山雍蘊母女才知道,自己的丈夫、父親竟然是日本軍醫。
04結語
山崎宏在中國生活多年,一直過着非常樸素的生活,手裡總是有一點錢就想捐出去,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一點罪孽。
2003年,已經93歲高齡的山崎宏身體因病住院,這一次,山崎宏萌生了捐獻遺體的念頭。
他直到死亡都還在想着為中國人贖罪。
但當時還沒有外籍人士捐贈遺體的先例,濟南紅十字會雖然重視,但一直沒給山崎宏肯定的答複。
直到2007年元旦,紅十字會才同意山崎宏的申請。
收到回複的那一刻,山崎宏高興地像個孩子一樣,直言:
“(得到)中國紅十字會準許最自豪了,我(也)是加入中國紅十字會的會員了。”
2010年12月,山崎宏因病去世,按照他的遺願,遺體被山東省紅十字會接收。
這個日本“逃兵”,将自己完完整整地給了中國,走完了後半生的贖罪之路。
值得一提的是,山崎宏生前幾乎沒有對人說過“贖罪”一詞,還是山崎宏去世後,他的女兒在整理遺物時,才發現父親在報紙上寫下的一句:
“我的最後之贖罪”
落款時間為2010年7月13日。
山崎宏去世一個月後,濟南向他頒發了一項榮譽:“2010感動濟南年度人物”
戰争是冷酷無情的,當一場雪崩降臨,沒有一片雪花無辜,山崎宏不幸參與其中,成為一片雪花,便隻好用一生的代價來向中國贖罪,用盡全力,向這片遭受苦難的土道地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