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庫觀察｜科學、發展和幸福:一份 七十多年前的報告這樣說

華先勝

阿裡巴巴集團副總裁

達摩院城市大腦實驗室負責人

1945 年 7 月，美國國家科學顧問範内瓦·布什 (Vannevar Bush)發表了《科學:無盡的前沿》 (Science:Endless Frontier)專題報告，提出美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核心任務是發展科學技術。當時， 羅斯福總統提出了四個研究方向，範内瓦·布什一一回 應并作出補充，形成了這一份“改變美國曆史”的報告， 成為美國科技政策的藍圖和裡程碑。範内瓦·布什是麻 省理工學院著名教授，1931 年發明了早期的模拟計算 機。他曾任麻省理工學院工程學院院長，是著名電子軍 工企業雷神公司(Raytheon Company)的主要創始人， 也是二戰期間美國軍事科學管理部門的首腦人物。

在學術研究和技術創新領域耕耘 20 多年後，我才知 道過去那麼多年從事的職業所遵循的基本原則和賴以 支撐的政策，原來來自這份 70 多年前的報告《科學: 無盡的前沿》。這促使我去認真思考這些政策背後的思 考，以及對當代科學研究的啟示。這份報告是否依然适 合當今時代?我們是否已經走了太久，忘記了為什麼出發?今天的發展對科學研究和技術創新的政 策是否有更新的要求?

報告邏輯十厘清晰。它緣起羅斯福總統提 出的四個研究方向:戰時所獲得的科學知 識的傳播和民用，科學與疾病的鬥争，政 府該如何促進科研活動，以及發展和發現 青年科學人才。

範内瓦·布什論述了科學帶來的巨大作用， 明确提出科學進步會帶來更高的生活水準，使得疾病得以預防或治療，促 進有限資源的保護，并為抵禦侵略提供更多保障。範内瓦·布什分析了政 府研究機構、工業研究機構在基礎科學研究方面的缺陷，提出政府資助的、 獨立的、自由的科學研究機構(主要是大學、研究所)，才是更能發揮科 學家潛力的組織形式。他呼籲政府成立科學研究基金會，并給出了運作基

金會的方式和五項基本原則。

這份報告在美國曆史上的作用毋庸置疑。戰後美國成為科技強國，和這篇 報告有着很大的因果關系。正如合著者拉什·霍爾特(Rush Holt)在導讀 中所言，這是“美國科學政策的開山之作”，是“美國曆史上最具影響力 的政策檔案之一”，形成的政策推動了“後續數十年驚人的科學進步”。 盡管政府對科學的資助仍沒有達到報告所希望的力度，但“已經永久地改 變了科學的格局”。範内瓦·布什在報告“呈送函”中也明确指出，該報 告主要針對包括生物學和醫學在内的自然科學，報告強調了基礎科學研究 的作用及政府應該形成和執行的政策。我個人的了解是，很多原則也适用 于基礎的技術創新，例如今天被廣泛讨論的“卡脖子”技術的研發。

重新閱讀這份報告，我們仍然能獲得啟示。對青年科研工作者來說，對于 今天國際國内的學術研究氛圍和現狀，我們并沒有多少人認真探究過它的 起源。但是，如果能對此有所了解，就能夠更清楚地分析其中的利弊，從 而更充分地利用科研環境、政策提供的支援，減少可能産生的弊端。同時， 伴随報告一起出版的拉什·霍爾特的導讀對布什報告的成因和主要思想做了解讀，并且分析了其中最重要的主張，即科學研究的自由所帶來的科學家脫 離公衆利益的弊端，特别是 2020 年至今的新冠疫情以及全球氣候問題，科 學研究并未能給予及時的解決方案。報告和導讀都深入分析了科學的作用、 科研的組織形态和有利于科學發展的政府政策，邏輯嚴密，論述也很完整。 管中窺豹，閱讀此報告和導讀可以促進如下幾個方面的思考和探究。

科學研究的驅動力

報告用大量的篇幅論述了科學研究的自由必須得到保障，認為思想自由、 研究自由是科學研究的基本原則。必須保障研究者的興趣、好奇心以及想 象力，不受限制的對自然科學開展自由研究。

布什堅信基礎研究隻有在科學家的掌控下方有成效，提出科學研究應該 由科學家來主導和決策。他提議建立國家研究基金會，以傑出科學家組 成的委員會來進行科研指導。拉什·霍爾特總結這是範内瓦·布什願景 中的關鍵部分，也是具有決定性的部分。1950 年美國出台《國家科學 基金會法案》，基本是按範内瓦·布什的規劃來設計。聯邦政府為國家 科學基金會提供持續的資金，但研究課題的選擇、研究規劃和評估，交 由各個學科的研究者來決策。

今天的制度和運作方式，是不是仍然以此作為最重要的原則呢?今天的科學 研究，雖然大抵還是遵循這些原則，但真正的驅動力是否已經發生了改變? 研究的初心是否有所偏離，功利的成分是否影響了科研的有效進行?發現科 學規律的能力、創造新事物的能力是否得到了自由發揮 ? 誠然，很難說興趣、 好奇心是唯一的驅動力，也有不少研究者是使命驅動的。但是充分發揮興趣、 好奇心和想象力的驅動作用，在過去 70 多年被證明是有效的科研原則。當 然，拉什·霍爾特既肯定了這些原則積極的一面，同時也對此提出了質疑。

科學研究的目的和作用

報告和導讀都仔細讨論了科學研究的作用，特别是基礎研究的作用。範内 瓦·布什和拉什·霍爾特都從“物質”的角度總結了科學的作用:群眾健康、國家安全、創造就業、提高生活水準。對于基礎科學研究，範内瓦·布 什也給出了定義，即它是一種“在不考慮實際需求情況下”對基礎知識 的尋求，是“所有實用知識的來源”，是“技術進步的引領者”。霍爾 特則總結說:基礎科學研究是整個研究和創新的推動力量。

在科學和就業的關系上，範内瓦·布什很清楚地提出隻有釋放“全部創 造力和生産能力”才能實作通過科學促進就業的目的。而這一目标并不 能通過制造相同或者更高價格的東西來達成，而是要通過提供新的、更 具吸引力和更便宜的産品去實作。新産品從何而來?必須有新的科學知 識來推動企業的創新和發展。

但範内瓦·布什也明确提出“科學本身并不能為個人、社會和經濟的弊病 提供靈丹妙藥”，“科學都隻是以團隊中一員的身份貢獻于國民之福祉”，“以 犧牲社會科學、人文科學對國民福祉至關重要的研究為代價來發展自然科 學和醫學研究，這是一種愚蠢的想法”，“科學不能依靠自身單獨存在”。

當今，自然科學，或者說科學技術的研究已經和人文科學、社會科學出現 了交集。這不僅僅是因為人類社會的發展和生命品質的提升需要人文科學、 社會科學，更多是今天科學技術的發展已經到了跨界融合的階段，特别是 資訊技術、大資料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的出現，正在為人文科學、社會科 學提供更強大的工具和方法，而人文科學、社會科學也可能給自然科學技 術的研究提供驅動力，甚至指導。

另一方面，人的生存發展和生活幸福，不僅僅有物質層面的需求，精神文 化層面也正在變得更為重要，而科學和技術的發展将為此提供助力。而且， 自然科學、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的融合研究和創新，也一定是未來科技發 展的一個重要方面。甚至，自然科學領域裡面的跨學科，也會是未來的發 展趨勢。畢竟這個世界并不是按學科來發展變化的，它是一個整體的存在， 也是一個整體的發展變化過程。當然，鑒于知識的快速增長與更新，讓一 個人成為多方面的專家已經非常困難，團隊作戰和智能資訊技術輔助将是 未來解決這個困境的有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