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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詩風波,用典之争: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的學問更大?

曆史是什麼:是過去傳到将來的回聲,是将來對過去的反映。——雨果

在群星璀璨的北宋文壇,歐陽修是泰山北鬥般的存在,他上司詩文革新運動,開創一代文風,是諸多後世文豪名家心中不滅的燈塔。

正所謂“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歐陽修的偉大在于,他不但個人成就卓越,而且心胸寬廣、愛惜人才,發現并舉薦了很多青年才俊。唐宋八大家中,除了唐朝的柳宗元和韓愈,再除了歐陽修自己,其餘五人都曾得到過他的舉薦。王安石便是其中之一。

歐陽修比王安石年長14歲,王安石初出茅廬時,歐陽修早已是文壇領袖。王安石高中進士後,早期一直在地方做官,而歐陽修卻是京官,是以二人起初并不相識。但是,王安石一直仰慕歐陽修的學識,歐陽修對王安石的才華也有所耳聞。

贈詩風波,用典之争: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的學問更大?

(歐陽修畫像其一)

終于,在歐陽修的主動邀約下,王安石欣然登門拜訪。兩大才子坐而論道,這是一次堪稱偉大的會面,二者具體聊了些什麼,後世不得而知,但很明顯,他們一見如故、彼此欣賞。何以見得呢?有詩為證。

相談甚歡,情到深處,歐陽修主動贈詩一首:

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争先。

朱門歌舞争新态,綠绮塵埃拂舊弦。

常恨聞名不相識,相逢罇酒曷留連?

贈詩風波,用典之争: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的學問更大?

(王安石畫像其一)

這首詩叫《贈王介甫》,介甫是王安石的字,《贈王介甫》的意思就是寫給王安石的詩。歐陽修的這首詩,簡直是把後生晚輩王安石捧上了天。

“翰林”指翰林學士李白,“吏部”指吏部侍郎韓愈(有争議,詳見後文),前兩句是說王安石寫詩堪比李白,寫文堪比韓愈。第三句感慨自己雖然年事已高,卻雄心尚在,第四句又轉向誇贊王安石,發出疑問:以後的人還有誰能與你一争高下呢?

第五句第六句的意思是:如今官員腐化,貪圖享樂,你我卻不随波逐流,仍然心系社稷。第七句第八句再次恭維王安石:很早就聽聞你的大名卻未能有幸相見,如今相逢何不把酒言歡?

贈詩風波,用典之争: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的學問更大?

(歐陽修畫像其二)

受到文壇泰鬥如此擡舉,王安石自然要寫詩回贈,于是提筆寫下一首七言律詩:

欲傳道義心猶在,強學文章力已窮。

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

摳衣最出諸生後,倒屣嘗傾廣座中。

隻恐虛名是以得,嘉篇為贶豈宜蒙。

這首詩名叫《奉酬永叔見贈》,永叔是歐陽修的字,《奉酬永叔見贈》的意思就是寫給歐陽修的回詩。

贈詩風波,用典之争: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的學問更大?

(王安石畫像其二)

前兩句是說:對于傳揚孔孟之道我還是有雄心的,但對于寫詩作文,我實在感到力不從心。第三四句的意思是:有朝一日如果能領悟孟子道義的奧妙,我就心滿意足了,豈敢奢望像韓愈一樣成為一代文豪呢?

第五句和第六句是恭維歐陽修:作為衆多仰慕您的晚輩之一,我能來拜訪您已經感到非常榮幸。第七句和第八句再次自謙:您寫詩如此褒揚我,我深感惶恐,隻怕自己是浪得虛名。

總體來看,詩的前四句抒發了自己的理想和志向,是對歐陽修贈詩前四句的回應;詩的後四句表達了對歐陽修的尊敬和感謝,是對歐陽修贈詩後四句的回應。

贈詩風波,用典之争: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的學問更大?

(歐陽修書法)

相對于歐陽修贈詩的真情實感、直抒胸臆,王安石的這首回詩卻十分值得玩味,看似謙虛恭敬,卻暗藏野心與分歧。

回詩中,王安石反複強調自己志不在寫詩作文,而在于宣揚孔孟之道。何為孔孟之道?治國平天下也!歐陽修欣賞王安石,在于學問、在于才華、在于寫詩作文的水準。但是,這些都不是王安石追求的,他的志向在政治,而不在文學。

王安石的回詩暗含了這樣的一層意思:“您小看我了!我的才華豈肯局限在文學上?我的理想是為萬世開太平。”誠然,李白詩才雖高,在仕途上卻一無所成,韓愈文章雖好,終其一生也不過做到吏部侍郎,而王安石的目标卻是位極人臣,既緻君堯舜上,又為百姓謀福利。歐陽修确實是看錯了王安石。

另外,對于歐陽修的贈詩和王安石的回詩,還有一個有趣的烏龍事件,非常值得一聊。

贈詩風波,用典之争: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的學問更大?

(王安石書法)

南宋文學家陳鹄的《西塘集耆舊續聞》記載,歐陽修《贈王介甫》中“吏部文章二百年”一句,其中的“吏部”本意是指謝朓。而在王安石的回詩《奉酬永叔見贈》中,則有“終身安敢望韓公”之句,很明顯,王安石了解的“吏部”是代指韓愈。是以當歐陽修看到王安石的回詩後,不禁感歎道:“介甫錯認某意!”由此,引發了一場關于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用錯典故的争論。

歐陽修的支援者認為此處的“吏部”當是謝朓。理由如下:第一,謝朓曾任吏部尚書,沈約曾誇謝朓之詩“二百年來無此作”,與“吏部文章二百年”相合;第二,如果 “吏部”指的是韓愈,從他當吏部侍郎到歐陽修寫《贈王介甫》,時間何止二百年?

王安石的支援者認為,此處的“吏部”了解為韓愈更合适。理由如下:第一,韓愈曾任吏部侍郎,向來有“韓吏部”之稱;第二,孫樵上韓愈書,也有“二百年來無此文”之贊譽;第三,“吏部文章二百年”,很明顯,說的是文章,韓愈以寫文見長,而謝朓主要是以詩聞名。

贈詩風波,用典之争:歐陽修和王安石到底誰的學問更大?

(韓愈畫像)

筆者以為,既然韓愈和謝朓都曾在吏部任職,又都曾得過“二百年來無此作/文”的贊譽,那麼,歐陽修和王安石的用典都不能算錯。若非要一較高下,說出二者誰的用典更加準确,筆者傾向于王安石。畢竟,“韓吏部”之名遠勝“謝吏部”,前者為“熟典”,後者為“僻典”,即便歐陽修寫詩時心裡想的“謝吏部”,王安石了解為“韓吏部”也未嘗不可。隻能說,歐陽修讀書多,敢用“僻典”,王安石也不差,能将“僻典”置換成更符合語境的“熟典”。

歐陽修的《贈王介甫》,王安石的《奉酬永叔見贈》,這一老一少,一來一回,兩個人,兩首詩,其中竟然蘊含着這麼多學問,背後竟然隐藏着這麼多故事。那麼,從曆史成就、才華能力、道德品質、寫詩水準、用典準确等各方面來看,你更敬重文壇泰鬥歐陽修,還是更欽佩政壇新秀王安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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