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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京《無處可往》丨《小說界》試讀

“這種距離感放在小說裡面,轉化為在外打工的父親與留在家鄉的孩子的距離……界限和距離是這個小說想傳達的東西。”

——遼京

遼京《無處可往》丨《小說界》試讀

無處可往

文/遼京

雨天,沒有人來洗車,狗就趴在鐵皮屋的屋檐下邊,把下巴墊在潮濕的水泥地上,這間屋子兼做倉庫和狗窩,在一些裝着汽車清潔用品、金屬漆和馬牌輪胎的紙箱子中間,鋪着一塊長方形的塑膠地墊,是它睡覺的地方,一隻不鏽鋼盆放在旁邊,裡面盛着剩飯。

此刻,狗的主人正靠在洗車店的收款台邊上,跟老闆娘算上個月的工資,她把他上個月入職的日子記錯了,到手的工資不對數。重新算過一遍,老闆娘在微信上給他轉賬,他把錢收了。這間辦公室也是顧客的休息室,收款台前面擺着一張舊的雙人皮沙發,幾把折疊椅,一張玻璃咖啡桌,二層的,下面扔着幾本舊雜志,桌上擺着一個公用的充電寶。他把手機連上充電寶,坐下來開始打遊戲。另一個同僚也坐在旁邊,同樣玩着自己的手機。室内隻聽得見老闆娘輕輕敲打電腦鍵盤的聲音,以及雨點拍打窗戶的簌簌聲。

折了一次,他輕輕地罵了句髒話。剛來沒幾天的年輕同僚,眼也不擡地說:“老陳,要不要我幫你打?”

“滾。”他說,“再嘴欠讓賽虎咬你。”賽虎是那條狼狗的名字。

“賽虎才不咬我,它誰也不咬。”李同說,他剛滿二十歲,身材瘦高,戴着眼鏡,像個學生的樣子。

老陳不說話了,注意力又被遊戲吸引過去。老闆娘做完了賬,開始戴上耳機看網劇,不時拿起保溫杯喝茶,她身後的架子上擺着玻璃水、卡通挂件和車用香水一類的零碎東西,顧客在這裡無聊等待的時候,常常随手買一些。

雨越下越大,從簌簌變成嘩嘩,洗車店的小院裡汪着水。老陳想着,這種天氣不會有人來洗車了,一會兒跟老闆娘打聲招呼,早點下班,帶賽虎出去遛遛。賽虎喜歡壞天氣,越是下雨,它越有機會跟着主人出門。此時它正卧在睡覺的墊子上——那裡雨淋不到,繼續盯着密密匝匝的雨幕,好像那是一塊空空的銀幕,等着看将有什麼故事發生。

天将傍晚,平常這個時間,有很多車在外面排隊等着清洗,老陳和李同該忙起來了。這時候,賽虎就會悄悄退進倉庫的暗處,不讓顧客看見它,也不胡亂吠叫,因為它乖覺安靜,不惹事,老闆娘默許了它不用拴鐵鍊。今天,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沒人來洗車,黃昏暗沉沉地,轉眼便與夜晚交融一體,對面商場的LED招牌亮了起來。

跟老闆娘打過招呼,老陳給賽虎戴上脖圈,打一把傘,牽着它出去。狗很快就濕透了,毛貼在身上,顯得瘦了一圈,即使渾身濕透也影響不了出門的開心,老陳緊緊地拉着狗繩,防止它興奮過頭,蹿出去吓着别人。即使隻是安靜地走着,賽虎依然是一條吓人的大狗,很快,老陳就帶着它轉進一條小路,一邊是漫長的鐵栅欄,圈着一片國小的操場,另一邊是暗沉沉綿延不斷的樓房,這條路車開進不來,人也很少。往前走,鐵栅欄上有個缺口,底下撂着兩塊磚,賽虎停下來,熟門熟路地用兩塊磚墊着腳,一下子就蹿上栅欄,落在操場裡,它低頭嗅了嗅熟悉的塑膠跑道,便甩開四條腿在操場上一陣狂奔。

雨小些了,老陳收起雨傘,将傘柄的吊繩挂在手腕上,也爬過栅欄,翻進操場。四周沒有燈光,隻有城市夜晚的微芒,賽虎的影子還在快速地移動,老陳也小跑起來,濕潤的空氣輕輕地拍在臉上。賽虎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找到一隻癟掉的足球,咬在嘴裡,甩出去,再追着按住,推開,再撿起來。老陳走過去,把球搶在自己手裡,賽虎撲上來,兩條前腿搭上他的肩膀,爪子是濕的,鼻子微微地聳動。狗的胸膛因為運動而上下起伏,老陳拂了一把它的脖子,它的尾巴就搖得更歡了。

“真夠傻的。”他輕聲說,一邊把球遠遠地抛出去。玩耍結束,訓練時間開始了。

這塊操場是他們的訓練場。老陳到洗車店上班沒多久,就發現了這塊寶地,晚上學校沒人,翻進栅欄,就能把賽虎放開,讓它瘋跑一會兒。老陳訓練它聽從密碼,“坐!站!撿回來!”它懂得把主人丢出去的東西拾回來,會坐下,會握手,會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直到老陳說:“行了。”它才像解了凍似的,重新歡快地奔跑起來。平常,他隻有一周一天的休息日才有時間帶狗過來,下雨天是個意外的假日。他手裡舉着那隻破球,賽虎蹲在一旁,看着他的動作,皮球飛出一道黑白斑駁的弧線,狗彈起身子向前猛沖。一人一狗玩了很久,直到雨完全收住了,天上露出半輪雨水淘洗過的明淨月亮,輕而透的月光被夜燈悄悄地蝕沒不見。老陳順着原路爬出來,賽虎緊跟着他,一人一狗腳步疲沓地走回洗車店,狗在店裡的倉庫過夜,老陳鎖好大門,回自己租的地下室去睡覺。躺在床上,他拿着手機,買了一個寵物玩具球和小氣筒,順便看看寵物用品店裡還有什麼有趣的玩意兒,翻着翻着,賽虎又跑來了,朝他一撲,手機掉下來,一下把他砸醒了。

遼京《無處可往》丨《小說界》試讀

遼京

小說作者,出版小說集《新婚之夜》、長篇小說《晚婚》。曾供職媒體,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大學。

遼京的自問自答

Q

為什麼會選擇一個失孤的父親和他的狗作為故事的主角?

遼京:《無處可往》中的主角是一個在北京打工的普通人,在寫作中,我并沒有賦予他非常鮮明詳盡的個人特質,他所有的思維、行動和感情都圍繞着“失孤”的原點開始,故事隻截取他生活中的一段,但是讀者可以據此想象他之前和之後的日子。

故事的結尾是究竟是什麼意思?

遼京:結尾是一場夢境。他或許想象過要去把狗帶出來,那将是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但是他并沒有為此努力,在他心中對兒子的意外身亡懷有深深的愧疚,而他為賽虎做的所有事情,所有努力都在不斷地提醒他對兒子生活的失職,這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态。“樂樂都可以死,為什麼狗就不能死呢?”

本期的主題為“南方”,這個故事跟“南方”有何關聯?

遼京:我是北方人,“南方”的意象對我來說,意味着“距離”,這種距離感放在小說裡面,轉化為在外打工的父親與留守家鄉的孩子的距離,生者與死者的距離,界限和距離是這個小說想傳達的東西。他想把狗一直帶在身邊,最終仍然失敗了,這種失敗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遼京《無處可往》丨《小說界》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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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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