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元旦假期，陳巧翠與高禹萱在忙着裝修新房，房子不貴，比瓊中縣普通的商品房便宜了50%——她們都是海南瓊中的足球教練，也是瓊中女足總教練肖山十多年前帶出來的最早一批弟子。近年來，瓊中女足的好成績給海南和瓊中縣帶來不少榮譽，縣政府給了她們可以買經濟适用房的事業機關編制照顧。
足球和肖山改變了陳巧翠和高禹萱的人生，現在她們回到家鄉，希望可以有更多大山裡的女孩像她們一樣，因為足球而改寫命運。現在，這樣的機會可能更大：去年12月15日的女乙聯賽半決賽，瓊中女足用一場奇迹般的逆轉，赢得了今年參加女甲聯賽的資格，這群大山裡的姑娘，将真正站上職業聯賽的賽場。
草根——校園——職業，瓊中女足就這樣一步步走來，雖不易，卻又踏實而堅定。
奇迹逆轉發生在女乙賽場
“辛辛苦苦這麼多年，老天爺對我不會這麼殘忍吧？”
2021年的最後一個周末，在海口瓊中女足辦事處，總教練肖山回憶起半個月前的沖甲曆程，仍然心有餘悸。
瓊中女足去年成立了俱樂部，參加女乙聯賽，主教練是香港人陳婉婷。
帶隊征戰女乙之前，陳婉婷是中國女足U16國家隊的主教練。再之前，她帶東方隊拿過香港男子足球聯賽冠軍，是以獲得亞足聯最佳女教練稱号，創造了世界足球史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迹。
陳婉婷把奇迹又帶到了瓊中女足身上。
與武漢體院的女乙半決賽，90分鐘時，瓊中還0比2落後。因為疫情防控，肖山隻能站在球場的鐵栅欄外觀看比賽，他說當時自己已經絕望了。
倒是賽場内的陳婉婷和隊員們都沒有放棄——“還有一分鐘，我們還有一分鐘！“陳婉婷不停地大喊。然後奇迹就這樣出現了，一切就像是對瓊中女足過往15年奮鬥的回報，或者恩賜。
第91分鐘，鄒夢瑤右路帶球突破至禁區内，被對方防守球員放倒在地，主裁判當場示意點球，李琳主罰命中，瓊中女足将比分追至1比2。
第94分鐘，瓊中女足再次依靠不惜力的拼搶争取到了又一個沒有争議的點球機會，王靜怡的淩空抽射造成了防守球員的手球犯規，張倩在對手的絕望中罰進了扳平的點球。
随之而來的點球大戰似乎已沒有懸念，天平倒向了瓊中女足，她們最終以4比3淘汰對手晉級決賽，同時也鎖定了明年女甲聯賽的資格。
“雖然我已經教了十多年的足球，但今天真的是我人生沒有經曆過的時刻！“陳婉婷在賽後這樣評價這場奇迹逆轉。
超級逆轉，瓊中女足沖甲成功
縣城球隊來了國字号教練
陳婉婷是中國足協副主席孫雯力薦給肖山的，她是亞洲足聯A級教練，擁有香港中文大學地理及資源管理學士學位、運動醫學及健康科學碩士學位，還是中國香港足總的教練導師。在去年沸沸揚揚的中國女足國家隊競聘過程中，陳婉婷也一度是民間及媒體呼聲最高的一位，然而誰都沒想到，她會以國字号球隊主教練的身份，“屈就”于一個縣城球隊。
陳婉婷自己也沒有想到，會來到一個“滿城買不到一杯愛喝的熱咖啡“的地方做主教練。但她有自己的理由：”瓊中女足的故事很勵志，很感人，而且作為一名女教練，我反而沒有執教過女足俱樂部，也算是填補了自己履曆中的空白。“
“自律“是陳婉婷來到瓊中第一節隊内課的主題，她專門讓國腳吳海燕錄了一段激勵女孩們的視訊，給她們講述什麼樣的隊員才是職業運動員，才能最終走到國家隊和世界杯的舞台。
“那次會議後，我能感覺到所有女孩們的眼睛裡都有了光。”陳婉婷注重隊員的自覺性，從不沒收手機。不過，諸如訓練遲到等違反隊規的舉動，無論隊員還是教練員，都必須接受罰款，從100到500元不等，立即手機轉賬兌現，積攢下來的罰金變成隊費，用來給隊員買生日蛋糕，或者訓練中的定位球、網式足球比賽的獎勵等。
王靖怡和王慧敏姐妹都曾因為遲到、忘帶訓練用具被罰款，為了和自己談得來的隊友同住一屋，私下換房間的姐姐和其他3名球員被罰了2000塊。雖然作為職業球員的女孩們都有了數千元一個月的工資，但是類似這樣的錯誤，還是在一個月後徹底消失。
夏日的海島悶熱潮濕，球隊的早餐被安排在5：30，訓練從7點到9點，因為9點以後的高強度訓練很容易讓孩子們中暑。而一場暴雨總會在午後如期而至，陳婉婷會在這個時段安排室内的力量訓練。
女孩們用一個月的時間适應了高強度的技戰術訓練，即使是曾在U16國家隊跟着陳婉婷訓練過的王靖怡和王慧敏姐妹，也都感覺那是她們最疲憊的一段日子，讓她們堅持下來的，依然是山裡娃特别能吃苦的原生屬性。
100天，執拗頑強的陳婉婷，和一群來自窮鄉僻壤的姑娘，就這樣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奇迹就這樣發生了,一如7年前，她率領香港太陽飛馬男子足球隊，在瓢潑大雨裡10打11，比賽補時最後一分鐘進球，奪得足協杯冠軍。
沖甲成功，隊員們将陳婉婷高高抛起
山裡姑娘用足球敲開大學之門
在海南當地，以前流傳着這樣一個說法：一瓊二白三保亭，指的就是瓊中、 白沙、保亭三地是海南島的貧困地區，而瓊中排名第一。
2006年的夏天，四十不惑的前足球職業球員肖山，放棄了他并不成功的下海經商生涯，接受恩師谷中聲的号召，來到瓊中“體育扶貧“。
“這麼多年了，中國足球總上不去，就是願意吃苦的人太少。你過來吧，我們一起做點有夢想的事兒。”恩師的一句話打動了肖山，這與他深藏在内心的念想不謀而合：他想再回到球場，而且，一定要幹出點兒出人頭地的事來！“
15年前，在一個著名的貧困縣開展女足運動，難度可想而知：落後閉塞的海島小鎮，面對一群以為足球是“用腳踢的排球”的山裡孩子，拿着6、7萬元的經費，吃着每天5元的夥食，肖山一人扮演多種角色——教練、領隊、父親、廚師、保镖。
初來乍到的肖山曾和來挑釁的當地人幹仗，為此賠了3千多塊，他也會暴打騷擾隊員宿舍和訓練的小流氓。最艱難的時刻，肖山想過一走了之，卻又被孩子們單純希冀的眼神留了下來。
成立伊始的瓊中女足在泥地裡訓練 艱苦但也快樂
2012年秋天，随着肖山的第一批弟子從足球場進入大學，瓊中女足被确定為事業機關，縣政府決定每年劃撥80萬元的預算經費，隊伍的管理者從教育局變成文體局。加入瓊中女足，不僅意味着一切免費，而且還預示着一隻腳邁進了大學校門——足球改變命運的故事就這樣悄悄發生了。
隻是在當時，這還不是對山裡女孩們來踢球最有力的吸引，更多父母把女兒們送來，隻是因為：上學免費、夥食免費、服裝免費。
10年前，紅毛鎮毛西村的王靖怡為此而來，與她住在同一個鎮子上的王慧敏和王敏慧姐妹也是以而來。她們仨，現在都是女足國家集訓隊的常客。
女孩們住在瓊中中學的一座破舊簡陋的宿舍樓裡，屋頂彌漫着由于常年漏雨而生出的青苔，訓練回來，自己洗球衣球襪，用冷水洗頭擦身。學校裡僅有的一塊場地，從坑窪不平的土地到碎石遍布的草坪，再到後來稀疏、堅硬的人造草皮，跑道比草地高出數公分，每每下雨積水難消，一堂訓練課下來，姑娘們的膝蓋酸痛不已。
肖山一開始對大山裡女孩們的判斷是準确的，她們能吃苦，身體素質好，球隊很快打出了成績，2015年-2017年，瓊中女足連續三年獲得了哥德堡杯U系列賽的冠軍，打出了名氣。
飛得更高，才看到更大的世界
關注度的提高也為瓊中女足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幫助。比如螞蟻集團在2017年開始了對瓊中女足的贊助，從資金到資源再到技術支援。用肖山的妻子、也是球隊大管家吳小麗的說法：“瓊中女足是吃百家飯走到今天的，比如支付寶的幫助，除了物質層面，還有許多精神精神層面的東西讓姑娘們更有所收獲：與葡萄牙球星菲戈同場競技，與中國女足球員零距離互動，姑娘們不僅踢出了大山，更開闊了視野，進而在心中埋下了更高的目标。“
下了更高的目标。“
螞蟻集團董事長進賢棟與瓊中女足球員合影
“從前這些女孩們就如同‘井底之蛙’，過着一眼見底的生活，16、7歲可能就要結婚生子。如今她們因為足球有了更多可能性，她們見到更多的人，更大的世界，她們會想，我能不能融入到這裡面去，我能不能生存？”
一路陪伴瓊中女足發展的吳小麗如是說，“我們這麼多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些女孩子将來的出路，為了她們能有更好的人生。她們學了足球，有了這個技術，将來可以踢職業，可以進國家隊，也可以上大學，或者去當教練……她們會有比過去多得多的選擇。”
生活、訓練有了保障，瓊中女足也從2017年開啟了“井噴式”的發展，在保持成績穩步提升的同時，國字号球隊的大門也向來自瓊中的姑娘敞開了大門：截止目前，瓊中女足已經培養出42名國家一級運動員、73名國家二級運動員；60餘名女足隊員考取海南大學、西南大學等國家重點院校；3人入選國青集訓隊、6人入選U系列國家隊，兩人入選U14全國精英訓練營……瓊中女足真正成為了中國女足青訓的搖籃之一。
瓊中女足擁有了标準的11人制球場
現在， 瓊中女足已經成為了瓊中的一張名片，縣城裡電線杆上貼着女足姑娘們的照片，“拼搏”、“頑強”、“勇于攀登”是她們的标簽，甚至縣裡的特産瓊中綠橙都請她們做了代言人，發往全國各地。
瓊中女足已經成為瓊中的名片
瓊中女足的訓練條件也已經翻天覆地，去年12月24日，瓊中女足俱樂部正式挂牌中國足協青訓基地，除了現有的一塊标準11人場地和一個室内場，其餘10塊場地也已經開始建設，海南省旅文廳計劃撥款3千萬用于基地購買健身和康複裝置，螞蟻集團也宣布了未來三年繼續資助的計劃。
螞蟻集團會繼續助力瓊中女足，幫助更多大山裡的女孩赢得人生的世界杯
15年前，肖山懷揣的那個“要在足球場上幹出點出人頭地的事來”的夢想，似乎正在實作，而這群能夠在最後3分鐘實作球場上超級逆轉的山裡姑娘，一定也可以在她們人生的賽場上，創造更多的奇迹。
（李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