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1年1月31日,中國詩歌學會第四次全國會員代表大會順利召開,170人當選中國詩歌學會第四屆理事會理事。本微信公衆号将擇優推介理事和會員們的自選詩篇,以飨讀者。

馬澤平,回族,八〇後,甯夏同心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魯迅文學院第31期少數民族作家高研班(詩歌班)學員,參加《詩刊》社第35屆青春詩會。有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民族文學》《草堂》《詩潮》《漢詩》《揚子江詩刊》等刊物報紙以及年度選本,著有詩集《歡歌》。
陽台上的鐵軌
馬澤平
我想去香山公園看看紅葉
想去香山看看紅葉,想看看落日底下
一座城市别緻的側面
紅葉漫過山坡
往高處,往深處,往峰頂和蒼穹的銜接處
鋪陳。仿佛這才是秋天
遼闊而幽靜
但依然保持着節制
虬枝襯托紅葉,像星星點點的火把
在車流和人聲中
留出空白
想坐在凋落的紅葉層和浮土之間
悠閑地解開鞋帶
給困倦的城市生活一個注釋
卸去意義的枷鎖,專心地
做回草莽閑人
心無旁骛地冥思
沉入一枚紅葉隐秘的脈絡
就算身邊有過多少喧嚣
此刻也
隻能聽得到時間流動——這耐人尋味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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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某某鄰居的一封書信
我想在開頭寫上:尊敬的某某鄰居
我想把信寄到倒墩子
也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想告訴你
已經冬天了,落過一場雪。可能我短期内回不去
我在北京的卧室裡準備了燭火和茶具
以備停電之需
懸在心頭的那棵巨刺
偶爾還會使人心悸
秘密越來越多了,我把它們
存放在友人贈送的硬碟裡
我就要有在這人間的第一個孩子
我準備取名為由之或者向之
某某鄰居。可能我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
失去消息
可能你會勸誡說這樣也好
一個人獨處
也不是多麼可怕的事
正好空出時間來
想想過往或者明天
我成熟了麼?為什麼衣衫上還有泥塵和灰漬
我可不可以隻做一塊頑石
冥頑、堅硬,持有自然賦予我原本的樣子
允許我不提及傷心事
燭火清亮,河流将我們一代代養育
再多塊壘也終會被時間稀釋
尊敬的某某鄰居,記得幫我拔掉地頭上的雜草
打理平整
我終究得在某一時刻回去
我将用它,栽種我深愛着的
葡萄和蕃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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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攝影:劉江妹
我想把所有房子都搬到江面上去
我想把省下來的石料、水泥、木材和匠人
送回空山——這萬物的母親
我想隻保留一所房子
空蕩蕩的陽台上隻有一把舊藤椅
我想它隻有名字
内容留待後來尋覓我們蹤迹的訪客填充
隻有一所房子,孤獨地矗立在
漂浮在遼闊的江面上
水流有多湍急或者平靜
我的江面上的房子裡都會有個好天氣
這時候舊藤椅就派上了用場
我要躺下來,剝粽子,吃甜食
你隻有一條水路可以來看我,你隻有一刻鐘時間
漂浮在水面上
這時候,我要停下手中所有的活計
嗅一嗅挂在你衣衫上的松脂
多餘
冬日無梅,雪就顯得多餘
雪若是遮斷群山
獸迹人蹤就顯得多餘
人死如燈滅。想來無悲無喜
擔憂也就多餘
雨後
雨後的文迦牧場,山和草色隐在晨霧深處
幾匹馬沿着舒緩的坡地
啃食草籽,偶爾擡頭張望——白雲新鮮而幽遠
我斜倚欄杆抽煙
預先想象牧場的夜晚、星空和河流
我慶幸自己在還年輕的時候
途經此處(在永恒的死亡降臨以前
哪一天不是途經?)
我應該以文字記載
這不可多得的靜谧時刻
仿佛草原上
雨水和晴天都為我準備着
書寫或者描摹
似乎每一粒被生活禁锢已久的
語言的鹽巴
都在回歸,緩慢地,回歸到世界點亮我初心的
第一束光芒
現在,我隻需要閉上眼睛
任由自己長成一棵草
一朵格桑花,一隻銅酒器,一把梳子
供自己把握
也供自己一點點熟悉
我被大地和想象中的星空塑造着
心房甯靜
我幾乎聽得到,木地闆上每一次
輕微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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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一個喜歡登山的女人
你傍晚從哪座山上回來,廟宇和僧侶,頭頂可否飛過幾隻灰鴿子
鞋底有沒有沾到碎草和泥?
我也想過,和你一起做幾件事,隐秘而含蓄
好像是愛情,又好像什麼都不是。
由一幅壁畫想到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坐過火車了
那些細雨中的村莊
和枯藤,都已經沉澱。像毛細血管
運送記憶的血液
供養我疲倦的身體
也幫助我從思維陷阱中脫離
我已經很久沒有仔細地
觀察一幅壁畫
可能是一匹烈馬,也可能是一件外衣
但現在,我醒着
它就是細雨中的綠皮火車
鳴笛聲急促地
劃破黑夜
抵達晨曦中的呼和浩特
可能我并沒有多少機會破譯
它們之間的隐秘關系
火車,馬匹,和米黃色外衣
至少在某個時間節點
它們彼此孤立
像我昨夜酒後蕪雜的心緒
海德格爾說,現象就是本質。但這并不會是唯一
诠釋顯得多餘
如果可能,我多麼想
為每一列火車都披上米黃色外衣
晚歸
媽媽,我熟悉的每一條小路
都回不到我們的家
我經過的地鐵站和立交橋
每一盞路燈
都點亮過許多故事
但與我們無關
媽媽,我一直走在
回家的途中
隻有今晚,很突然地
想撥通電話
把我能叫得出名字的建築
指給你看
媽媽,現在我已經長大了
再也不想你擔心
我搜羅過無數個詞彙
隻是沒有一種發音
能夠準确表達我的愧疚
它們已經長成
幾根難以拔除的芒刺
可是媽媽,我需要火把
焚燒偏見和芥蒂
我該怎麼寫好你的名字
媽媽,當我
很突然地想把心事說給你聽
——獻給帕斯
當陽台上的雛菊又一次迎來曙光
我以為自己找到答案了,
這些不規則的幾何圖形和色彩
向秋風遞出橄榄枝。
我想象中的鐵軌,就這樣降臨,一寸一寸地
楔入獨居者的喉嚨
它們穿過隧道,撐開死亡的巨型鐵幕
使我有機會靠近你——太陽石。
它們是無數隻鳥同時創造的轟鳴
又一瓣瓣自然散開
并最終在你掌控的某個點交織
“尋找一個活的日期”。*
現在,我将擁有和你一樣的十月,一樣的困惑
我獨自居住在這裡
轟鳴和撞擊是我年邁的鄰居
我是鐵軌殘破的部分
貪婪地索取雨水,食物和情詩
我把每一塊領地都命名為:
墨西哥城。我終身都在這裡勞作
栽種一畦又一畦的雛菊
它們永不凋謝
像我第一次讀到你,每一個字元都是楔子。
我決定卸去沉重的肉體
卸掉耳朵和手指,卸掉愛的能力
心甘情願地接受奴役
把所有的鐵軌都通過陽台鋪向你。
我必須得嘗試鍛造一枚鐵釘
以精血喂養鋒芒
——除了下午五點鐘的你
沒有誰配得上闖入我的孤獨領地。
注:*部分引自帕斯《太陽石》。
寫給飛白的十四行
我利用一個上午的時間整理卧室
我得在天黑以前補充好
需要添置的物件
木質花架,棉芯被,以及幾本地方志。
我覺察到自己
還陷在早些時候釀就的漩渦中
多病的肉體像是暴風雨抛在巨浪裡的
一葉孤舟。
夜還很漫長,我常常疑惑,我的朋友
你最先厭倦的是什麼
我曾一個人
獨坐深山,看夕陽掠過荞麥地,落向你的城市。
我似乎在刹那間醒悟過
落日也和我們一樣,有着欲言又止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