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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記無法改變的原生家庭

小攤前,一個中年人先把機器打開預熱一下,過一陣子才把糖粒放進去,等到糖粒溶化散開之後,會出現一絲絲的糖絲,這時,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木簽放在正在旋轉的攪拌器上方,小心地繞着圈,那糖絲會慢慢粘上旋轉的木簽,最後均勻的裹成一個大小剛合适的棉花糖團,做好的棉花糖遞到了顧客的手裡。

大家撕扯着棉花糖,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在甜蜜的贊歎聲中,沒有人察覺到曆經高溫融化,然後百繞成絲的棉花糖,流下無奈的眼淚,漸漸形容枯槁,最後隻剩下冰冷的竹簽,與髒兮兮的垃圾桶為伴。

棉花糖,給了别人最甜的記憶,卻給了自己最苦的經曆。小攤前的她,望着棉花糖一點點地膨脹,最後徹頭徹尾無法逃避地被吞并掉,心裡一陣寒顫,突然她覺得自己不也是面前的棉花糖嗎?用盡全部,可是那份甜蜜很快就被淡忘了,在别人的記憶裡,輕得就像棉花糖的身體。

弗蘭齊斯料.彼特拉克說“世界舞蹈着,歡快地進入天堂,而今一切都冷卻了,化為塵灰。我活着,自怨自艾,悲哀抑郁;曾經熱愛的生活暗淡無光,像航船失控,經曆着狂風暴雨。”而她的内心,正經曆着一場類似于這樣的狂風暴雨。

“錢,你什麼時候打過來?”,挂了電話,她将身體縮在牆角,淚流滿面。

她是家裡的第五個孩子,上面有四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重點輕女的傳統思想,讓家裡終于在有個男丁後,才停止讓母親當生育機器。父親是典型的“蘇大強”(《都挺好》影視劇中的人物)似的人物,他隻在乎自己的喜怒哀樂,不,還有他最愛的兒子,用他話說:“臭丫頭,有什麼用?”;母親是個沒有主見,随波逐流的人,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在這樣家庭氛圍下,女性們夾縫中生存,男性們耀武揚威。

小時候生活很苦,很苦,經濟和精神都很貧困,每個家庭成員(當然除了最小的弟弟)都是獨自一人,照顧着曆代的星辰,冷暖自知。

慶幸得是,她是家裡唯一一個大學生。大姐,從小被父母放在老家,寄人籬下,自然沒辦法上大學,也和大家沒有親情牽挂;二姐,變成家裡的“老大”,成為大家族犧牲品,早早嫁人,過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人生活;三姐,因為膽子小,不敢去很遠的地方上學,國小畢業就離開了學校;四姐,喜歡畫畫,沉迷創作,無暇學習,是以終止學業;妹妹和弟弟也因為自己的原因在國中畢業時,走上社會……

可她,偏不向現實低頭。盡管父母很晚才讓她上學,她依舊高昂着頭,成為老師和同學口中稱贊的好學生。父母,兄弟姐妹不想讓她上學,想讓她早早去打工,貼補家用,她又不,自己賣菜、去飯店當服務員掙學費。終于大學錄取通知書寄到了家裡,卻因弟弟和别人打架,把别人打傷,賠了别人一大筆錢,她的學費和生活費沒了着落。但她已經堅持了這麼久,怎麼可能再回頭?她辦了助學貸款,一個人開啟了新的人生。大學裡,忙完學習,她就忙着給别人補課,掙生活費,有時還去促銷的店裡發傳單,寒冬臘月,一站幾個小時,足膚皲裂而不知,四支僵勁不能動,她也不覺得苦,因為她要從這樣的家庭裡走出來,隻能忍受别人無法忍受的忍受,才可以享受到别人無法享受的享受。

有時姐姐們會給她打電話,抱怨命運不公平,她可以上大學,而她們隻能在社會上打工,她明白,姐姐們很早地步入社會,肯定吃了很多她想不到的苦,發出這樣的抱怨也是正常的。實話說,在家裡的六個女孩中,父母對她是最好的,逢人就講,我的五姑娘是個大學生,她承擔了這個家族的榮耀。

大學畢業後,她用攢的助學金和獎學金的錢,還完了助學貸款。她沒有繼續讀研,想早點工作,回報家裡,也能讓兄弟姐妹心裡平衡一些。為了能掙得工資高一些,她去了一個很遠很偏的地方當老師,家人知道後,沒有太多得挽留,畢竟工資高一些,對于這樣環境長大的他們來說,錢比什麼都重要。沒有吃過經濟上的苦的人,很難了解,大家對錢的看中程度。她隻帶了自己僅剩的幾百元錢和一個背包去了工作地,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安營紮寨。

高強度的工作,和地區的差異,讓她總會身體不适,但她還是堅持下來了。她把前幾個月工資一分沒花,都寄給了家裡,父母樂壞了,她也很開心,她終于可以回報家裡。

寒假回老家,她給家裡每個人都帶了禮物,給姐姐家的孩子們都包了紅包,給家裡買了很多家具家電,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很高興,都誇她孝順,懂感恩,鄰居們也都露出羨慕的神色,她似乎真的光耀了門楣。休假結束,她帶着兜裡僅剩的幾百元錢回到了工作地,重新開始忙碌的生活。

現在大家生活比之前好了很多,四個姐姐都結婚生子,大姐、三姐全職帶娃;四姐一家做生意,經濟慢慢寬裕;二姐在家務農,随着國家對農民政策的扶持,日子也過得風生水起;妹妹和弟弟也已經在談戀愛,隻有她還是一個人在這偏遠的地方,努力地生活着。

曆經多重磨砺後,棉花糖終于做好了,原來才是痛苦的開始。

不久,四姐說想讓父母去四姐生活的大地方看看世界。她想這是好事啊,就同意了。可是姐姐說,機票錢要她出,她想都沒想就同意了。父母第一次坐飛機,很是興奮,盡管為了省錢,她去那麼遠的地方,都沒舍得坐飛機,但她覺得父母年紀大了,該到處看看,她覺得花多少錢都值得。父母在四姐家待了一段時間後,父親突然生病了,人年紀大了,換地方不适應,具體什麼病,她也不清楚,隻是四姐給她打電話說很嚴重,她說她的錢都投在店裡了,讓她先打點錢過去,她正好剛發了工資,就全部把錢打給了四姐。因為她在學校吃食堂,也不用花錢,自己一個人節省點就好。沒有半個月,四姐又打電話說,錢不夠,還給她發了一張父親在醫院躺着的照片,她實在沒錢了,還有半個月才發工資,她隻好去找同僚借一些錢,把錢又打給了四姐。

好在父親很快痊愈了。大家都說她父親生病都不陪在身邊,略帶着責備。她也很自責,她離家太遠了,臨近期末考試,她又是班主任沒法請假,為了彌補愧疚,她又把工資裡的錢買了營養品寄給父親。

休假她再次回到老家,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二姐在農休時,搞起了養殖:養牛,養豬,生活越來越好,房子越換越大;四姐生意興隆,穿着洋氣,四姐笑她土裡土氣,沒有一點老師的樣子;三姐越來越漂亮,小日子也是紅紅火火。大姐和大家不遠不近的相處着。四姐一直對大家說,她怎樣照顧生病的父親,給父親花了多少錢,他才知道原來她寄得錢根本沒花完,而是被妹妹和弟弟給平分了。可是大家卻以為父親治病的錢是四姐出的,父母也一直在她面前說,自己生病都是四姐出的錢,她沒去解釋,也沒法解釋,也不敢解釋,她第一次意識到,親情也有謊言。

她明顯感到大家都她的态度有變化,沒有人再說她孝順。她也沒像上個假期一樣給大家買禮物、給家裡置辦東西,給孩子們包紅包,因為她把錢都用在給父母買機票、給父親治病和買營養品上了,她很尴尬,過完年就灰溜溜地回工作地了。

棉花糖被顧客狠狠地撕扯了一大口,但棉花糖并不覺得那麼痛。

後來妹妹要結婚了,大家想把妹妹風光嫁出去,可是每個姐姐都有自己的小家庭,都有各種各樣的困難,手頭都覺得拮據,大家都看着她,她覺得自己就這一個妹妹,多拿點錢是應該的,她又把自己攢了的錢拿出來,大家似乎對他态度又好了很久。

在異地呆久了,年齡越來越大,她就越來越孤單,沒有歸屬感,後來經同僚介紹,她和當地的一個人談戀愛了,父親知道後,沒有問對方怎麼樣,隻是說她要結婚,必須拿一大筆彩禮,給弟弟房子付首付。她第一次挂了電話哭了,因為男朋友家隻是普通的家庭,肯定拿不出那麼多彩禮。她也沒和男朋友談這件事。過了沒多久,四姐說要到她工作地旅遊,盡管她覺得工作地很偏僻,沒什麼景點,但還是高興地讓男朋友去接四姐。四姐在她工作地吃喝玩樂一場後,對她說和你男朋友分手吧,他對你沒什麼用的。她不明白,也不了解四姐為什麼這麼說。她和男朋友商量攢錢買房子,是以男朋友沒有讓她給四姐買去其他地方旅遊的機票,四姐生氣地說她太小氣,然後揚長而去。為此她和男朋友激烈地争吵,男朋友說她的原生家庭就是吸血鬼,在一點點啃食她,而且根本就不在乎她。她接受不了男朋友這樣诋毀她的家人。不久,她就和男朋友分手了。

棉花糖流下了眼淚,她感到了一絲絲的疼痛。

幾年後,為了給自己一點安全感,她在工作地按揭了一套很小的房子,因為當地的房價很便宜,又是首套房,是以首付也不需要太多錢。簽完購房合同,她高興地和家裡人說,沒想到姐姐們各種冷嘲熱諷,說她有錢不孝敬父母,沒良心。快三十歲的她,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無言以對。父親更是讓她把房産證上寫上弟弟的名字,弟弟工作了很多年,還一直向家裡要錢,她這幾年給家裡寄了很多錢,都被父親拿給弟弟了,弟弟還要讓她寄取暖費和生活費,她對弟弟總是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慨。是以她不想讓弟弟永遠當個寄生蟲,她堅決拒絕父親要她房産證上加弟弟名字的提議。父母很久很久沒再和她聯系。

棉花糖的疼痛加劇,可是大家繼續撕扯着看似甜蜜的快樂。

姐姐們商量給父母湊養老費,但她們都有家庭,可能有家庭的人總是困難重重吧,她們總是不能按時拿,弟弟掙的錢還不夠自己花銷,隻有她,每年準時上交養老費,盡管她也要還房貸,但她沒有家庭,似乎在大家眼裡,就沒有負擔。好在,即使不上交養老費,她從參加工作以來,也會每年給父母寄錢,隻是大多數錢父母都不舍得花,讓她很難過。

終于她的孤獨得到了回應,她遇到了一個心意相通的人,她有意和他成立自己的小家庭,但對方各個方面條件都很差,和她一樣也是多子家庭,也是家裡的老五,也是自己一個人出來打拼的,有兩個姐姐和兩個哥哥,似乎是同病相憐,她找到了可以傾吐的對象。他的兩個姐姐對他很好,對她也很好,什麼事都替他們着想,她才知道,原來姐姐的關心是這樣溫暖的,可是自己有四個姐姐,除了責備就是索取。她喜歡他們家互相幫助的家庭氛圍,為此,她決定和他結婚。

她有了上次的經驗,已經知道家裡人肯定不會同意。故意隐瞞了他的實際情況。并且瞞着家裡人拍了婚紗照,婚房就是她按揭的小房子,準備去領結婚證時,在電話裡,不小心說漏了嘴,家裡人用各種方法阻止他們結婚,她也想得到家裡人的祝福,是以暫時妥協了。婚事就這樣又拖了幾年,她已經錯過了人生最美好的年紀組建家庭,在他的一再感動下,她不想再等了,沒和家裡人商量,直接和一無所有的他結婚了。

婚禮那天,家裡無一人到場,沒一份禮金。父母曾說,等她結婚時把她寄給家裡的錢當做嫁妝,可是什麼都沒有,沒有祝福,沒有一切,她自己披着婚紗,在自己中年時把自己嫁了,盡管她很落寞,但也很輕松。

婚後不久,她懷孕了,因為太勞累,她流産了,做手術那天,她接到了婚後家裡四姐的第一個電話,沒有問候,沒有關心,隻是說父親身體要做檢查,讓她打錢,她說她在手術室,不友善,可以先用父母的養老費,之後再打過去,隻聽到四姐說了一句“虛僞!”,電話就這樣挂了。手術室裡,疼痛襲來,她覺得自己冷得發抖,她一直以為自己身後有一群人在愛着自己,可是當自己轉身的一刹那,竟空空如也。

棉花糖在各種撕扯下,漸漸形容枯槁。

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主動和家裡人聯系,家裡人也沒主動和她聯系,她被家裡人抛棄了,被親情丢棄了。不知道多少次她從睡夢中滿眼淚水地醒來,抱着丈夫痛哭流涕,她不明白,同樣的家庭,老公家裡人都是想着互相給予,而她家裡都是想着怎麼索取。

哪怕是棉花糖最後一絲的糖絲,大家都不肯放過。棉花糖的心,脆弱得一碰就破。

許多日子倏忽而過,可她再也記不起,睡夢裡出現過什麼了。沒有了期待,生活卻平靜了很多。她又懷孕了,預産期即将到了,她有些慌,畢竟第一次生孩子,同時也有些落寞,這時四姐打來了電話,知道她快生寶寶了,竟然要來陪産,她幹涸的心又有了希望,美好的憧憬又在眼前,四姐的到來,讓她相信親情的美好,并對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一家人相濡以沫的情誼,怎可說斷就斷呢?

終于她等來了生命的延續,卻沒想到孩子一出生就生病了,送到醫院住院,她心急如焚,覺得自己是大齡産婦,耽擱了孩子,這時她脆弱得像張紙,沒想到這時在一片混亂中,四姐卻說自己工作忙走了,讓妹妹來照顧自己,她千恩萬謝的告别了四姐,迎來了妹妹,有家人在,她覺得自己不至于那麼無助。其他三個姐姐和弟弟,包括父母雖然知道她的遭遇,卻沒有任何隻言片語。月子還沒結束,四姐催促妹妹回去工作,因為妹妹是在四姐的店裡工作,她趕快給妹妹買票,還給了妹妹一些辛苦費,因為孩子住院花了很多錢,她也隻能委屈妹妹了,少拿了一些。妹妹回去了,老公在上班,她自己沒辦法帶孩子,因為孩子剛從醫院接回來,又加上她月子沒做好,剖腹産的傷口還在痛,是以她想讓父母來幫幫忙,可是姐姐們都出來反對,說父母年紀大了,無法勞累,何況父母也沒有給她們帶孩子,老公的父母又身體不好,無奈,隻能老公辭職在家帶娃,做了全職奶爸。

全家的開支都落在她一個人頭上,老公的房子在按揭,她的房子也在按揭,孩子日常開銷,家裡水電氣物業,保險,車子的油錢,停車費,人情往來,雜七雜八算下來,把她壓得喘不上氣來。她還在休産假,每個月隻有底薪,沒有課時費,壓力陡然劇增。但她始終牢記四姐和妹妹在她生子時對自己的幫助,終有一天要好好報答。隻是現在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甚至姐姐在催交養老費,她都沒辦法寄過去。自然她也不好意思和家裡人聯系,家裡人這幾年對她也是忽冷忽熱的。

結束産假,她準備重返職場,屋漏偏逢連夜雨,疫情又來了,全體居家,她又沒被安排上網課,依舊隻拿底薪。最難的時候,還在哺乳期的她,菜都買不起。好在老公的姐姐援助了她,時常買來菜和必需品,一起送來的還有濃濃的親情。

偶爾她會在朋友圈中看到二姐分享的養豬場,擴大了規模,養豬趕到了好時候,估計二姐會大掙了一筆錢;四姐,網店實體店越開越多,财源廣進;三姐,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小日子裡幸福着;大姐,保險業務已經發展到線上經營;妹妹也在工作中有了成就,弟弟也已日日秀起了戀愛……此時狼狽的我,默默地屏蔽了所有人,躲回現實生活中繼續掙紮。

棉花糖眼看着就要被撕扯幹淨,幹枯的竹簽已慢慢顯現。

終于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大家重返工作崗位,她一個人支撐着一家人的生活,但還是會如期把父母的養老費寄回去,隻是沒有更多了,真的太難了,她為了能給父母如期交養老費,承擔了更多的教學任務,嗓子化膿依舊不敢休息,經常不能按時吃飯,常常胃痛得無法入眠。

熬到孩子快上幼稚園了,想着老公快去上班了,日子快好起來了,當然這還是未實作的期待。突然父母打電話來,噓寒問暖,二姐也打電話各種關心,四姐沒事也打電話分享育兒經驗,妹妹更是三天兩頭和自己視訊,弟弟還主動給她發了一個小紅包,讓她轉交給寶貝。大家像商量好了一樣,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她,在她完全沒有了期待的時候,所有的關心都來了,她的心又被點燃了,她像走丢了的孩子,重新回到了家裡,做起了被愛包圍着的美夢。

可是,可是,現實又敲醒了她,被溫馨的感覺環繞着的隻是她的一廂情願。原來弟弟想結婚,要買婚房,讓她湊首付。家裡就剩這個最小的弟弟沒結婚,這也是父母的心病,她,再一次答應了。但在暑假時她才把養老費打給父母,現在生活花銷實在太大,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錢來扶弟。她想到了把自己按揭的那套小房子賣了,就可以拿出錢了,沒想到疫情外加國家對房價的調控,房子很難賣掉。父母、兄弟姐妹隔幾天就催一次,不停地給她灌輸一家人,要互相幫助,話裡話外都是怕她不幫忙。父母和四姐,還有妹妹,都在提醒她,在她生孩子時,她們是怎麼幫助她,怎麼千裡迢迢去照顧她,聽得多了,她恍惚覺得,當初生孩子時,四姐和妹妹對自己的照顧,是不是就為了今天的“逼迫”,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腦海中又想到了前男友說過家裡人一直在壓榨自己的話,她希望這隻是自己狹隘的想法。她以低價把房子暫時租出去,收了租金給弟弟,但是家裡覺得太少了,讓她去找人借,讓她務必盡快給弟弟湊首付,每天電話響個不停,依舊沒有關心,隻有催債似的“輪番轟炸”。

終于她反抗了,細數這麼多年,她的付出,以及家裡人對她的冷漠。其實,她盼望的,也不過就隻是那一瞬,一瞬溫暖的相伴,而不是冰冷的金錢,她從沒要求過,家裡人能給她更多,就這樣都是一種奢望。她現在是個母親,她不能再自私到不顧自己孩子的生活,隻為滿足家裡人無底線的索取,她的難處他們都看不到,她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工薪階層,卻超負荷運轉,年齡讓她沒有那麼多體力和精力儲備夠家裡人和自己小家吸取的血液,她太累了,永遠滿足不了家裡人的要求。

家裡人的理由是,她們犧牲了自己,成就了她,她的一切都該是他們的。她挂了電話,一天一夜沒睡,就在想,自己這麼做是不是錯了,可是錯在哪了呢?如果她這次傾家蕩産給弟弟買了房子,她就不是忘恩負義了嗎?她想到了《歡樂頌》裡的樊勝美,《安居》裡的房似錦,《都挺好》裡的蘇明玉,《理想之城》裡的紅玫……

棉花糖流下了最後一滴眼淚,卻被别人一口舔幹,滿意得抹抹嘴,真甜。棉花糖的身體消失了,随着消失的還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剩下毫無生機的幹癟的竹簽,被扔在地上,任人踩踏,然後環衛勞工撿起,放在垃圾桶裡,讓它有了一個體面的歸宿……

中年人的委屈是沒辦法向人傾訴的,隻能在夜深人靜時,望着窗外發呆,黑夜真好,掩蓋了太多的無奈……她知道原生家庭無論好壞,都是自己沒辦法選擇的,也沒辦法逃避的,那是自己的來處,沒有那裡,就沒有現在的自己。她隻是覺得害怕,她不想做那個被甜蜜圍繞,然後一點點膨脹自己,最後被大家撕扯着,吮吸着,埋葬了的棉花糖。

棉花糖歎息着,曾經的甜蜜成了現在痛苦的回憶。可是,她沒辦法避而不見,避而不聽,成年人的世界,都是一邊崩潰,一邊拼命的自愈。她隻能重新拿起一個竹簽,走到預熱好的機器面前,放在正在旋轉的攪拌器上方,小心地繞着圈,迎接下一朵棉花糖……于是她撥通了電話,“錢已經打過去了,你們照顧好自己啊.......”。她撕下一塊棉花糖,放在嘴裡,甜到心裡。棉花糖沒辦法長久的儲存,但能被人們記住她短暫的甜蜜,也許就是她最好的價值了吧?

她在日記上輕輕地寫下:“這已是我的天涯:進,看不見幸福;退,看不清道路。選擇接受和承擔,從此,春便還是春,夏便還是夏,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我們還是我們……”

寫于:2021年12月1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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