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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是一種疾病

長大是一種疾病

一個人就是一個孤獨的世界,可是你又不甘于這麼孤獨下去。你在許多的時間裡,都在渴望着愛情,渴望着合群,渴望着到世界各地去走走。是以,孤獨是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互相吸引,或需要援助的理由吧。

從你降生開始,就與世間萬物隔着什麼———隔着窗戶,隔着馬路,隔着霧氣,隔着歲月,而四處張望自己居住的這個陌生的家園。然後,你一次次的走出家門,從這裡到那裡,越過了城市和鄉村,越過了高山和大河,可前方仍舊不斷地出現新的事物成為你的障礙。難道你與目的地之間,永遠都隔着什麼?不隔着什麼不行嗎?

于是,你第一次強烈地認識到,你如果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就一定要與其他事物劃分開來,這種劃分的外在形式,就是距離。沒有距離就沒有你,我。

他,就沒有事物之間的差別,也就沒有了這個豐富多彩的美麗星球。然而,你又是一個單獨的人,許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去做,去承擔,任何人不可以替代你,比如:生長,病痛,死亡,以此類推。更為殘酷的是,大約隻有你自己知道你的全部感受,你說出去或寫成文字的東西,隻是内心的一小部分。還有許多時候,你所說的與你心裡面有的并不是一回事。

從裡到外,從上到下,你都處在一種“隔着”什麼的處境之中,你茫然嗎,你失落嗎,你痛苦嗎……那麼,内心與行為的尋找之船就此起錨。可是,實際情況并沒有好到哪裡去,因為,這個世界是不會有“彼岸”的!有的隻是此岸與彼岸之間你所曆經的一切,而這一切整個人類都無法逾越。你局限在這條船上,竭盡全力地企圖翻滾出來,結果你卻遍體鱗傷。至此,“隔着”的問題,仍未得到解決。不管你走到哪裡,隔着什麼,是絕對的。

你永遠無法抵達,無法!這就是“隔着”這一詞語的定義。我又在涉及一個詞語,以及這個詞語所指明的一種客觀的殘忍的真實。我是這樣了解的,遠方隻針砭想象而言,如果你去了那裡,那個遠方即刻變成身邊,彼岸隻存在于宗教意義裡面。現在,你永遠都追趕不上現在的遠方,也照樣追趕不上你身邊的任何一件東西,我是指完全的追趕上。這就是具體,一點一滴的具體,與一切都不盡相同的具體。那麼“隔着”是一堵或厚或薄的牆,永遠介乎于人與人,物與物,人與物之間。

空間對個人的意義就在于此,空間不一定都那麼缥缈,都那麼遙不可及。空間對于你是切膚的——帶有四季的溫差,帶有方向不同的清風,還帶有暗香浮動……最不易被察覺的事物,是距離眼睛最近的阻礙,或者說,你一直不以為會成為阻礙的事物,比如:日光、空氣。問題就出在這裡,為什麼會忽視這些離你最近的事物的存在呢?因為,正是這些事物阻礙了你的思想,是它們誤導了你的思維與活動。有時候,你十分希望回到最初的,即剛出生時的情形之中,那種張望的天然和純真,我認為那是應被今天的自己所汲取的,所崇尚的姿态。從這個意義上說,長大就是一種疾病。長大的你,被太多陳腐錯誤的東西所腌制,所纏繞,所阻擋,進而隔斷了你與世界最為直接和真實的聯系。而你與這個世界的接觸,是非常需要直接面對它們的。我早年讀過一本書,書中寫到一個男人獨自在冰島上,他望着眼前的一切,望了許多年,一邊望一邊記下了那最為直覺的一切。

我始終認為,你與你思考的對象之間,應該是空白!“詩應從橫在詩人面前的阻礙開始。”我忘記這句話是誰說的了。不是嗎?土地阻礙着種子的生長,生長才稱其為生長。氣流阻礙着鳥的翅膀,天空才有了飛翔。阻礙就是生成,就是行進,否則就是消失與虛無。

心靈是有其本來的要求的,它要求感動,要求真誠,要求沉默,它的這些要求并不過分。越南電影《三輪車夫》中,有一位麻風病詩人,他那肝腸欲斷的詩行,都是從無奈的沉默中汩淚流出來的,“當年我聽到這歌聲時/是在一條漂滿白荷花的河流上/我記得/那時年輕的我是多麼純潔和完整……”詩人将不幸的一切全部删除,使其成為空白,直接回到年輕。我也很需要這樣的空白,徹底地還原為一個從前的你。“回眸”式的想象,是瞬間的完成,不須過渡。

那條漂滿白荷花的河流的感覺真好!空白!有意抽象出來的一大塊空白,這是我目前所熱衷的一個概念。是從頭開始,不是重新開始。是孤獨,不是合群。是創造,不是仿制。是陌生,不是熟悉。是颠覆,不是穩定。是天真,不是複雜。要達到這種目的,空白一定是十分重要的。

渴望越過阻礙,看到對面,更渴望走過去。結果你看到了,也走過去了,卻發現内心仍然充滿惆怅。于是,新的渴望,又像青苔一樣滋生了出來。或許,你明明知道渴望的内容十分缥缈,或許你也明明知道這無非是浪費時光。可你發現自己在很多時候,需要的不是實作那個渴望,而是需要擁有渴望本身,或者說,需要對時光進行浪費。

浪費讓我有了愛惜之情,像阻礙讓詩人有了寫詩的沖動一樣。隔着——不是什麼邪惡元素,它是真的,不是假的;它使你痛苦,也使你保持活力得以回想以往,得以充塞愛情,得以自由來去,得以渴望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