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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作者:涼州七裡
“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

這段中國人都耳熟能詳的話,其實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對自己人生的總結。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三歲喪父的私生子孔丘跟着母親被逐出門庭,流落到曲阜阙裡過苦日子,每天跟着禮官的屁股後面照貓畫虎搞禮樂,對學習的重要性了解透徹;

二十多歲時孔子開辦了中國第一所私人學校,慢慢積累了一些名聲,期間齊景公來魯國通路時還點名要會見,事業總算是“立”了起來。

四十歲前後的孔丘或外出交流學習,與列國君臣論道,或點評人物政策,逐漸學富五車,見多識廣,故而自謂“不惑”。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孔子見老子

五十歲多的孔子曆任中都宰(掌管家務和家奴)、司空(掌管建設和土地)和大司寇(掌管刑律),行宰相事。期間内魯國大治,人民歸心,卻引得列國驚恐,也不可避免地觸動了魯國傳統勢力的利益,加上魯定公的懶政,三方做局用一次冷闆凳試圖令孔子知難而退。

筆者相信,孔夫子是一位豁達且理想化的讀書人,在察覺各方的意圖之後,他果斷地抛棄了高官厚祿,帶着弟子們風餐露宿于神州大地。

筆者翻遍史書,雖然萬分嫌棄,但魯國君臣并沒有對孔子不利的想法,之是以出走,隻是不想屍位素餐或同流合污罷了。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此等心境,一句“知天命”似乎還不足以描述這份舍得。

隻是連孔子沒有想到的是,不管是知天命的程度,還是此後波瀾壯闊的人生,此時才剛剛開了個頭而已。

更不曾想過,如果生命止步于此,他的成就或許隻是埋名于“百家”之中,遠不足這曠古絕今的獨一份。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五十五歲的孔子執意離開祖國,主要目的是繼續推廣所謂的“克己複禮”。

“禮”,是周王朝元勳周公旦的編著的《周禮》,其對于各級貴族在祭祀、吊唁、接待、軍事和婚冠等各種場合(吉兇賓軍嘉)所應用的規格、樂曲和食物等方面進行了詳細的規定,卻不限于按章辦事的行為準則,周公的立意在于各級貴族各安其土,各司其職,這便有了周天子的權威和江山社稷的穩固。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秦公一号大墓使用了天子級别的“黃腸題湊”

然而自春秋伊始的争霸戰争已經持續兩百多年,周王室早就成了公用的橡皮圖章,各種僭越的事情也見怪不怪,列國的“小春秋”亦轟轟烈烈。

孔子痛恨這一切,他提出了“克己複禮”方案,希望各階層嚴格要求自己,大家共同努力回到西周初年的和諧狀态。

可惜很顯然,這是個費力不讨好的活兒。

據史載,孔子一行“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困于陳蔡之間,于是反魯”,十三年間颠沛流離,披星戴月地輾轉于中原,所見者要麼是““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的昏君,要麼是被權臣架空的傀儡,其政治主張均未獲得諸侯采納,團隊更是屢次陷入險境。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周遊列國的第一站是号稱“君子之國”的衛國,在匡(地名)被當地人誤認做仇家給抓了起來并囚禁了整整五天。

“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将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史記.孔子世家》

身陷囹圄的孔子表現得十分樂觀,他覺得自己背負了周文王的傳承,除非是老天想滅亡周禮,不然别人能奈他何?

在祖籍宋國,司馬桓魋想做掉他,孔子同樣覺得自己的使命尚未達成,當有天命護身;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鄭國人嘲笑他身體零部件像極了古今聖賢,組裝在一起卻像條喪家之犬(其颡似堯,其項類臯陶,其肩類子産,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孔子亦哈哈一笑,說前面未見的對,像條狗倒是真的。

轉了一圈卻發現,都還不如魯國呢,孔子卻一直相信“天”授予了自己弘揚周禮的使命。

那麼,所謂的“天”究竟是什麼呢?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孔子口中的“上天”顯然是個能賞善懲惡的道德之天,而這恰恰是傳承自西周的天命觀。

周人所翦滅的殷商是一個宏偉壯闊的文明,高聳入雲的“天邑商”令來自西陲鄉村的周人崇拜,制作精良的戰車和青銅武器令人顫抖,血流成河的祭壇更是令他們靈魂戰栗,因為四方諸侯的軀體才是最高貴的祭品。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解夢的也是他

那他們為什麼會失敗呢?根據周人的琢磨,僅僅依靠祭祀是不夠的的,或許上天隻關照有德行的人吧。

于是,周公又發明了一個影響後世三千年的概念--敬天保民:“上天”隻會把統治人間的“天命”交給那些有“德”者,一旦統治者“失德”,也就會失去上天的庇護,新的有德者即可以應運而生,取而代之,比如說武王伐纣。

不管怎麼說,雖然夾藏私貨,卻是“德”的觀念第一次出現在中國文化史的天空,也是人文精神的最初覺醒,從此奠定了中國人不盲從神佛的特性。

學識淵博的孔子自然知道“德”之意義,他試圖推廣的不僅僅是周禮的儀式感,更是一個高檔次的普世價值觀。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孔子的祖先恰恰來自血腥而野蠻的殷商,作為微子啟的十六世孫,當同齡的小孩都緻力于玩泥巴的時候,他就有模有樣地擺弄禮樂儀式(陳俎豆,設禮容),一不小心還成了畢生的事業,兢兢業業地替早已破壞不堪的征服者擔任着裱糊匠的職責。

殷人最“好鬼神”,生生用血流成河的祭祀将與上天的對話搞成了權力尋租,身為後人的孔子卻對人俑陪葬大加鞭撻... ...

還真是貨真價實的“違背祖訓”啊!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當然,學富五車的孔子對于“天命”也有着自己獨到的認識。

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

孔子一行途經蒲邑時曾被衛國叛臣公孫氏扣留,孔子答應對方此後不去衛國首都并簽訂了盟約,離開之後卻沒有改變原定路線。子貢問,盟誓難道可以背棄嗎?孔子則說被要挾而訂立的盟誓,神是不會理睬的。

誠信與否是古人的原則性問題,《禮記·祭統》說“是緻其誠信,與其忠敬”,孔子自己也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更何況歃血為盟是有老天爺盯着的,身為聖人公然“雙标”究竟合适嗎?

這個問題就不深入讨論了,可知的是孔夫子并不迂腐,或許他隻是覺得此舉并非違背心中的“道德之天”吧,再說去不去衛都跟這場戰争的勝負也沒啥關系不是?

這也跟孔子一貫的理念相符,他說過“子不語怪力亂神”,又告誡弟子們對鬼神“敬而遠之”。

“不語”便是不作為日常去談論研究,“敬”則指的是敬畏之心,儒家從不主張去追求、崇拜鬼神,重要的是正道在心,如果自己不以正念做主而去崇拜鬼神,那就要為鬼神所制,當以人道為修行準則,正念若衰,邪念則主。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孔子見南子”是春秋的著名公案

當然,孔聖人也有沒那麼道德的時候,衛國那位美豔風流的南子夫人曾與他獨處一室,雖無目擊證人,室外卻聽到鈴兒響叮當,事後被子路質問,孔聖人終于第一次在正史中失态,司馬遷說他跳起腳來指天發誓:“我如果口不應心,老天會懲罰我的!老天會懲罰我的!”(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

可見,雙方極有可能是發生一些什麼,就是不知道孔子心裡是不是也覺得又是一次“要盟”呢?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

這段話的意思是,某天孔子說自己想不說話,子貢覺得您如果不做點什麼訓示,那這本《論語》還怎麼編得下去呢?孔子則反駁到:“天說過話嗎?四季照常運作,百物不是也照樣生長嗎?”

話說到這份上,想必《論語》的編寫工作也到了最後階段,孔子的生命也接近尾聲了。

十三年的遊曆之後,孔子蓦然發現自己折騰了一輩子,而這個不順眼的世道卻絲毫沒有改觀,他對于曾經言之鑿鑿的“天命”也産生了些許懷疑,但他并沒有放棄,因為還有一項偉大的工作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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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二爺最愛的讀物就是《春秋》

六十八歲那年,孔子帶着弟子們回到魯國并啟動了《春秋》的編纂工作,他也順利進入了耳順的境界:用耳朵聽出潛藏的聲音,即所言之人的真實所想。

這部現存最古老的史書覆寫了東周二百四十多年的曆史,曆時三年卻僅僅留下了一萬多字,不要嫌少,這部精簡到如同提綱的史書用“微言大義”的“春秋筆法”記錄了華夏先民是非分明的價值取向,竟有着“亂臣賊子懼”和“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的神奇魔力!

這顯然是一部放眼未來的著作,我孔丘今天未能完成的使命,當由《春秋》來替我負重前行。

隻是,其最後一筆卻是任何人所不曾想到的。

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春秋》

這一筆顯然是違背了“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則,何謂“狩”,貴族之狩獵也,瑞獸麒麟非從天而降,卻被一個卑賤的砍柴人所捕獲,遂遣詞遮掩其落魄也。

孔子不停地掩面抽泣,涕淚沾身(反袂拭面涕沾袍),比子路和顔回去世時還要傷心,還神神叨叨地碎念着“你究竟為誰而來?為誰而來”(孰為來哉)?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是啊,此等禮崩樂壞的亂世卻降下瑞獸還被鄙夫所獲,是老天瞎了眼嗎?

是年,齊候被田恒子所“弑”,七十高齡的孔子在齋戒沐浴三天之後進宮觐見魯哀公,請求發兵主持公道,滿朝文武竟無動于衷!

“麒麟”的嗚咽仿佛禮樂的最後哀鳴,孔丘不再相信天命,轉而将《春秋》做了永久性停更的處理(後面兩年是弟子們編寫的)。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論語》和《春秋》停了,弟子、廟堂、典籍、史書也都無所謂了,他知道已經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也在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而這些都不再重要,隻因為選擇了放下。

行将就木的孔子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頓悟了生命的終極奧義:從心所欲,不逾矩,終于能随心所欲地想幹嘛便幹嘛了,不荒腔走闆就行。

大徹大悟的孔子在三年後去世,他不曾想過後世有秦皇替他實作了“書同文、車同軌、人同倫”(語出《中庸》)的理想,有漢武将他捧上神龛,成為華夏民族的精神圖騰。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在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當宋襄公、申生、介之推、弘演、伍子胥、豫讓等禮樂的殘黨們紛紛死于非命時,世人在傷感的同時也在迷茫:

何謂對錯,孰分對錯?

替我們兜住底線的是孔子和儒家思想,他們将禮樂的人文精神銘刻在了典籍之上,也烙印在了中華民族的血脈之中,奉如圭臬如海瑞也好,裝模作樣如朱熹也罷,中國的主流價值觀從未被歪曲過。

而放眼今日,不管是光鮮亮麗的流量明星,亦或是縱橫商海的“枭雄”,沒有人可以背叛孔子定義的道德标準而繼續存在,因為那是華夏文明的底色所在。

孔夫子,終将完成所肩負的“天命”。

“違背祖訓”的孔子,終将完成肩負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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