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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田千春:苦海中的孤獨搖槳人

鹽田千春:苦海中的孤獨搖槳人

鹽田千春 《未知的旅程》 2016/2021 金屬架構、紅色線 攝影:Shaunley

鹽田千春:苦海中的孤獨搖槳人

鹽田千春 《聚集—追尋歸宿》 2014/2021 行李箱、馬達、紅色線 攝影/Shaunley ◎剀弟

展覽:顫動的靈魂

展期:2021.12.19-2022.3.6

地點:龍美術館(西岸館)

後疫情狀态下,很少有外國藝術家帶領團隊親身來到中國做展覽,而鹽田千春卻是一個例外。在展覽紮堆的上海,很久沒有一個藝術家個展可以帶給人美感和痛感,同時收獲一種心靈的幸福慰藉,“顫動的靈魂”做到了。鹽田千春用輕盈的線在空中“作畫”,用一種日常而充滿想象力的材料和方式,喚起了視覺表達的無限張力。

當得知2019年東京森美術館的鹽田千春大展“顫動的靈魂”要巡展至上海時,這幾乎馬上成了冬季藝術界最為重要的一個期待。藝術家邊與疾病抗争邊籌備完成的東京大展,回答了她25年來經曆的人生重要問題的思索,尤其是對靈魂的所在,以及生與死的詢問,這些問題在兩年後的今天來看,更具有普遍意義。

整個展覽呈現了藝術家從上世紀90年代至今的作品:除了大型裝置,還有雕塑、表演視訊、照片、繪畫、舞台指導項目相關的材料,以及藝術家特别為本次巡展創作的新作,共計約80組100多件。這也是鹽田千春最大個展在中國大陸的首次呈現。

畫畫是童年的夢想

經曆了21天隔離、4天美術館的現場準備工作之後來到觀衆面前的藝術家本人,坦言因為生活在德國,自己很久沒有遇到這麼多同膚色的人了。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鳥,她輕聲細語地回應觀衆的問題,接受各個媒體的采訪,但在她輕盈的表述和溫柔的外表背後,通過展覽作品所透露出的則是一個非常堅強和有力量的靈魂。

這一段與藝術結緣的宿命起于對繪畫的喜愛。1972年出生于大阪府,在岸和田市一個盒子制作工廠裡長大的鹽田千春,12歲就決定不要做重複的工作,想當畫家。她5歲時畫下了名字寓意的春花和蝴蝶,幼稚園的時候就拿着畫筆笑容燦爛地在臉上塗抹。

鹽田千春對繪畫的認定在入讀京都精華大學美術部之後遭遇了困境,這也是大部分藝術家會面對的問題。她在開幕對談中回顧,“覺得畫什麼都是在模仿他人”,繪畫變成了為藝術而藝術,當面對自己時覺得一陣空虛。她甚至無法拿起畫筆,更不要提充沛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19歲那年,鹽田在現代藝術博物館參觀了波蘭藝術家、現代纖維藝術的革新者、軟雕塑創始者瑪格達蓮娜·阿巴卡諾維奇的展覽,這件事情可能對她來說影響深遠,至少讓她看到了一個彼時女性藝術家的榜樣,也讓她立志要去歐洲留學。阿巴卡諾維奇的纖維裝置在鹽田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

1993年到1994年她作為交換生在澳洲國立大學藝術學院學習,鹽田開始創作行為藝術和裝置藝術作品。在國外生活的體驗打開她對自身的思索,她開始通過創作探讨身份、存在、遷徙、皮膚、靈魂、生死等問題。

1994年的《從基因到基因》是鹽田第一次使用毛線作為材料的行為藝術、裝置作品,她用紅色的紙闆、布料等制作出如同不規則形狀的細胞,用紅色毛線固定在天花闆上,并以一股線繩與地面相連。從名字可以看出,基因、傳承、血液成為了探讨的主題。

用身體拯救繪畫困境

同年的行為藝術作品《成為繪畫》是鹽田走出繪畫困境的分水嶺,她受到自己變成畫作的夢的啟發,給自己披上畫布,并且往身上噴濺紅色的釉料,帶有毒性的釉料染紅了她的臉和頭發,也灼傷了她的皮膚,透過這種帶有危險的行為,她嘗試解鎖了身體和材料的關系,也找到了藝術創作的動力和決心。

1996年鹽田如願去往歐洲學習,她先後跟随行為藝術大師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和裝置藝術大師瑞貝卡·霍恩學習。這一階段,她開始了一系列的行為藝術實驗,比如1997年的《嘗試與回家》中,鹽田一次次從一個土坑洞中往下跌落,好像通過這種行為表達一種回歸的徒勞努力。1999年的《盥洗室》中,她赤身在浴缸裡用泥水一遍遍沖洗自己,但是怎麼也沖洗不掉泥垢,就像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皮膚和身份的記憶。

通過身體的在場,鹽田千春挑戰了體驗的極限。但是在定居柏林之後,她開始将表達的主題放在了缺席的身體和不存在的存在上。對于藝術家而言,身體的缺席,并不意味着身體真正的消失,物體的不存在,也并不意味着記憶的消失。正如回憶中9歲經曆過的鄰居家的一場大火,燒透之後留下一把殘琴,鋼琴已經發不出聲音了,但是它殘破的美麗卻永久地留在了藝術家的腦海裡,并由此創作出《沉默中》。無聲的音樂會,正如身體的缺席,帶來的存在感在想象中更為強烈。

從身體創作到用線創作

藝術家通過使用日常物件來表達留存在其上的記憶,通過記憶來強化這份存在感。藝術家也再次使用線作為創作的材料,編織這種無聲的存在。

當發現自己罹患癌症之後,鹽田在作品中開始探尋生死的界限和靈魂的去處,《睡夢中》她用黑色的線捆紮空間和床,編織沉沉的夢境。又用黑色的線填滿門後的空間,越過這個門,象征着越過生死的界限。

在接到森美術館個展邀請的第二天,鹽田就得到了自己癌症複發的消息,展覽籌備的兩年期間,也是藝術家在反複探尋思考靈魂歸屬,同時與疾病作鬥争的時間。感受到生的牽絆、親人的牽絆,藝術家開始想靈魂是不是可以傳承,肉身脫離之後是否還繼續存在,《外在化的身體》中,她用牛皮和青銅象征自己身體的碎片,用藝術創作的方式提前回答了這個讓人恐懼的問題。

但是當置身“顫動的靈魂”現場,入口即可見的《未知的旅程》中,我看到了輕盈的線在空中自由的走動,它們有時候糾纏在一起,有時又變成了單獨的一根,連接配接起天空和小船。“線變得纏結、互相交織、崩斷、散開。它們不斷反映出我的内心世界,同時也表達着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種種狀态。”

我想象着藝術家拿着線團,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裡往複、纏繞。如她所說,内心的情緒也會即時反映在這個“纏繞”的過程中,在看着空間被這些聯系漸漸填滿的時候,一條線已經追溯不到開頭和結尾,好像搭建起了一個夢的世界,“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仿佛能夠窺見天邊,觸碰到真相”。黑色的線是空間的延伸,是夜空,是宇宙;紅色的線則是血液、是生命。藝術家在創作中得到了靈魂的自由。

這個時候,我才了解到,被這份脆弱感和力量感同時包圍的感覺是一種幸福的感覺,就如同《聚集-追尋歸宿》約200個行李箱所組成的隊列,它們微微顫抖,正如出行前的清晨感受到的未知的興奮,是一種體驗到當下的感受,我們也許能說,這也許就是靈魂呢?

龍美術館(西岸館)有着非常巨大的空間和挑高,對于單個藝術家個展來說并不是那麼容易規劃和表現。這個展覽從《未知的旅程》裝置開始,回顧藝術家的經曆,通過大型裝置作品《沉默中》,出來後再觀看藝術家的舞台設計創作資料,來到二樓之後,又經過由日常物件組成的幾件裝置作品,輔以藝術家的繪畫,以《聚集-追尋歸宿》結束,一圈最後,來到最後的《我們将去往何方?》。這件用線表達的白色船隻意向的大型裝置作品,宛如一件如夢如幻的奇境,它讓我聯想到溝口健二電影《四月物語》中在迷霧中行駛的船,一葉扁舟,衆人皆睡,我獨搖槳,苦海憑船渡。鹽田千春就是這個搖槳人,讓人為她感到一陣陣心痛。

圖檔版權屬于德國波昂VG Bild-Kunst圖檔和鹽田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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