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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說到愛情神話,我很少想到上海

想到愛情神話的發生,我很少想到上海這座城市。

在這一點上我大概還是受了中國文化的誘惑——愛總要輕靈一些;及至有機會看古羅馬雕塑,就更覺得東西方文化是可以共同建設愛情共和國的。和愛的訊息相關的都是飛揚的具象,那些苗條小巧的青銅雕像軀體,不僅手臂上揚,指尖上揚,甚至還可能揚起一隻後足,踮起另一個腳尖停留在某個神獸的唇際。

不會有幾何學上的周正,愛情的發生就不應該是穩定的。

它得出現在十寸高跟鞋的尖尖兒上,那會讓矮個子姑娘也有了飛翔的憧憬;它得飛到哥特式城堡的尖頂上,隻有在那裡才能聽見大西洋的聲響。要是不小心飛進了巴黎羅丹雕塑園,看見穿着便鞋的旅行者走在過去馬車行進的砂石子路上,腳底下好像都是沙錘的樂聲,然後窺探那些纏繞着的兩性軀體的雕塑就纏繞着上升,筆直着的兩性軀體就筆直着上升。

愛情的上空總該是飄揚着飛翔的翅膀或者是熠熠生輝的星空,雖然我們都知曉,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會落在我們身邊,不過我們還是想說,求帶飛。

可是,想到愛情的綿延,我還是會想到上海這座城市的。

一次在冬日的京都,一米多一點的路口還是有通行斑馬線,我看着對面的紅燈和阒寂的弄堂口子,尋思要不要兩步沖過去闖個紅燈——這個紅燈的設定有什麼用呢,真是的。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就蓦然、沒有來由、風馬牛不相及地思念了幾秒鐘上海。

那是一座怎樣的城市呢,好像就是講:上海的規則請您多多觀照了,剩下的就看你怎麼靠自己的本事打發孤獨了。

人們要在這個規則裡四處騰挪自己的愛情,有些時候它們在言語裡,有些時候它們在小菜裡,有些時候它們在我18歲看見同宿舍的姑娘指尖夾着的摩爾香煙裡。上海姑娘們圍坐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是妙語連珠,她們從不躲閃任何機位投射過來的光芒,她們的言語裡什麼都有,但是沒有嫉妒與憤怒,因為嫉妒與憤怒從來是世間十誡之二。

而事實上,二進制對立必須審慎言說。比如故鄉與異鄉,自我還是他者,當我突然介意它們的時候,我總是處心積慮地想要開始一場智識旅行,盡管我知道那将是徒勞的,在沒有完成年度KPI的情況下我也不敢讓自己開始這樣一場旅行。

大概正是因為這樣,我對于囫囵的生活抱有深切的愛戀與敬意。比如陰暗的天空,不濃不淡的雨水和不稀不稠的雪花;比如渾圓的肩膀和沒有棱角的面龐,不多不少的鈔票和不清不楚的心緒,不大不小的露台正好可以望見老宅屋頂的紅瓦——是近代受過強勁的海風吹拂過的城市都會有的那種一爿挨着一爿、一片挨着一片的紅瓦,比如青島,比如上海。

是以,給予一個城市、一種言語以一種單向度解讀的藝術影像,在今天都是不完美的。因為它總是企圖“擊中目标”,一些人被擊中而墜落,一些人因為逃脫而哂笑,這個不好,沒有離心力與向心力之間的撕裂怎麼能夠叫作現代影像呢?沒有《一江春水向東流》和《十字街頭》好,故事裡面全是要讨生活的。

假若捱過了愛情的發生,迎來了愛情的綿延,就是上海這個城市給你的最好的空間了。新近有《愛情神話》可以诠釋這種空間裡的這種綿延,觀衆嬌嗔或者歡喜的鼻腔音和口腔音共鳴的滬上方言,被混剪入隻有丹田音才能有的爵士歌子裡,就那麼細瑣的言語與輕靈的歌子在你耳邊唱和着。

可是你卻心緒難甯,這些對白讓你心煩意亂,就好像是看不懂的英文小說裡還夾雜卷着舌頭的意大利語,隻是這種“心煩意亂”的觀影體驗就仿佛是在講:嘿,朋友,在這個城市,你們連這點滬語都聽不懂可是不太好哦。

别的情節像是大多數當下的電影一樣,看過了就是看過了,不覺得好也不覺得不好,都是讨生活,不容易的,“甯噶也是要吃飯的”。

隻是片子裡那個要“回”英國的小囡瑪雅在台燈下默寫的英文詞組“保持冷靜(keep calm )”才是真的擊中了我的心靈。

大概類似的詞組還可以補充“保持距離(keep distance)”。我倒是體悟了這部片子對于上海真切的愛戀,因為我們都知曉這句話完整的表述就是“KEEP CALM AND CARRY ON”,我覺得它也算這個城市的愛情神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