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紀錄片《棒!少年》在FIRST青年電影展的首映,引來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全場的呐喊叫好。相較影展上提前亮相的其他幾部、或藝術氣質獨特或個人表達強烈的劇情片,這部作品可以說工業完成度極高,且對觀衆非常友好,很容易的,就能被小運動員們渾然天成的成長故事帶入。

片中,小鬼頭們惹人大笑的淘氣,原生家庭的貧苦面貌,體育競技本身的感染力,棒球學校未來命運的不确定性,都接二連三調動着現場觀衆的哭笑神經。至少對我,确實找回了疫情以來那種久違的、隻能在影院才能被給予的感動和激情。
電影開頭,河北涞源的田地裡,孤兒梁正雙正要被他的二伯送走,送到來挑選運動苗子的國家棒球隊前隊長孫嶺峰那兒。與此同時,甯夏最缺水的鄉下,調皮搗蛋的馬虎也正在辭别家人,遠赴管吃住和讀書的北京。兩個性格迥異卻一樣出身貧苦的孩子成長故事,緩緩展開。
近一年前,我也和一群慈善人士,到被劃為深度貧困的雲南怒江州短暫支教,其中有一位同行者,是退役多年的國家冰球隊前隊長。除了給高坡上的村小孩子上體育課外,行程最後一天,他還給縣一中的體育生上了一堂課,并在開頭直接潑冷水,“梅西隻有一個,姚明隻有一個,劉翔隻有一個。你們已經十七八歲,想要成才成名是沒希望了。但冰雪産業遠不止是運動員這麼簡單,配套的教學、場地、器材、市場、營銷、廣告……就業和發财機會,遠比在你們大山裡多得多。”
而紀錄片中那位打造民辦棒球基地的中年人孫嶺峰,因為自己7歲就開始學習棒球,避免成為混社會的壞孩子,甚至一步步成為中國棒球聯賽的三屆盜壘王和國家隊的當家中外野手,當然也就更明确了一點,運動苗子必須得從小抓起。當然,他也不忘提醒自己招來的苗子們,即便成不了運動明星,體育産業的路子也還寬着呢。
确實,相較身體對抗性劇烈的足球、籃球、橄榄球、冰球,體格骨架上相對劣勢一些的東亞人,在更仰仗技術和團隊配合的棒球領域,是更有機會出頭的。是以,孫嶺峰在紀錄片之外的媒體采訪中,自信放言,“給我十年時間,我一定能把這些山溝溝裡來的孩子送進美國棒球職業大聯盟,這将是一件轟動世界棒球界的事。”
然而,與在蜜罐裡長大、并被棒球競技文化浸染的北美和日本孩子不同,這些來自河北、甯夏、西藏邊遠地區的貧苦孩子,先天的營養條件差得太遠。為此,棒球基地首先得保障讓孩子們有肉吃。電影中,來到北京昌平遠郊村子裡的甯夏孩子馬虎,給家裡打電話時都贊歎,“每一頓都有肉。”
有着多年新聞報道背景的導演許慧晶,較為敏銳地發現梁正雙和馬虎這兩個個性迥異的孩子,并在拍攝和剪輯中,漸漸将他們确定為有着人物弧光的主人公。小雙的父親因病早逝,從小跟着二伯長大,卻因媽媽不知去向,而不能被當地政府劃為孤兒。他的爆發力非常不錯,是以被擔任基地具體執教工作的“師爺”張錦新确定為一号投手,然而小雙雖然狀态穩定,卻遠不夠活潑好勝,還經常因為和小朋友打架而哭鼻子。
回民孩子馬虎,則是小霸王,上場時敢打敢拼,在宿舍裡還精力旺盛地跳着抖音網紅曲《摩托搖》,連教練和導演都得稱呼他“虎哥”。然而,他總是惹是生非,極不合群卻又不敢一個人睡。
年近七旬的總教頭張錦新,是學校創辦人孫嶺峰的恩師,他不求經濟上的回報,隻希望有朝一日能帶出來個打得進美國職業大聯盟的明星,一位棒球界的姚明。然而,疏解北京功能、降低人口密度的強力執行,也迅速來到了昌平遠郊。不符合居住要求的平房被陸續拆除,孩子們的宿舍岌岌可危,民非組織資質的棒球基地,也還在努力争取合法存在的身份。
有馬虎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作主人公,紀錄片就有了天然的娛樂性。廣東中山的冬訓中,他沒被分到一隊,小脾氣說來就來,哀怨自己就是條“沒人要的流浪狗。”而片中這樣的情緒爆發點比比皆是,被遺棄的小雙則對找回媽媽毫無興趣,倒是想見到弟弟。
于挫折中奮發,在危機中化險,新聞特稿乃至劇情長片的一切元素,都在《棒!少年》中,以非常舒服而恰當的節奏出現了。小雙克制了不合群的脾氣,進了一隊。這支名為“強棒”的少年隊,已經打遍國内無敵手,也被邀請到了棒球之鄉的美國。孩子們開了眼界,卻也在和芝加哥少年隊的比賽中,對自己的真實水準有所了解。靠實力說話的競技體育,很難真正有《摔跤吧,爸爸》裡那樣的翻身奇迹,“強棒”國少1:11慘敗給芝加哥少年。
《棒!少年》給出了如此完整的故事和人物遭遇,與影迷影像中那些野蠻生長的獨立紀錄片非常迥異,怪不得在首映後被觀衆一緻認為是有着非常高的工業化水準。而這也無疑是對影片品質的贊美,雖然導演在映後坦誠,其實一切都很不容易,最開始接觸棒球基地,跟孫嶺峰說的是,“就拍個小紀錄片”,沒想到最後成了完整的110分鐘“工業化”力作。
生活也不總是有着Happy Ending的好萊塢劇情片。給孩子們上文化課的市郊國小被拆,城中村被改造完成,南方的棒球場成了商業地産……更糟糕的是,性格憂郁的梁正雙不想打球了,回到涞源鄉下,對着山坡上的二伯大喊,“你不能扔下我不管。”
Happy Ending的那一面當然也有。棒球基地挂靠到了基金會旗下合法了,練習場搬到了高大上的清華大學,暴躁的“虎哥”脾氣變好卻也留住了求勝的野心。在片尾,他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叫馬虎,來自十字路口。走丢了,然後就被棒球愛心基地撿到了”,在班車上得意地高歌張震嶽的那首《再見》。
文 | 張海律 編輯 | 陳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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