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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心情決定一隻船的屬性

759年,59歲的李白淪為帝王之争的犧牲品,被長流夜郎,期間寫了很多詩歌,讓我感觸很深的是這樣兩首。

第一首:自巴東舟行經瞿唐峽登巫山最高峰晚還題壁

江行幾千裡,海月十五圓。

始經瞿唐峽,遂步巫山巅。

巫山高不窮,巴國盡所曆。

日邊攀垂蘿,霞外倚穹石。

飛步淩絶頂,極目無纖煙。

卻顧失丹壑,仰觀臨青天。

青天若可扪,銀漢去安在?

望雲知蒼梧,記水辨瀛海。

周遊孤光晚,曆覽幽意多。

積雪照空谷,悲風鳴森柯。

歸途行欲曛,佳趣尚未歇。

江寒早啼猿,松暝已吐月。

月色何悠悠!清猿響啾啾。

辭山不忍聽,揮策還孤舟。

流配途中,并不影響李白登山感懷的興緻。隻是,這畢竟不是自由開心時刻的遊山玩水肆溢抒發豪情壯志,是以苦悶彷徨的心緒難免流露在字裡行間。

這首詩,最讓我感觸的是最後一句。

高處不勝寒,此刻的寒意更多的是李白内心的凄涼陰冷,暮色籠罩,月色都是清涼的,猿猴的叫聲也顯得越發凄厲。趕緊下山,再聽幾聲猿啼,恐怕自己也忍不住落淚吧。

59歲,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早已不在,年輕時候的精力體能也早已不在,登山臨水已經離不開竹杖的支撐。即便努力做出“揮斥方遒”的動作,也免不了一番心有餘而力不濟的悲歎。

李白知道,于他而言,孤獨才是終途。

不忍聽,還孤舟,等待他的隻是那條載他前往流放地的小船,一個人,滿腔孤憤,面向孤舟而去,此情此境,寒意四起。

李白寫這首詩323年之後,幾乎同樣的處境和心緒下,一個人也寫了一首詩: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是的,寫詩的人叫蘇轼,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他這樣記載寫這首詩的背景: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在蘇轼的詩句中,也寫到了“竹杖”,竹杖芒鞋輕勝馬,這是怎樣一種胸懷和氣魄!

誰的人生沒有淋過幾場突如其來的雨呢?怎樣對待這場雨,簡單清晰的展現了一個人面對人生的态度與勇氣,躲,無處可躲,迎,才是一蓑煙雨任平生的達觀與灑脫。

我不是借此證明李白不達觀不灑脫,隻是意在說明任何人在人生的風雨中都有沉重、孤獨、焦慮,甚至頹廢的那一刻。

李白也是如此。

這首詩之後不久,李白又寫了一首詩,當仁不讓的千古絕唱。

這就是我要感慨的第二首: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盡,輕舟已過萬重山。

此刻正是早春三月,突然聽到朝廷大赦天下的消息,而自己也剛好在赦免範疇之内,怎麼能不開心不雀躍?

心情一好,滿天彩雲飄,之前不忍聽的猿啼業已如聞天籁,之前的孤舟早已化身輕舟……心輕了,一切都是輕快的。

此時此刻李白詩句“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遠比323年後蘇轼詩句“竹杖芒鞋輕勝馬”的“輕”更輕。詩句裡噴薄而出的快意舒暢之情,讓讀者的心也瞬間輕快起來。

這就是心境與文字的力量。

我冒昧的猜想一下,在蘇轼寫下那首同樣流傳千古的《定風波》之時,他也許先默默吟誦了幾遍李白這首至少流傳了300多年的《早發白帝城》吧?

不論時光如何變幻,不論人類如何演化,這份屬于每一個人的情感,終歸還是相通的。

烏雲散盡,陽光普照,日出日落,轉眼千年。

把我們短暫的一生安置在這個千年的尺度上,這一生也是無可辯駁亦無可奈何的短。遙想當年的李白和蘇轼,他們卻可以以文字和傳說的方式依然活在此時此刻的人們心裡,這足夠偉大,也足夠傳奇了。

李白和蘇轼的詩歌讓我明白:

不論沉舟側畔,還是輕舟淺唱,都是人生必經之途必經之境,各有美好,都需要用心擁抱。

2021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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