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王凡
出品 | 棱鏡·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臨近聖誕節還有兩周，29歲維修勞工克萊頓·科普 (Clayton Lynn Cope)的母親卻再也見不到他的孩子：“他不過是去工作，哪裡想到，再也回不了家。”
2021年12月10日晚間，多起龍卷風席卷美國中部五大省，包括阿肯色州、密蘇裡州、田納西州、肯塔基州和伊利諾伊州。極端天氣下，多座建築被毀。克萊頓所工作的亞馬遜倉庫，位于伊利諾伊州的聖路易斯以東約25英裡處。當地警員在通報情況時稱，這座配送中心在龍卷風過境時，約12米高、0.3米厚的混凝土牆壁向内塌陷，屋頂被掀翻。
亞馬遜發言人表示，當時倉庫裡的從業人員集中就地避災，但其中一個避災點遭龍卷風摧毀。克萊頓·科普是目前警方确認在此次坍塌事件中喪生的六人之一。他的母親在接受外媒采訪時表示，在倉庫被襲之前，她正在和兒子通話，敦促他尋找避災場所。次日淩晨，也就是龍卷風襲擊約8個小時之後，她得知兒子去世的消息。
亞馬遜當地救援隊公布了在亞馬遜倉庫喪生的6人名單，年齡從26歲到62歲不等，并表示搜救工作仍在繼續。
随着更多幸存者開始發聲，亞馬遜倉庫的“禁手機令”遭遇質疑。有幸存的員工抱怨稱，由于公司不允許在倉庫攜帶手機，因而無法及時獲得極端天氣預警資訊，也無法與家人聯系。質疑聲的背後，凸顯美國藍領勞工對企業将效率和利潤是否置于員工安全之上的不信任，以及美國打勞工對能否脫離“系統”操控的疑惑，也給大企業在極端天氣應急響應機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Maxer科技公布的亞馬遜倉庫部分坍塌的俯視圖
“為什麼龍卷風襲來時，還有勞工在大樓裡？”
幸存者之一的哈裡斯現年44歲，自9月起在亞馬遜此次坍塌的倉庫裡擔任貨車司機。他對外媒回憶稱，自己在周五晚間完成所有的送貨任務回到倉庫時，手機開始響起警報。他将車開進倉庫後，一位同僚跑來對司機大喊，趕緊下車避災。
哈裡斯回憶稱，在就地避災後不久，就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倉庫随後開始搖晃。
“到處都是碎片，人們開始尖叫，燈也熄滅了。”哈裡斯将其比喻成地震的感覺，“太可怕了。”
亞馬遜表示，當一個站點獲悉該地區存在極端天氣預警後，通常會通知并訓示所有員工轉移到指定且有标記的就地避難所，也在新員工教育訓練中給予緊急響應指導，并在全年内演習。
但美國網友卻在質疑，“為什麼龍卷風襲來的時候，還有勞工留在倉庫裡？”，并在社交媒體上展開了激烈的争論。反對者認為，美國中部地區的龍卷風一年可能達到上千次，而且天氣預警并不準确。如果企業都因為預警停工，将打斷正常的經濟活動，一年裡可能需要停工數月。但支援者認為，也許并不是所有的極端天氣都需要停工，但公司至少需要提供安全的就地避難地，而且給予員工何時避難的自主選擇權。
但亞馬遜的倉庫“禁手機令”一定程度上幹擾了員工何時避難的自主選擇權，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禁手機令”背後的商業和安全抉擇
Enki Research顯示龍卷風席卷美國中部五大省，近40處龍卷風，其中黃色色塊為暴雨預警，紅色色塊為驟洪預警
倉庫“禁止帶入手機”并非亞馬遜一家。
國内一家物流相關從業人員就曾對作者表示，倉庫禁止勞工帶入手機有多重考量，除了因為擔心手機引發勞工分心，容易造成生産事故之外，也擔心勞工将倉庫内部布局和資料隐私進行拍照，洩露商業機密。
也曾有亞馬遜的從業人員在網絡上回複稱，亞馬遜并非所有辦公地都禁止手機或藍牙耳機，例如Prime Now中心和部分分揀中心就允許攜帶手機。他同時表示，一般倉庫禁止手機還擔心對倉庫内的儀器造成幹擾，同樣會危及勞工的安全。
但當極端天氣襲來、逃生時間視窗極短的情況下，禁止手機的弊端顯現。據悉，此次伊利諾伊州當地的天氣預警大約發生在龍卷風實際到達的30分鐘之前，但部分亞馬遜倉庫的幸存者提及，将手機留在儲物櫃或是車輛裡，讓自己無法接收極端天氣預警，也擔心一旦被困，無法和家人或外界聯系。
“在這起死亡事件發生後，我完全沒有辦法依靠亞馬遜來保障我的安全。”一位同在伊利諾伊州的亞馬遜勞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如果他們繼續禁止使用手機，我就辭職。”
但另有勞工表示，個人并非全無選擇，每當公司決定在極端天氣警告下仍繼續營業時，她都會申請休假。
“坦率地說，我不相信企業所提供的安全保障。”這位勞工表示，“如果遇到惡劣天氣，我還是想自己為安全做決定。”熟悉美國工廠建構的從業人員曾對作者表示，工廠内部往往設定就地避難所，用鋼筋和更厚的混凝土予以加強，但意外仍不時發生。2018年，亞馬遜位于美國巴爾的摩的一處分揀中心同樣在遭遇飓風後部分坍塌。當時，在強風下，15米高的牆壁倒塌，兩名勞工不幸遇難。
對是否攜帶手機的疑問，凸顯了美國藍領勞工和企業主之間的不信任。部分勞工認為，企業主不允許攜帶手機的主要原因在于生産力和效率的保障，因而擔心自身的安全不及公司的業績重要。他們認為，同白領不同，藍領勞工往往按小時收費，因而企業主會更看重機關時間内的工作效率。
另有美國勞工法律師對作者表示，除非公司高管，美國大多遵循”自由雇傭（at will employment）”原則，即雇主可以随時以任何合法原因或無原因解雇雇員，同理，雇員也可以随時以任何原因或無原因辭職。是以，如果企業主在員工内部守則中對能否攜帶手機進行明确規定的話，員工即使有異議，也很難就該條款起訴企業主。
世界頂級富豪貝索斯遭遇質疑
在倉庫坍塌後的第二天，貝索斯在社交媒體公開表态稱，“所有人都應該知道，亞馬遜團隊緻力于支援他們，并将在這場危機中陪伴他們。 我們向在現場不知疲倦地工作的第一響應者，表示最衷心的感謝。”
在倉庫坍塌緻死事件發生後，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成為衆矢之的。
盡管他已經在今年7月卸任CEO一職，由原雲計算負責人安迪·賈西接任，但仍被視為是亞馬遜的實際掌控人。持股超過10%的貝索斯是亞馬遜最大的股東，新任CEO安迪·賈西在高管激勵機制下被授予的61000股普通股，将分10年發放，他在亞馬遜的目前占股僅為0.02%。
在卸任CEO一職的内部信中，貝索斯曾寫道，“成為亞馬遜的首席執行官是一項深遠的責任，且費時費力。當承擔這樣的責任時，很難将其他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作為執行主席，我将繼續參與重要的亞馬遜計劃。”在倉庫坍塌緻死後，貝索斯也是以被質疑，是否将員工安全視作“重要的亞馬遜計劃”之一。
在倉庫坍塌之後的第二天，貝索斯在社交媒體上更新的卻是商業太空公司藍色起源的發射新聞。藍色起源是貝索斯在卸任亞馬遜CEO之後全身心投入的新事業。2021年7月20日，57歲的他曾登上藍色起源自研的新謝潑德号，親自進行火箭的首次載人航天測試，實作曆史上首次無人駕駛全平民太空飛行。但他為個人新裡程碑慶祝時，質疑者卻認為，他不過是加入了一場頂級富豪的新遊戲，逃避解決現實難題。
在貝索斯發文對倉庫坍塌中的遇難者表示哀悼之際，在評論區卻有網友公開諷刺，“你在慶祝商業太空公司藍色起源發射的同時，倉庫的救援人員正在瓦礫中挖掘屍體。”
貝索斯因為在倉庫坍塌第二天曬出在藍色起源的照片，被網友質疑是否疏于救援部署。
在大衆輿論場，勞工的安全和待遇比商業航天突破更容易引起普通人的關注，也讓坍塌事件掩蓋了商業航天上的新發射成功。對貝索斯疏于員工安全和待遇更廣泛質疑的大背景，則是疫情期間企業主财富飛升，和一線勞工可能遭遇貧病交加之間的巨大落差。2020年，亞馬遜總市值邁入萬億美元大關，貝索斯的個人财富上漲超過百倍，成為全球第一位個人财富超過2000億美元的頂級富豪。但另一方面，因為疏于防護，2020年的3月到9月間，曾有1.9萬名一線員工确診或被推斷為新冠感染。
“我和這個國家的很多人一樣，如果三天之内無法從亞馬遜收到聖誕禮物，我會感到生氣。”據外媒報道，周日，一位為倉庫遇難者禱告的牧師在悼詞中表示，“但是，請幫助我，幫助我将人置于利潤和便利之前，置于我們所有人都陷入的這一龐大的系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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