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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淮珍:碎片——緻父親

作者:睇人
單淮珍:碎片——緻父親

單淮珍,菏澤市作協會員,一教書匠,默默無聞廿年,自認為青磚藍瓦下的朗朗書聲是人間天籁。崇尚自由和興趣閱讀,多藉秋風聲高遠,筆耕自然不辍!

碎片

文/單淮珍

有關我的父親,我不能把他老人家經曆的所有的歲月以及值得一提的痕迹一一述說。因為,我所知道的,也隻是冰山一角。

父親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跟共和國同齡。但據他老人家說,辦身份證的時候,大隊的幾個幹部胡亂給謅了一個年月日,他實際的年齡應該快77歲了。盡管年事已高,身體硬朗,但他依然專制,依然愛多管閑事!

從哪裡說起比較好呢?思忖良久,把我道聽途說的,和親眼所見的混在一起說吧。

我的父親姊妹們多,兄弟三個,姊妹三個,他排行第四,有兩個妹妹。具體是哪一年,我也搞不太清楚,因為家裡的口糧不夠,父親随着一個劇團唱戲去了。與其說是唱戲,不如說是尋口吃的。即便這樣,生活依然艱難。我的爺爺奶奶最終決定把我的小姑姑送給别的人家。這件事最後傳進父親的耳朵,他老人家不知走了多遠的路,把小姑姑從别人家給背了回來。也沒多言,把自己每天從劇團分得的兩塊地瓜,分給他的妹妹。不管生活有多難,從未改變過。小姑姑跟他的感情最深,直到現在,小姑姑從天津衛生防控中心退休後,依然選擇在父親住所附近安家定居,跟這應該有很大關系。

父親是個從不向生活低頭的人,他老人家的這份堅韌,常讓我自歎弗如。

最初,父親也是一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我所謂的最初,應該是我還沒有出生。父親與母親在那些舉步維艱的生活面前互相扶持而行。然而,父親的秉性讓他心有不甘。他不顧一切地離開了家,去了鎮上的供銷社。我無錢無權無富無貴的父親卑躬屈膝地給供銷社的上司做了四年的夥計,不要任何報酬,不管風雨世俗,無怨無悔地付出了四年,最終守得雲開見月明,上司把父親安排在了供銷社飯店裡打雜。

喜出望外的父親異常珍視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半年的時間,他憑着超于常人的勤勉,學會了炸油條,炸糖糕,貼燒餅,“打”油煎包。把眼下的,身邊的,他所能觸及到的地方都收拾得幹幹淨淨,打理得井井有條。年底的時候,父親被評為供銷系統的優秀工作者。當上司問他,有什麼要求時,他老人家嗫嚅道:讓我去棉花站吧。

就這樣,父親先後輾轉鎮棉花站,鎮糧所,每到一個工作崗位,他總能在他所在的機關發出耀眼的光芒。清晰記得他老人家的算盤打得好,偶爾會手把算盤教我,從“1”到“100”,累計加起來,最終算盤上出現“5050”,我們爺倆才長籲一口氣。供銷系統每年都有算盤比賽,父親老是得第一名,這對他老人家來說,是一種值得炫耀的光環。其實,我也是。隻是這麼多年,我從沒跟他說過,并非是難以啟齒,而是我覺得光環之于我來說,更是一種鞭策。

後來,我有了歲月的記憶,父親開始打理供銷社的煙酒副食櫃台。每天,進貨,出貨,天黑了還要盤點。那時候,我能在白天見到父親,是件很奢侈的事。得虧我的鄰居們,去鎮上趕集的時候,會問我一嘴:“二妮,找你爹去不?”“去!”我便被攜起來,騎在“永久牌”自行車前杠兩側的車褡裢裡,一路捎帶,到達目的地。櫃台的門也不打開,父親直接從櫃台把我接過去,放在櫃台裡。那時的父親,已經開始帶徒弟了。他的徒弟會慫恿我吃擺在櫃台裡的各種糖果——水果糖、薄荷糖、小兒酥。偷吃糖,萬不能讓父親發現,否則會挨揍。但水果糖放進嘴裡即刻就會散發出水果的沁香;薄荷糖辣辣的,實在是不喜歡;小兒酥最好吃,入口即酥成糖沫,滋味妙不可言!我實在是擋不住這種誘惑,趁父親一眼看不見,我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糖放在嘴裡。站在櫃台裡,我的眼神直接秒殺了那些曾在我面前拿着我沒有的玩具饞我的同伴。在那段供需嚴重不足的歲月裡,我童年的回憶因為我的父親而斑斓多姿。

直到現在,我還挺後悔,怎麼當初就沒想到把最好吃的小兒酥偷藏一把,帶家來當着同齡人的面享用呢?那時,真沒有,從未有!

再後來,父親為供銷社打造了一個煙酒副食批發部,他老人家做了上司,他老人家依然忙。天南海北地去進貨,每天忙着給煙草防潮,那台超級大的機子(空調)嗡嗡響個不停,我感覺能把人的耳朵給轟聾!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期,我在父親給予我的陰翳下度過了我的童年。前幾年,父親要把老家的房子處理了,我堅決不同意,因為,我不想讓我的回憶無根!因為歲月不斷遊走,回憶斷斷續續,承載着我往昔記憶的土地,會在曆史的塵埃裡永遠散發馨香!

父親愛買書,愛讀書。《聊齋志異》,“三言兩拍”,《射雕英雄傳》,竟然還有《古文觀止》!我不識字的時候,他會拿“講故事”為油頭,哄着我們姊妹幾個去撿麥穗,拾棉花,去新翻的地裡打坷垃。等我上了學,認識了一些字,我開始偷父親的書看。《聊齋志異》實在看不懂,所幸後面有譯文,我便隻讀譯文;“三言”上的故事,并非全是才子佳人,我也偷着翻看。是以,等我們所在的大隊終于買了台電視機,當我的同齡人團花簇擁般圍坐在一起看了電視劇《聊齋》中的辛十三娘、嬰甯而一驚一乍的時候,我已經在心底暗暗笑話他們了。我們莊上半年才投放一次的電影《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對我并沒有吸引力,因為,在“三言”上,我早就認識了李甲這個懦夫!其實,父親隻上到國小三年級。書上的有好多字,他不認識,老讀錯。我也不替他老人家糾正,挺好的,管他讀啥呢,他老人家,在我眼裡,也是一本書呐!

父親會吹笛子,從劇團出來後,極少摸笛子。偶有一次,也隻是在客人面前顯擺顯擺。人家會說:厲害,厲害,還會吹笛!有一次,沒客人來,他拿起笛子想在我面前小試牛刀,但不曾料到歲數大了,嘴漏風,吹出的笛聲嘔啞嘲哳難為聽。我笑笑,把笛子接過來,給他老人家吹了一曲《化蝶》。我看到父親張着嘴,他的下巴快被驚掉了!他不知道,早在我上初三的時候,我就偷偷學會了。但我得給他老人家一個台階,便悠然道:吹得也不好,我這是門裡出身,本來不會卻讓您熏會了三分!這幾年,父親又學會了彈琴,哎,這老頭!我是真的趕不上他了!

2007年,母親因病撒手人寰。父親傷心至極,帶着我三弟離開了老家,住進了縣城他的妹妹的房子裡。他老人家雖操勞一生,在縣城連片瓦的房産也沒有置辦,老來找不到安身之處。幾年前,我傾我所有,給父親買了個二手房,略略收拾,讓父親住了進去。那天,他給我打電話,說自己蹲在馬路邊,想着自己忙碌一輩子,還住在女兒的房子裡,這時,一輛灑水車開過來,濺了他一身的水!他就慨歎自己的老來落魄。唉!我的老父親啊!房子就是讓您住的,我的就是您的,這輩子,咱爺倆,掰扯那麼清幹嘛!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眼見我也到天命之年,生活屢遭變故,内心頹廢,舉目惆怅。父親時不時給我發資訊,鼓勵我。樸素的文字,暖暖的話語,讓我在每一個深夜都感懷至深!他買了個保溫桶,或包了餃子,或炖了我愛吃的菜,兩輪電車,騎行百餘裡,送到我的機關。這個年近八旬的老頭,歲月浸染的頭發,倔強地迎風飄飛。父親啊,您用大寫的“人”字,譜寫了自己硬氣的一生!在我眼裡,在我心裡,您就是标杆,朝着您前進的方向,我也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單淮珍:碎片——緻父親

圖檔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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