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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作者:澎湃新聞

傅盛

近日,四川安嶽縣文保中心在整理藏品時發現一套罕見的禦賜菩提葉羅漢畫22幅。為清代同治帝時期賞賜給安嶽籍翰林陶紹緒的菩提葉佛畫。此類作品北京故宮存18幅,其餘收藏在如中國台北故宮博物院、杭州靈隐寺和英美博物館、圖書館等處,不超過20冊,且多為捐贈或收購,已知禦賜出自清宮如意館的此為首套。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四川安嶽縣文保中心整理藏品時發現的禦賜菩提葉羅漢畫之一 安嶽文保中心供圖

菩提葉畫的千年程序

菩提樹是原生于印度的一種大葉棕榈科樹木,2500年前因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證道,故被視為智慧之樹,在佛教中被稱為聖樹。菩提葉呈心形,葉脈紋理精美,是“大徹大悟”的象征。古印度每個寺院都種有菩提,落下的葉子被僧侶視為聖物,在造紙技術還未普及前,印度僧人将其與貝葉樹的葉子一起,制成梵夾(即用貝葉重疊,以闆木夾兩端,用繩串結)用于寫經,後世将菩提樹和貝葉樹葉子所書寫和繪制的佛教經籍和圖像統稱為“貝葉經、貝葉畫”。

《西遊記》中唐僧所取經書也應是貝葉經,小說中八十一難的最後一難:“通天河遇鼋濕經書”,取回的經書被龜掀翻落入水中需晾曬的情節屬作者誤讀,此類由鐵簪所書的貝葉經具有防水防蟲不變形的特性,可儲存長達千年。玄奘自著的《大唐西域記》中便已寫明“遊踐之處,畢究方言,镌求幽赜,妙窮津會。于是詞發雌黃,飛英天竺;文傳貝葉,聿歸振旦。”

中國最早的菩提樹是梁武帝天監元年(502年),印度僧人智藥三藏大師渡海帶來,親手植于廣州王園寺(後改名為光孝寺)中。

菩提葉、貝葉寫經在東漢時随佛教傳入首都雒陽(今洛陽),造紙術興盛後,便專用于佛事,僅在教徒中流通。

唐初,禅宗六祖慧能的四句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令菩提樹在中土名聲大噪,有僧人将菩提葉制成葉脈畫書箋,畫聖吳道子于其上白描佛像、菩薩,更加持了這一佛教聖物的藝術價值,被白馬寺作為鎮寺之寶收藏,掀起全國性的菩提葉畫創作風潮,各寺均請畫家妙手在菩提葉上作畫寫經,持贈貴客,也為達官顯貴所藏,一畫在手有如在菩提下宣示妙谛。

一件菩提葉畫從選材到完工至少需耗時月餘。 “廣中菩提樹,取其葉用水浸之,葉肉盡潰而脈理獨存,绡縠(指輕紗之類的絲織品)不足為其輕也”,南宋抗金名臣鄭剛中就曾記錄過菩提葉畫的制作方法,将沒有蟲眼、大小适中、葉脈成熟的菩提葉,經腐蝕、幹燥、漂洗制作成葉脈,再依據葉片的自然形狀、紋理、莖脈、褶皺,以傳統繪畫技法起稿、上色,曆30多道工序,才告完工。因其如同紗帳般的質感,民間又稱紗畫。

菩提葉畫分墨繪和彩繪,内容以佛經典故和人物為主,其手法比傳統紙繪、壁繪更需巧技,其一是作畫面積局限,長不過20厘米,寬不過10厘米,其二是要遵循葉脈自然走向,能達到“葉中有畫,畫中有葉、葉外無畫勝有畫”的三重境界,才是上品。據載,明代畫家丁雲鵬的菩提葉 “羅漢圖”最具代表, “絲發之間,而眉目間态畢現”。正是是以,當代拍賣市場偶爾現市的菩提葉畫冊,作者多托名“丁雲鵬”以及清代如意館畫師“丁觀鵬”款。

清代,因曆代帝王對羅漢題材的鐘愛,羅漢畫題材再度興旺。康熙帝自稱羅漢下凡,乾隆帝更是癡迷,他不但自己愛畫羅漢,将紫禁城所藏的曆朝羅漢圖,收入《秘殿珠林》,還命丁觀鵬、姚文瀚等宮廷畫家創作了大量的羅漢畫,并對羅漢的名号和座次進行考訂,依章嘉國師編纂的《同文韻統》重定了羅漢的名号,将十七、十八羅漢定為降龍羅漢和伏虎羅漢。

如意館将羅漢繪于菩提葉上,則源自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兩廣總督楊廷璋向乾隆進呈的一批特殊的貢物——由楊廷璋寫在1000張菩提葉上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冊頁。

跋文中,述及了菩提葉的産地、加工、性狀及進呈之事:“粵中廣州府城内西北一裡有光孝寺,……今此樹曆千年,其葉似柔桑而大圓。……寺僧采之,浸以寒泉四十日,浣濯去滓,細筋缭繞,薄于蟬翼,持贈遠人,比之绡縠。竊思此樹來自耆闍,種于震旦,以此靈葉普諸善根,有如貝多,宣示妙谛。謹裁制成冊,敬寫般若心經一卷。佐以葉一千瓣,恭呈禦覽。”

笃信佛教的乾隆得此聖物,頗為珍愛,将經冊收藏在鐘粹宮,處理朝政後,經常取出來禦覽,并催生出親手制作一套相同經冊的發願。第二年(1768年),乾隆按楊廷璋所提供的制作程式,制成菩提葉箋,他在葉箋上禦筆親書《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并命内廷畫師精心繪制了觀音大士等墨像,裝裱成冊,钤以禦印,配上函套。

由此而始,乾隆用明神宗時從海南移植于英華殿内的菩提樹葉令如意館畫師制畫,因羅漢不入涅槃,以神通力延壽命,自古羅漢就被視為神通廣大和長壽的象征,在皇太後壽辰時便繪制菩提葉羅漢畫冊作為壽禮之用,令皇太後非常喜愛。

之後,造辦處便常态性地制作菩提葉彩繪冊頁,作為皇帝賞賜之用。後來這類菩提葉彩繪冊頁賞賜的多了,民間書畫家也開始菩提葉冊頁的繪制,更有不少民間畫師托以宮廷名師之号仿制此類畫冊,以擡高售價。

直到清末,此類作品仍層出不窮,除寺廟珍藏外,民間也常互贈羅漢畫以賀壽,鐵嶺博物館于1987年在市場收購的一套18幅菩提羅漢墨畫冊,封面就有“福壽無疆”四個大字,便是賀禮之用。

安嶽秘藏的禦賜羅漢菩提葉畫

安嶽這套菩提葉羅漢畫共22幅,是同治帝時期賞賜給安嶽籍翰林陶紹緒的禦賜。

陶紹緒,字贊臣,四川安嶽縣人。清道光甲辰科(1844年)舉人,庚戌科(1850年)進士。投翰林院庶吉士,曆任山東省高密縣、曆城縣知縣,後升任臨清直隸州知州、署濟南府知府。史載其“熟悉民情,才堪備用”

同治六年(1867年) 反清農民武裝勢力撚軍打到濟南附近,省城戒嚴,施工中的石圩恐有失,兵民共同協守。他不分晝夜,出城巡視,以善言慰問工役,衆皆感奮,勇氣倍增,圩子告竣,城防乃固。關于他勤政愛民的事迹流傳甚廣,因積勞成疾病逝于任所。

其家人将他身前心愛之物帶回安嶽,後人将原本裝幀的菩提羅漢冊頁拆解,以玻璃相框裝裱,視為傳家寶挂于祠堂供觀瞻。

1951年後,這些畫作交由安嶽縣文化館保管,後移交安嶽縣文物管理所(現安嶽文保中心前身)。這是除北京故宮外,唯一一套流傳有序的清宮菩提葉組畫。

此套羅漢畫以青磁箋為底,上裱作畫的菩提葉,四周黃绫鑲邊,除2幅四大天王以及善财童子拜觀音、護法韋陀外,餘18頁均為羅漢圖。

18幅羅漢畫除一幅為單尊的伏虎羅漢外,其餘17幅均為主題繪畫,在手掌大小的葉面上所繪多則8人,少則6人,共120個羅漢形象,姿态各異,神态迥然,而又毫發必緻,栩栩如生。山石古木、珍禽異獸、雲霭天宮、琳琅法器點綴其間,畫作筆墨精謹、敷色華麗、極富裝飾性,情調通俗而不失拟古風格。礦物質顔料曆百年依然明豔,品相儲存相當完整。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指上蜃樓 四川安嶽縣文保中心藏

每幅畫作均描繪了一組羅漢生活或修行場景,主題有“羅漢渡海”、“德重降龍”、“白猿獻果”、 “補衲搔背”、 “指上蜃樓”、“天蒼飛舞”、 “道高伏虎” 、“法力馴獅”等等,根據内容需要,将不同形象的羅漢加以組合并建構人物間的互相呼應,工筆重彩的青綠山水和冷暖色調的大膽碰撞,使畫面既有明清宮廷水陸畫特點又不乏古趣盎然。

這套菩提葉所繪的羅漢形象與前朝帶頭光的羅漢尊者形象相比,除少數胡貌梵相外,已完全本土化和世俗化,羅漢或閉目頌經,或竊竊私語,或共語禅機,或凝神觀物,或大展神通,仿若将生活中的衆生相定格葉中,蘊含了現實生活的溫情之氣。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補衲搔背 四川安嶽縣文保中心藏

如“補衲搔背”一圖中,從左到右繪制了抱膝羅漢、捧經羅漢、持拂羅漢、長眉羅漢、沉思羅漢、搔背羅漢和補納羅漢,一顆老松順中間葉脈挺拔高聳,7羅漢坐于崖下草地上,人物相對而席。補衣羅漢右手四指拈針帶線, 左手托衣做縫補狀,目光落在左側面容肅穆的抱膝羅漢上,捧經羅漢雙手捧紅色經書全神貫注隻露半臉,持拂羅漢在旁側頭遠望,目光出畫。中間的長眉羅漢在樹後手撚兩眉做幽默狀,又似在自歎修行到老仍未成正果,一旁的沉思羅漢背倚松樹卻不為所擾,處于修行中的沉思瞑想又如酣睡打囤,拊背羅漢左手執抓癢扒, 自搔其背,臉上流露出扒到癢止的舒适感。

作者施以不同面部顔色表現羅漢各自年齡、性格和修為,人物表情逼真、生動傳神,個性鮮明又和諧統一,完全是一幅活生生的僧侶日常生活的真實寫照。

此情節雖在其他機構所藏的菩提葉畫上也有,但仔細對比,在構圖、人物勾描、用色和神态間差異巨大,便可知清宮如意館畫師功力,與晚清民國初年民間一般市肆坊間畫匠所繪制畫風的大異其趣。

全球博物館所藏僅20冊

唐宋時期的貝葉佛畫早已無存,今日所藏所見均為清代作品,此類畫冊傳世者有限,一是菩提葉當時僅産廣州一帶或清宮内廷,不易獲得,二但繪畫載體為有機物質,儲存至今完好者少,三是此類繪畫多藏于宮廷、貴族之家或寺院,經戰火兵燹後,所剩者不少都流失海外,精品在國内已罕見。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菩提葉羅漢畫 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藏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菩提葉羅漢畫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菩提葉羅漢畫 大英圖書館藏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菩提葉羅漢畫 丹麥國家圖書館藏

據筆者不完全統計,目前國外有7家收藏機構藏有菩提葉羅漢畫冊或單幅畫作,分别是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耶魯大學博物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以及大英圖書館、澳洲國家圖書館、丹麥國家圖書館和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中國台灣地區除故宮外,慈山寺有一冊來自于民間收購,國内有九家博物館藏有此類作品的完整冊頁或單幅作品,除北京故宮外,中國民族圖書館、北京藝術博物館、河北大學、湖南博物館、鐵嶺博物館等有收藏,靈隐寺、萬壽寺和五台山顯通寺等名刹也有部分留存,靈隐寺内的《莊嚴三寶圖》也為22幅。

其中已知的菩提葉畫中彩繪的12套(件),白描7套(件)。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菩提葉羅漢畫 故宮博物院藏

國内除湖南博物館所藏《明代人畫貝葉佛像冊》為南嶽衡山祝聖寺舊藏外,其餘多為收購,雖内容大同小異,但水準參差不齊。台北故宮所藏為一冊30幅,内容也是500羅漢題材。據題跋稱為高士琦在如意館時所繪,并有1930年章太炎手迹,對頁為泥金所書的道教《玉樞經》,冊頁封闆隸書《菩提葉羅漢全冊》。但這套冊頁非清宮舊藏,為80年代島内企業家捐贈。觀其服飾和畫風,與北京故宮和安嶽所藏差别較大,是否出自清宮值得商榷。

綜合目前海内外機構所藏的菩提葉畫冊可知,此類畫作一般以蝴蝶冊裝幀,内容有一幀一尊的十八羅漢題材,也有一幅多尊的五百羅漢,對葉為相應的羅漢題贊或經文,也有按菩提葉形狀大小挖出凹形護頁。

安嶽此套菩提葉羅漢畫冊原應有灑金箋護襯或經、詩提簽,再加織錦裝幀,原冊或曾有題跋、印章等物,當時造辦處的畫師,因品級不高,所制的繪畫,除紀年款和年号款外,一般也不落姓名款。由于早已拆成單頁以相框保持,其他資訊已無從考證。按同類畫冊的排序,第一、二開應為四大天王,末幅為童子拜觀音和韋陀。

一批清代禦賜菩提葉羅漢畫現身四川安嶽

安嶽五代武僧角抵圖 傅盛 攝

據安嶽縣志記載,在當地衆多寺院内都曾藏有貝葉經畫,隻是随朝代變遷早已不知所蹤。此套藏于安嶽的菩提葉羅漢畫冊雖非出自本地寺院,但在當地400多處石窟内依然留存了我國從唐初到清末最系統和完整的羅漢造像,如圓覺洞五代時期的十六羅漢龛下的武僧角抵圖和大般若洞明代十八羅漢便是羅漢雕塑史上的珍品,加上此套清宮羅漢畫冊,更豐富和擴充了研究中國羅漢題材演變的物質資料。

菩提葉畫是中國佛教藝術裡中的特殊形式,是一個值得研究的佛畫題材和載體,目前尚未得到應有的關注、整理和研究,不論在繪畫藝術上,還是宗教文化及政治統治上都對當時清朝社會的諸多領域産生過積極的意義,它們的藝術價值、文物價值和曆史價值都不容忽視,也是佛教中國化程序中的藝術瑰寶。

責任編輯:李梅

校對:張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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