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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之153:破獲七命案的背後陰謀

作者:不正常人類百科

不正常人類百科:幾十年前的案子,大家當故事看就行了

1950年元月,解放才三個月的廣州市發生了一起七命巨案。該案不但令廣東省首任公安廳長兼廣州市警察局長布魯大為吃驚,在第一時間親赴現場指揮勘查;甚至還驚動了中共廣東省委上司班子,時任省委書記的葉劍英聞訊後當即訓示“限期破案”。刑警經過艱難曲折的偵查,最後終于将案情查了個水落石出,其真相卻又是一個大大的驚奇……

1950年1月2日上午,廣州市内的“大舒閑旅館”的茶役阿升在打掃二樓走廊時,發現203号客房的房門虛掩着,他以為是客人昨晚疏忽了沒有關上,便想替他們關上,免得被聲音吵醒了。關房門的同時,阿升的眼光幾乎是無意識地朝門縫裡掃了一下,頓時大驚:客房裡的兩個旅客,雙雙躺在地闆上,竟似沒了氣一般!

阿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發出了驚叫,另一茶役小敏和賬房胡先生奔上樓來,三人一起進入客房。粗通岐黃的胡先生隻一看那兩人的臉色,就斷定早已斷氣多時。于是便馬上退出房間,關閉房門,讓二茶役把守着,不準已被驚起了的其他旅客靠近,以保護現場。然後,胡先生便向警察局打電話報警。

胡先生随後馬上派人去報告老闆黃勝觀,黃老闆正在附近的一家茶樓喝早茶,聞訊大驚,一躍而起馬上往回奔,幾乎是和接到報案後出動的分局刑警同時抵達旅館的。生意人首先考慮的是經商,黃勝觀拉着賬房胡先生的手着急地說,我這旅館是祖上辛辛苦苦創下的,到我手裡已經是第六代了,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事故,旅客連個銅闆也從未遺失過,此番卻竟然發生了命案,而且還是成雙成對地死,我這百年老店的聲譽大受影響,生意從此隻怕一落千丈,這可怎生是好?

黃勝觀還要唠叨下去時,刑警卻又有了新的發現:不單是203号客房死了人,隔壁的201、205和對面的204号客房的旅客也都死了,一共死了七人,都是男子。從死者形态初步斷定,全系中毒身亡。黃勝觀這時的驚駭程度已經是無以複加,張大了嘴巴要想大叫什麼,卻是一口氣接不上來當場昏厥過去了。

等到黃勝觀被賬房胡先生用一根銀針紮醒過來能夠說話時,刑警已經從旅館的旅客入住登記簿上查清了七名死者的姓名、身份、住址等資料——

夏瑞林 旺鑫機器廠經理 住廣州市珠江大橋畔太陽較高價的電梯大廈2樓

丁祖煌 藥材承運商 住韶關向明路大坡巷31号

趙世毅 汽車司機 住江門北門街91号

沈然 運記木材行老闆 住廣州市正義路18号

金大進 水手 住廣州黃花崗水星村87号

劉起升 廚師 住廣州市金大仙廟後側小巷102号

薛天寶 勞工 住廣州中山路278号

黃勝觀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愣愣地盯着刑警,語不連貫:“這……這……今後還有誰敢來住我這店?我這店……算是完啦!”

别說旅館老闆了,就是刑警也已經被這一空前的七命巨案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幾個人匆匆商量後,宣布:立刻封鎖旅館,老闆、員工以及旅客等所有人一律就地留置,等候警方調查。

如此巨案,分局已經不敢貿然着手偵查了,于是當即報告廣州市警察局。市局接到報告後,随即急報廣東省公安廳。當時,廣東省公安廳的廳長是被毛澤東稱為“紅色福爾摩斯”的布魯(陳泊),他同時還兼着廣州市警察局局長。布魯是南洋華僑出身,參加革命很早,後來去了延安從事保衛工作,曾主持偵破過“軍統”特工密謀暗殺毛澤東案等多起大案,是一位具有豐富隐蔽鬥争經驗的老保衛工作者。當時,解放伊始的廣州市的各類案件發生率很高,人命案件又是居首,但像這樣一夜之間七命同時歸天,那還真别說是聞所未聞了,就是想也從未想到過。當下,布魯聞訊也是震驚,馬上向省委書記葉劍英打電話報告。葉劍英當即訓示:嚴查該案,盡快偵破,限期十天完成任務!

布魯不敢怠慢,彙報完後便馬上親自前往“大舒閑旅館”現場指揮勘查,然後親點精幹刑警組成專案偵查組,即刻開始着手偵查該案。

讓我們先把專案組如何進行偵查的過程暫時往旁邊放一放,而将時間往回移一個月,看看與廣東省毗鄰的當時處于英國政府統治下的香港所發生的事情,這對于了解這起七命巨案發生的背景很有必要——

1949年11月29日,台灣“國防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在成都通過電訊遠端監控其部屬在重慶實施震驚全國的“11﹒27”大屠殺,并布置了川康地區的特務潛伏事宜後,飛赴台北,跟蔣介石密議一番後,于12月3日化裝搭乘由台北飛往香港的陳納德航空公司的民航班機抵達香港。

毛人鳳赴港,是為了執行一項根據蔣介石的提議而由“保密局”的情報特工專家專門精心制訂的代号為“1171”的絕密計劃。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國民黨反動派在中國大陸僅剩少量地盤,而且眼見得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了。敗逃台灣的蔣介石寄希望于世界形勢的變化,認為隻要形勢發生變化,長期支援他的美國政府就會助其反攻大陸。蔣介石于是決定将與距台灣最近的廣東、福建兩省作為反攻大陸的突破口,要求毛人鳳主持的“保密局”從現在起就要作好配合反攻大陸的實際準備,大力發展情報工作。毛人鳳按照蔣介石的指令,親自主持舉行了數次特工專家會議,最後指定情報特工專家制訂了“1171”計劃。

“1171”計劃的核心内容是以廣州為基地,迅速教育訓練一批具有簡易收集情報和必要時能夠通過技能進行破壞能力的特務人員。毛人鳳是這樣考慮的,反攻大陸,情報為先,故應急需教育訓練大批情報特工。但是,由于國民黨方面兵敗如山倒崩潰太快,加上“保密局”内部毛人鳳和另一大特務鄭介民的明争暗鬥不斷,毛人鳳根本無暇顧及教育訓練情報特工之事。現在蔣介石訓示大力發展情報工作,“保密局”這邊無論從财力、師資和時間來說,都無法迅速達到這一要求。但蔣介石的指令是必須得執行的,是以,毛人鳳靈機一動想出個主意來,從潛伏在大陸的特務以及外圍分子中物色合适對象,加以速成式的教育訓練,使他們具備适當技能,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

當時潛伏在大陸的“保密局”特工,大部分都沒有接受過正規的特務技能訓練,他們中的半數以上原先都是“還鄉團”骨幹、反動民團頭子、惡霸、封建會道門大小頭目之類,對共産黨和人民政權具有刻骨仇恨,“保密局”在敗退前就把這些人員一股腦兒收羅過來,秘密發展為潛伏特工。這些家夥,讓他們殺人放火搞破壞等“保密局”的行動技能,那是無師自通,但若是讓他們去收集情報,那就勉為其難了。毛人鳳的主意是派專家前往廣州,對這些原本沒有接受過特工技能教育訓練的家夥進行教育訓練,使他們掌握收集情報的特殊技能,迅速開展工作。

毛人鳳的這個思路,在向襄佐蔣介石抓情治工作的蔣經國透露後,得到了小蔣的贊賞。毛人鳳于是跟特工專家進一步商讨,最後制訂了“1171”計劃。這個計劃分數步實施,第一步是對廣州地區被選中的對象進行教育訓練,如果這種教育訓練工作實施順利且效果顯著,就進行第二步,即以廣州為基地,讓廣東、廣西、福建、湖南、湖北等省的教育訓練對象分批秘赴廣州或者其他城市進行分期教育訓練。第三步則是将這項工作鋪開到其他華東和北方其他省區城市進行。鑒于受到目前“保密局”的财力和技術資源限制,首先進行的教育訓練項目是扒竊技能,毛人鳳認為這既不需要耗費很多金錢,也不必冒很大風險,隻要物色一名具有這方面技能的扒手派往廣州就可以了。而教育訓練出來的特工,既能利用這種技能盜竊情報,亦能在形勢需要時集體行動下手行竊,也起到嚴重破壞社會治安以及制造政治效應的作用;另外,一旦這些潛伏特工暴露後而不得不潛逃在江湖上時,也有了一種擷取謀生和活動經費的手段。

“1171”計劃獲得了蔣介石的首肯,毛人鳳給這個教育訓練項目起了個名稱叫“保密局特殊技能訓練班”,簡稱“特訓班”,指定由“保密局”香港站具體負責實施。香港站方面指定一名曾被派往美國專門學習過情報技能的中校特工陶千重出任“特訓班”主任。陶千重受命後,在香港警務處的刑警朋友幫助下,經過一番秘密考察,物色了一個名叫金伯懿的扒竊高手擔任“特訓班”教官。

金伯懿那年40歲,出生于廣州的一個滿族武将家庭,祖父據說因立有戰功,被朝廷封為鎮國公,不過,到他父親就降一等成為鎮國将軍了,到金伯懿就沒有了,因為朝廷被孫中山先生上司的辛亥革命推翻了。金伯懿的父親盡管有着“鎮國将軍”的封号,但卻是做生意的商人,一天國也沒鎮過。清朝一倒台,他就領着全家去了馬來西亞,由于經營不善,沒幾年就破産了,再過幾年就因病而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金家還是能夠過上好日子的。但金伯懿卻不肯安分,結交了社會上的三教九流朋友,内中有一個華僑老頭是個扒竊高手。金伯懿從迷戀對方的那手出神入化的魔術開始,盯着老頭學藝,最後不但學會了魔術,連扒竊也折騰了個八九不離十。

後來,金伯懿娶了個華僑女子成立了家庭,夫婦倆經營着一家飯店、一家工廠,但他還是迷戀着魔術和扒竊,一年中通常有一兩個月在東南亞、港澳和兩廣、兩湖地區轉悠,今天登台表演魔術,明天沒準就做起了扒手。金伯懿的作案,全憑興趣,興緻高時不管對方是何等顯赫的身份他都敢下手,為此,他曾因對日本皇室赴東南亞日軍慰問團成員下手,而被新加坡日軍上了通緝榜,一直到日本投降那名字還高居榜首。以金伯懿的資産,他不缺錢花,表演魔術和扒竊全是“業餘興趣愛好”,表演魔術和扒竊所獲的錢财,他從來不拿回家去,而是另立一個單獨賬戶存着,周濟江湖上的朋友。是以,金伯懿在江湖上朋友很多,名氣頗響。

陶千重從香港警務處刑警朋友那裡得知了金伯懿其人,認為這是一個可用之才,于是就通過朋友介紹跟金伯懿結識了。陶千重知道像金伯懿這樣的人對于政治沒有興趣,跟他鼓吹“反共複國”是沒門的,而且可能反倒引起反感,于是就從扒竊一門說起。說的是廣州自1949年10月14日落入中共之手後,社會治安受到大力整頓,盜匪扒手乃是首先遭受打擊的對象,聽說廣州的扒手已經被整治得差不多了。金伯懿一聽就來了勁,說凡是被官方拿下的主兒嚴格點說來不配叫“扒手”,那都是些小偷小摸,真正具有扒竊本領的高手是不可能被人識穿拿下的。金伯懿嗜酒,喝着說着,不覺興起,竟馬上要去廣州走一遭,而且要專沖中共官員下手,看警察能逮得住他嗎?陶千重于是就說起了那裡有幾位江湖上偶爾也玩玩這一手的朋友跟您金先生是一樣的觀點,隻是技藝實在太低,不敢貿然跟警方叫闆,不知您金先生是否能夠去廣州指點一二?他們自有豐厚酬勞奉上。金伯懿當下就不假思索點了頭,說這沒問題,我可以去廣州指點他們。

以“保密局”的一貫做法,到這一步就算是已經完成“發展”了。陶千重向香港站頭頭一報告,消息就到了毛人鳳的案頭。12月初,毛人鳳處理完西南方面的工作後,去台灣向蔣介石作了一番彙報。蔣介石訓示說這項計劃的嘗試很有意義,應當充分予以重視。毛人鳳機靈,便決定親自前往香港,要見見金伯懿,為其餞行。因為他知道,此人的積極性是否能夠調動起來,關系到“1171”計劃能否成功。

當天晚上,“保密局”香港站設宴款待毛人鳳,同時也是給陶千重和金伯懿餞行。金伯懿一直到陶千重駕車去其下榻處接他時,還不知道自己在跟什麼人物打交道。而香港站這邊,當然自是能保密則保密了。毛人鳳本人也是這個意思,是以,他化名“邵維鑫”并佯稱是做西藥生意的掮客。但“保密局”這幫子低估了金伯懿的眼力,這個扒竊高手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在跟何人見面,而且估計到稍後會讓他做什麼表演,便悄然事先進行了。

酒過三巡,陶千重要向毛人鳳炫耀自己的眼力好,便請金伯懿向“邵老闆”露一手。金伯懿望着毛人鳳,微笑不語。毛人鳳笑道:“你們請金先生顯示技藝,總得出個題目吧?要不,請幾位不知情的侍者進來,讓他當着我們的面從侍者身上擷取随便什麼物品吧?”

衆人點頭稱是,金伯懿也笑了,說失禮得很,這招不必折騰了,兄弟已經獻過醜了。說着,擡手往空中一抓,手裡竟就憑空出現了一支鋼筆。毛人鳳見之,頓時驚愕:這不是蔣經國贈送給他的那支美國派克金筆嗎?一轉念想起剛才金伯懿舉杯來到面前給自己敬過酒,于是一切都明白了!

金伯懿雙手奉還,連說“得罪”。毛人鳳哈哈大笑,說看來這支筆跟金先生是有緣分的,好好地插在我衣袋裡的,一轉眼就到你那裡去了,那就送給你了吧。金伯懿卻搖頭,說兄弟不敢受此大禮,這是大貴之人贈送給“邵老闆”的一支“寶筆”,還是您自己留着吧。一句話說得毛人鳳不得不對這個有着南洋資本家身份的進階扒手刮目相看,他知道對方已經認出自己是什麼人了。但毛人鳳也不開門見山道破,他隻是斟了兩杯酒,遞一杯給金伯懿,舉杯說既然如此,那敝人敬金先生一杯,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不瞞你說,此次你前往羊城指導的那筆買賣,敝人也有股份,是以祈望金先生多多成全,事成之後,敝人這邊必重謝金先生。請幹杯!

金伯懿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被國民黨“保密局”看中,糊裡糊塗上了這條船,而且毛人鳳竟然會親自出馬宴請自己,看來,對方是非常看重此次赴廣州所負的使命的。金伯懿于政治一貫淡漠,無意摻和國共兩黨之争,但此刻已經身不由己了,他聽說過“保密局”以及其前身“軍統”的一些手段,知道自己隻要搖頭,不但他本人即刻身首異處,隻怕在吉隆坡的妻子兒女也都性命難保。于是,他也隻好自無二話,去廣州走一遭就走一遭吧。

當天深夜,金伯懿就和陶千重通過“保密局”香港站的秘密管道,借着夜幕的掩護,悄然離開香港,進入了廣東省境内。當時,無論是陶千重還是金伯懿,都沒有想到他們兩人這一去,竟然在一月之後制造出一起七命巨案!

陶千重、金伯懿抵達廣州後,迅速與“保密局”潛伏于廣州的特務接上了關系。廣州潛伏特務頭目、代号“903”的老單事先早已接到台灣“保密局”本部的指令,從潛伏特工中物色了十四名被認為适宜于從事情報工作的人員推薦給了陶千重。

陶千重看了名單,問金伯懿你看怎樣。金伯懿說幹這一行不是看名單,而是要看人如何,是否有幹這活兒的天份,舉個例子,就像學彈鋼琴一樣,如果長就一雙有着粗短手指的人,是無法學彈鋼琴的。于是就讓老單把那十四人分别叫來,讓金伯懿當面看一看究竟是否适宜跟他學習扒竊技藝。

那十四個家夥,都是廣東、廣西解放前後從兩省各地逃來廣州的惡霸、反動民團骨幹和欠下了血債的地痞流氓,正好“保密局”要擴充潛伏特務網絡,于是都被老單搜羅到了手下,開出一列空頭支票,每人都封了一個虛銜,最小的也是“中尉情報員”或者“上尉行動員”。在這之前,這些人有的曆經戰陣算是老兵,有的魚肉鄉裡堪稱惡霸,有的殺人放火自封“好漢”,總之,種種惡行都幹過,就是從未從事過情報工作,現在讓他們收斂那副強橫霸道的做派改行做情報工作,而且是扒手,個個都覺得不習慣。出現在金伯懿面前時,難免就顯露出以前那種赳赳武夫的樣子。金伯懿跟他們一一交談下來,不禁大皺眉頭。以他的“專業标準”,這些主兒一個都不合格,但陶千重向老單了解下來,知道即便是這十四個家夥,也是來之不易,于是隻好降低标準将就着使用了。但其中有四個家夥一看外形就不是做扒手的料,于是在金伯懿的堅持下,隻好“忍痛割愛”了。

老單在廣州市區南側物色了一套宅院作為“保密局首期特訓班”的訓練基地,考慮到終日聚集着十多人容易引起外界的注意,就在門口挂了塊“啟明國術社”的牌子,當時廣州人中喜歡練武的比較多,這種國術社、訓練班之類的幾乎随處可見,是以便于掩護。為擺樣子,老單還真的購置了一些練武器具,還備了十八般兵器,院子、廳堂裡都放了些。金伯懿出身“鎮國将軍”家庭,确是有些國術根基,當個教師爺還難不倒他。而那些特務學員,也基本上都是練過國術的,是以,也能濫竽充數混得過去了。

陶千重很會來事,特地弄了個“特訓班”開班儀式,還拍攝了照片寄往香港轉台北“保密局”本部以表明工作成就。開班儀式上,陶千重還作了講話,無非一是鼓勁,二是許願,倒也确實把特務學員的積極性調動了起來。

開班後,就是金伯懿的活兒了。金伯懿知道這些主兒都是難雕的朽木,隻能将就着調教一番,訓練上兩三個月能出去扒扒錢包、拎拎行李不失風就算是結業了,屆時他就算是完成使命可以回吉隆坡老家去了。是以,金伯懿并不用當初他學藝時的那套正規法道去訓練他們,隻是像尋常江湖上的低級扒手對弟子搞“傳幫帶”那樣,稍稍點撥點撥。但金伯懿知道,這些弟子屬于半路出家,年歲都不算小了,江湖經驗都是頗有一些的,估計不拿點本領出來讓他們開開眼界難以使他們服帖聽擺布,便決定先帶他們出去轉一趟。

金伯懿知道這個班子裡應是陶千重說了算,于是就把這一想法對陶千重說了,征求對方的意見。陶千重一聽正中下懷,自是點頭贊同。于是,金伯懿就對弟子們說,我是海外過來的人,初到羊城,不知這地方有多大多熱鬧,想出去轉悠一下,請諸位陪同走一趟如何?那十人聽出金伯懿想表達的潛在意思,這也正是他們所感興趣的,當下自是叫好,都說樂意奉陪,于是一行人就出門而去。

路上,金伯懿故意向衆人打聽廣州地面何處最為熱鬧,有人說百貨大樓。于是就去百貨大樓,金伯懿讓衆人稍離開些,但目光最好始終盯着他。衆人便知道金伯懿要一顯身手了,皆興趣盎然,瞪大了雙目眼不錯珠地注視着他。隻見金伯懿在幾個櫃台之間的人群裡像柳條魚般靈活地穿行,不長時間就一臉微笑地到了店門口。那陶千重知道金伯懿的本領了得,沒有跟着進去,一直站在百貨大樓門口抽着煙貌似悠閑地等候着,見金伯懿出來,便知已經得手,當下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一行人前前後後進了附近的一家飯店,要了個大包廂坐下,招呼跑堂送上菜單點了一些酒菜。

在等着上菜的當兒,金伯懿不慌不忙地從懷裡一樣一樣地往外掏起了贓物:鋼筆、手表、錢包、項鍊、現鈔、派司,在桌上隆起了一堆。衆人見了,除了見識過金伯懿手段的陶千重外都是一臉的驚奇,他們絕對沒有想到金伯懿能在這麼短時間裡于衆目睽睽之下如此輕松自如地扒竊了這麼些贓物,這才知道此人的厲害。剛剛收起贓物,跑堂開始上酒菜了,衆人便斟滿了酒杯,一齊舉杯敬金伯懿。

酒足飯飽後,金伯懿又問廣州地面還有什麼熱鬧的處所。衆人七嘴八舌議論了一陣,最後一緻說火車站最為熱鬧了,金伯懿便說那就去火車站逛逛吧。

到了火車站,金伯懿擠進了擁擠着的買票的人群,那真是如魚得水了,一番穿行後大大得手,甚至還從一個不知是公安便衣呢還是其他什麼人的懷裡掏得了一支勃朗甯手槍。這段時間裡,金伯懿在百貨大樓作案9起,火車站作案13起,兩處一共作案22起。看得衆弟子個個目瞪口呆,真個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後,金伯懿就開始正式講課,傳授扒竊技能。那十名弟子對此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一個個都認真聽講,按金伯懿的要求刻苦練習基本功。

這些家夥在那個挂着“啟明國術社”牌子的處所閉門不出,埋頭折騰,卻不知外面黑道上已經鬧了個沸沸揚揚。原來,當時這扒竊行當在黑道上是有規矩的,整個羊城分成若幹個地盤,各個地盤有各個幫夥把持,由他們自行決定“工作量”。各幫夥之間嚴守規矩,不得違規超越“工作範圍”,否則那就要請出統轄全城扒手的老大來主持“公道”了,老大說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通常輕則是由違反規則的一方請茶喝酒賠不是,稍重的還得吐出贓款、贓物,并加上數倍的罰款,最重的就得執行幫規自殘,拒絕執行自殘的那就強制執行後逐出羊城,甚至讓人永遠消失。金伯懿自恃藝高膽大,隻顧顯示手段,忽視了江湖上的規矩,興緻濃時一氣作下了22起扒竊案件。這樣,就造成了之後的一連串反應:先是警方接連接配接到報案,自是重視,加大了對扒手的打擊力度;次是失主之間互相傳播消息,迅速形成了一股主動提防扒手的警惕行動,給扒手的行竊形成了很大的障礙。于是,把持百貨大樓和火車站那兩塊地盤的扒竊幫夥就發覺情況不對,隻稍稍一查,就意識到有外來勢力違規滲入了本幫夥的地盤。這還得了?于是就報到了老大面前。

當時廣州市的扒手老大名叫蔣必烈,此人38歲,是土生土長的廣州本地佬,叫花子出身,據說5歲就開始行竊,8歲時已經小有名氣,江湖上稱為“小神手”。他的扒竊本領不像金伯懿那樣是拜師學藝而得,而是無師自通,30多年曆練下來,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蔣必烈是抗戰勝利後被扒手推為廣州老大的,當時,原先的老大“閃電無影”楊青平因為在日軍占領廣州期間跟憲兵隊打得火熱,而被“軍統局”逮捕,不久就死于獄中。扒手們按照江湖規矩論資排輩下來,認為“小神手”蔣必烈最具備老大資格,而且他在抗戰期間沒有跟任何一方勢力發生過關系,料想“軍統局”不會請他進去的,于是就一緻推舉蔣必烈當了老大。

蔣必烈在扒手中是一個頗講義氣的主兒,據說處理事情也比較公道,當上老大後出手搞定了一連串内部糾紛,奠定了老大的牢固根基。據說他還改革了幫規,把曆來各地盤幫夥上交給他作為私人财産使用的“月規錢”中的一大半儲存起來,作為對遭受失風、傷病等扒手以及家屬的補貼。這使蔣必烈在羊城扒手中有口皆碑,形成了很高的威信。

廣州解放初期的蔣必烈,本人已經不作案了,他開了一家建築營造經紀行,對外是建築行業的中介人,自己卻又不經營,交給雇請的幫手運作,他本人則整日茶館、酒樓、浴室、戲院、舞廳轉着泡,過着悠閑舒适的日子。羊城地面的扒手幫已經讓他治理得井井有條,他無須再耗費什麼大心思,隻消坐享其成即可。

這種閑适日子,過到金伯懿不到半天之内連續作案22起的事情發生後算是到了頭。百貨大樓和火車站地盤的兩個扒手幫夥将情況報到蔣必烈跟前,他不禁大吃一驚,尋思照這情形看來,肯定不是本地扒手腦子進了水吃錯了藥故意越界作案,而是外地強勢人物來羊城向他這個老大叫闆挑戰了,這可得認真對待。蔣必烈盤算了一番,決定先弄清楚是何方來的扒手後再作計議。

蔣必烈向廣州各扒手幫夥下達了一條密令,讓他們迅即秘密查明有何方扒手潛入羊城作案了。扒手這一行有點像邪教,他們在潛意識中是不許同類滲透進屬于自己的勢力範圍的,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大大小小扒手就都會熱血沸騰地要跟對手較量一番,獲勝就将對方驅逐出境,失敗就甘于仰服。是以,當各幫夥扒手接到老大的指令後,紛紛行動起來,散布于廣州全城各處,秘密查訪外來同行。

但是,由于金伯懿作過示範性案件後再也沒有出過手,是以,本地扒手們一連數日查訪皆無結果。各幫夥每日一報,将查訪結果報告給蔣必烈。一個星期下來,各幫夥報的都是白版空門,蔣必烈便想可能那是一夥過路扒手作的案,作畢就走。這樣,也就無話可說了。但蔣必烈的性格比較穩重,他還不敢輕易下結論,思忖還是看幾天再說吧。

這一看,又是一個多星期,還是沒有任何消息,也沒有再次發生過此類大手筆扒竊案件,蔣必烈于是尋思自己先前的判斷是準确的,那是流竄扒手作的案了。

哪知,正當蔣必烈要下令取消上述查訪的時候,卻有消息傳來稱發現了重大情況!

原來,“特訓班”的十名學員中,有一個名叫于鼎的,這人是這些學員中年紀最輕的一個,這年才27歲,卻是陽江地區一個赫赫有名的惡霸。于鼎的祖上是大地主,代代剝削,廣蓄錢财,為富不仁,魚肉鄉裡。到了于鼎的父親這一代,還用錢買了個民團司令,于是更是變本加厲,激起了數次民變。于鼎自幼耳濡目染,學得了一套作惡手段,7歲就開始以皮鞭抽人為樂。抗戰勝利後的次年,于鼎父親一病不治而斃。于鼎接任民團司令,比其父又倍加殘暴,民憤極大。廣東解放前夕,于鼎看看再在家鄉待下去解放軍一來隻怕會讓窮人碎剮了,于是就逃到了韶關。

于鼎在韶關更名換姓,僞裝良民,小心翼翼做起了小生意。但陽江人民卻還想着要報仇,在廣東全省各地和周邊省市都張貼了捉拿惡霸于鼎的告示。于鼎惶惶不可終日之時,正好遇見其父以前的密友老單。這老單此時已是“保密局”在廣州的“地下組織”頭目之一,代号“903”,這時去韶關是奉台灣之命替首期“特訓班”收羅特務學員的,正好遇見于鼎,大喜,就把于鼎帶到廣州受訓來了。

從學習技能而言,教官金伯懿認為于鼎是首期十名學員中最好的一名。于鼎受了幾次表揚,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混混了,于是就偷偷溜出訓練班去外面練練手。這天中午,于鼎乘衆人都在歇息的當兒,悄然前往廣州長途汽車站。初次下手,這主兒倒還能沉得住氣,出手就竊得了一個錢包,再出手,又叼得一支鋼筆。于鼎竊喜,得勝而歸。

哪知,于鼎扒竊是成功了,但卻被蔣必烈手下正在查訪金伯懿行蹤的兩個扒手發現了。他們是行家裡手,看于鼎那手段當然是小兒科,但他表現出的那副膽識卻非同一般,跟初出茅廬的新扒手是完全兩樣的,于是就起了疑,懷着探究之心尾随跟蹤。那于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盯上,樂呵呵地回到了“特訓班”。本來,他是想炫耀一番的,但進門正好碰上前來關心“特訓班”情況的“903”老單,老單聽說後暗吃一驚,此系違紀行為,應予懲罰,但老單念及私情,沒有聲張,隻不過暗訓了幾句。這樣,于鼎就隻好把炫耀之心深埋于心裡了。

卻說蔣必烈手下的那兩個扒手跟蹤獲知了“特訓班”所在地“啟明國術社”,覺得這個所在似乎有些蹊跷,于是就悄然向蔣必烈報告了。蔣必烈是個細心人,他讓他們不必聲張,此事到此為止,由他負責安排料理。蔣必烈如何料理?他于當天晚上雇了一輛三輪車,在“啟明國術社”那裡轉了一個來回,心裡已經有了主意。次日,蔣必烈就派人花了重金悄然将“啟明國術社”對面一家雜貨鋪子樓上的兩個房間借了下來,帶了兩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住了進去,他要觀察和判斷那家“啟明國術社”是怎麼回事,進進出出的都是些什麼人。

蔣必烈等人此後天天閉門不出,待在雜貨鋪子樓上用望遠鏡觀察對面“啟明國術社”的情形。這樣,金伯懿在“啟明國術社”院子裡教于鼎等學員練習正規扒竊技能基本功的那些鏡頭就被蔣必烈盡收眼底了。蔣必烈這下子可是大大吃驚,尋思這可是羊城曆代扒手老大都沒碰上過的新問題,怎麼有人竟然敢到老子眼皮底下來玩這一套?看來,那天的22起扒竊案件必是這夥人所為。那個理着大背頭(指金伯懿)的教師爺,就是這夥人的老大。

蔣必烈向扒手幫夥的老二老三等幾個頭目通報了情況,衆頭目無不吃驚,有人便主張出錢雇用一批叫花子前去砸了“啟明國術社”,把這夥人逐出羊城。蔣必烈不同意,說這樣做一來不合江湖規矩,二來容易引發禍事,現在已經解放了,共産黨執政,治理治安看勢頭很是嚴厲,犯不着為此事而引火燒身。那麼應當怎麼辦?蔣必烈的主意是:按照江湖規矩行事,向對方下書挑戰,比試技藝,誰輸就由勝者發落。他吃扒竊飯已經30多年,“小神手”的诨号并非徒有虛名,不相信比試不過對方。勝後把對方驅逐出廣州就是了,如果不走,那時再請叫花子行動,傳到江湖上也不會說廣州扒手的不是。

這樣,“啟明國術社”就收到了蔣必烈派人送去的一份花了若幹錢鈔請一位老學究寫的措辭斯文、意思卻很明了的挑戰書。陶千重拆開信封一看,驚得臉無人色,他倒不是擔心金伯懿是否比得過人家,而是“特訓班”一事竟然讓廣州當地扒手發覺了,那不是警察局也馬上就要知道了嗎?此事怎生是好?金伯懿雖是“特訓班”教官,卻是不堪商議這種事宜的,隻有跟“903”密議了。于是,陶千重就按照事先約定的緊急聯絡管道跟老單取得了聯系,十萬火急約見。

老單看了蔣必烈的那封挑戰書,心裡已有八分明白,料想必是于鼎那小子那天的行動惹的禍。老單既然被毛人鳳親自圈點為“保密局”廣州地區潛伏特務地下組織負責人之一,于特務工作自是有些主見的,他說這件事看來還沒有驚動警察局,否則人家還不是一鍋先把你們給端了。此事如何辦?看來,還得跟金伯懿商量呢,因為這邊的地頭蛇扒手計較的是扒竊技能高低,那就得讓金伯懿來掂量了。

于是,金伯懿也參加了密議。他不懂特務應該怎麼做,但于扒竊這一行那是有絕對的發言權的。當下便說,廣州扒手的技藝,前任老大“閃電無影”楊青平他認識,沒有切磋過,不過估計沒有他行。至于現在的這位老大“小神手”蔣必烈是否比楊青平高,他沒有聽說過,隻是聽說這人在扒手幫中口碑不錯,但似乎很少親自出馬作案的。現在的對付方案有二:一是迅速秘密轉移,在廣州市内或者郊區換一個更加隐秘的地方繼續進行教育訓練;二是幹脆離開廣州地區,前往其他地區繼續進行訓練。不過,采取這樣避開方法的話,會被對方認為是示弱,以後最終傳出去原來這個訓練班是他金伯懿在主持的話,江湖上的名頭就會受損。但他此刻不應該考慮這點,是以,還是請陶千重和老單拿主意看如何做較為穩妥。

金伯懿這樣一說,倒是提醒了陶千重和老單,他倆馬上想到,此刻如果退縮,廣州的扒手幫夥肯定要四處亂吹,這就難免最終會傳進共産黨公安人員的耳朵,那這件事就做拙了,毛人鳳肯定要嚴懲的。是以,看來還是要讓金伯懿出面比一比,而且一定要把蔣必烈比下去。于是,陶千重就問金伯懿是否有足夠的把握把那個蔣必烈比下去。金伯懿說他在江湖上縱橫多年,好像還沒有碰到過對手,是以,應該說是沒有問題的,最差的結果也得打個平手。

陶千重和老單再三商量後,最後決定讓金伯懿接受挑戰,跟蔣必烈一比。但為防止萬一消息洩露出去了,警察局會采取行動,這邊的“特訓班”人員還是當晚就迅速離開,另外安置一下再說,留下金伯懿準備應對對方。當然,要保證金伯懿的安全,是以,老單還得安排些人員散布于“啟明國術社”附近暗作保護。

如此決定後,金伯懿就出面在蔣必烈的那封挑戰書上寫了一行表示願意應戰的話語,讓對方先派人過來談一下看如何較技,選擇時間地點,然後正式實施。這封信件,次日上午就由老單派人去郵局挂号寄往蔣必烈指定的位址了。

蔣必烈收到信後,馬上指派廣州扒手幫夥的老二前來“啟明國術社”洽談相關事宜。這時,這邊隻剩下金伯懿一個人了,正坐在門口假裝悠閑地喝着茶看報紙。他把對方引領到了附近的一家茶樓,兩人開門見山談了談,議定了以下事宜:

1.高手亮技,如果采取直接作案方式,那勢必會驚動警方,故較技方式宜以内部比試為妥。

2.次日下午兩點,蔣必烈親自前來“啟明國術社”以技會友,雙方允許各帶兩名助手。

對方離開後,老單事先派去暗地觀察的特務露臉跟金伯懿見面,金伯懿把情況說了一下,由那特務去彙報。

陶千重知曉情況後,跟老單商量下來,決定他們還是不露面,而由老單指派了兩個廣州當地的流氓當晚即住進“啟明國術社”,次日以助手名義出現,以替金伯懿助威。

次日下午,蔣必烈如約而至。金伯懿跟蔣必烈見面,兩人從未見過面,互不相識。以金伯懿在江湖上的名氣,蔣必烈這樣的扒手老大應該是知曉的,但金伯懿報的是化名,又說一口廣東話,是以,他就不清楚對方是何許人也,心裡還頗有些輕視金伯懿。

根據金伯懿昨天跟老二所議定的,他跟蔣必烈比的是扒手的基本功,但那都是得具有足夠資質的人而且必須刻苦習練數年才能達到的——

首先是從盛着清水的銅盆裡左右開弓以手指撈取銅錢。銅錢絕薄,銅盆底部又極平整,水裡一浸,等于是牢牢地吸附于盆底了,要在眨眼之間一個個叼上來,那确實是很見功夫的。金伯懿和蔣必烈每人面前放一個銅盆,内各放十個銅錢,旁邊一人說“一、二、三”,兩人便馬上下手,看誰先把盆裡的銅錢撈光。這番較量兩人幾乎未曾分出高低來,是同時撈光的。這使蔣必烈很是意外,他沒想到面前這個從未聽說過姓名的“無名小輩”竟有這等身手。令蔣必烈更意外的是金伯懿随口說出的一個提議:往銅盆裡倒一暖瓶開水後重新撈一次。金伯懿見蔣必烈面有難色,便不再堅持必須如此,但他卻讓助手倒了一暖瓶開水後,将銅錢投入,左右開弓下手,以令人眼花缭亂的速度把10枚銅錢一一撈了起來,看得蔣必烈目瞪口呆,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沒敢一試。這樣,這個回合算是蔣必烈輸了。

接着是把直徑5毫米的彩色彈子糖撒向空中,伸手叼取,看誰叼得多。蔣必烈8歲就人稱“小神手”,自然是有些手段的,先試了試,左右開弓叼得十幾顆。金伯懿看着笑了笑,拿出一瓶藥丸來,直徑比彈子糖小了一半,難度自然大得多了。他叼了跟蔣必烈相同的顆數,蔣必烈又輸了。

金伯懿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剪成細長條的彩色糖果包裝紙,往空中一抛,雙手往紛紛揚揚飄落下來的彩紙中一陣伸展,停下來時,各個手指間竟然都夾着若幹條彩紙。那蔣必烈已經看得目瞪口呆,雙手作揖,口稱“前輩”,神情頓時變得恭恭敬敬。

金伯懿微微一笑,他先前隻一看對方的手段,就知道跟自己不是在同一檔次上的人物。但他此刻還想顯示一手,以使蔣必烈徹底服帖。金伯懿顯示的這一手,通常扒竊技藝再高的扒手也是不可能掌握的,甚至可能連聽也沒聽說過,因為這已經不僅僅是頂級扒手的基本功了,而是具有一定根基的武林高手的本領。金伯懿指着一旁碼着的整塊青磚,示意助手抛過來。兩名助手一塊塊地抛過來,他就左右開弓用雙手的中指食指飛快地叼住後,輕輕放于一邊。眨眼間,20塊青磚就已挪了位置。金伯懿一拍雙手震落灰塵,笑聲朗朗:“獻醜了!”

至此,蔣必烈早已折服,和兩個助手對着金伯懿隻是拱手,心裡驚疑不已,不知這個理着整齊大背頭發式的漢子是何方高人。金伯懿拱手作揖還禮:“如此,你我就算玩結束了吧?敝人意思是最好大家都把這一節忘記算數,蔣先生您看呢?”

蔣必烈連連點頭,但他提出想請金伯懿吃頓飯,為表示尊重金伯懿剛才的提議,他就帶今天在場的兩個助手參加飯局。這個,金伯懿其實是做不了主的,他得聽陶千重的決定。于是,他稍一沉吟,說非常感謝蔣先生的盛情厚意,此事容他考慮一下,明天答複。

陶千重得知較技結果後,大喜過望,随即竟然産生了要把蔣必烈一幹羊城地面上的扒竊高手收羅到“保密局”麾下的念頭。當然,這件事他還得請示台北,于是當即使用了隻有緊急情況下才能啟用的那套密碼,讓老單動用了廣州潛伏特務組織的地下電台向“保密局香港站”發送了一份請示報告。香港站收到這份報告後,非常重視,當即向台北“保密局”本部請示。

次日上午10時,台北回複:此議可試,安全第一。

陶千重得到台北的這個八字批複時,已是下午4點了。他當即讓老單派人通知蔣必烈:當晚8點在“大望亭酒店”見面。

陶千重和老單商量後,決定派金伯懿和老單的助手前往“大望亭”,跟蔣必烈商談參加“保密局”廣州地下組織的相關事宜。老單的助手名叫戚麗芸,是一個30歲的有幾分姿色的女人,抗戰時參加了“軍統局”廣州地下特務組織,是一名受過表彰的情報特工,抗戰後曾去南京“國防部保密局”參加過特工訓練班,據說具有一套策反經驗,這次派她出馬拉蔣必烈下水,料想是小菜一碟,馬到成功。

當晚8點,雙方在“大望亭酒店”見面,蔣必烈還是帶了那兩名助手。金伯懿知道江湖上的規矩,思忖戚麗芸出場一舉其實是違反了跟蔣必烈的約定的,于是靈機一動就佯稱戚是他的夫人。蔣必烈也不起疑,對戚麗芸執禮甚恭。蔣必烈跟金伯懿見面的一個重要目的是想了解他在廣州訓練扒手的用意,是否打算長期駐紮,因為這關系到廣州扒手幫夥的生存空間問題。他在酒席中含蓄地一詢問,金伯懿的回答是他不過是路過廣州,受友人之托調教幾個徒弟,蔣必烈聽了心思稍定。但他還是按照江湖規矩熱情挽留金伯懿,說要把自己的老大位置讓出來請金伯懿屈就。

這時,戚麗芸就開始切入了,她已經摸準了蔣必烈的心理:很在乎自己的老大地位,極想維持現狀。于是就順着這話題展開了話頭,一番試探下來,雙方都摸清了對方的意思:蔣必烈可以保留老大位置,但要在适當時候根據金伯懿從外地或者本地發出的指令做一些事情;蔣必烈願意替金伯懿效力,但金伯懿應當充分維護蔣必烈在江湖上的名聲和實際地位。

在戚麗芸看來,首次接觸能夠談到這個份兒上,那算是不錯的了。鑒于蔣必烈還帶着兩個助手,她不便把話說得全部明了,于是就到此告一段落,讓蔣必烈給她留了個最便捷的聯系方式。

陶千重和老單聽了戚麗芸的彙報,甚覺振奮。他們已經想好了今後的一份理想藍圖:把蔣必烈等一批在廣州扒手幫夥中頗有地位的扒竊高手發展為“保密局”特務,加上特訓班教育訓練的那批成員,就能控制“保密局”在廣州的情報活動,甚至在必要時還能破壞社會治安,擾亂政治形勢。再往前看,還能把這些經過實踐考驗的特勞工員作為像金伯懿那樣的教官力量派赴其他城市教育訓練情報人員,複制“廣州模式”。于是,陶千重就決定親自出馬去跟蔣必烈見面攤牌。

在陶千重看來,這件事已經是“饅頭上籠八分熟”,隻要讓蔣必烈辦一個加入“保密局”的手續就行了。哪知,當他跟蔣必烈見面後一攤牌,蔣必烈卻一口拒絕!

蔣必烈是叫花子出身,自幼的生活經曆導緻他長大成人後成了一個容易滿足現狀的庸人,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做“大事”,是以,經常告誡自己不能跟官方有接觸,廣州扒手的前任老大“閃電無影”楊青平跟日本人接觸後的結局成為他的一道警示牌,是以,當他聽陶千重讓他參加“保密局”替蔣介石效命後,馬上一口回絕了。

對于陶千重來說,蔣必烈的堅決态度簡直是一支突然出現在面前直直地對準了他腦門的槍口,根據特務工作的規律,對方的斷然拒絕就是自己危險的開始。陶千重在猝不及防之下,簡直蒙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遂将話題一轉說到了其他内容。其實,這時陶千重已經在心裡作出了決定:應該采取滅口措施了!不過,為防萬一,陶千重還是好言穩住蔣必烈,說此事請容我們再商量,看是否能夠找到一個比較合适的合作方式。總之,我們肯定會充分尊重蔣先生的本意的。

陶千重把自己的念頭對老單一說,老單苦笑說看來隻有這麼做了,他媽的誰讓那小子不識相呢,不過,這件事我得跟人商量後再最後作出決定。陶千重知道老單是要向“保密局”潛伏廣州特工的總頭目請示後才能作決定,尋思這是應該的,于是就說你可以去跟人商量,但此事宜早不宜遲,必須得盡快作出決定。

後來據老單被捕後向公安機關交代,他就此事是否實施特地向與其單線聯系的上司、“保密局”廣東省地下工作站負責人之一、代号“201”的特務頭子作了彙報請示,“201”表示同意将蔣必烈等知情人滅口的計劃。否則,這不僅僅關系到“保密局”特訓班的成敗與否,更重要的還關系到廣州潛伏特務組織的安危問題。

老單再次約見陶千重,說已經決定實施計劃,具體事宜可由他一手負責,但是,到時候可能需要金伯懿出面予以配合,因為金伯懿能夠起到蒙蔽蔣必烈一夥的作用。陶千重點頭稱是,說那就辛苦你們了,金伯懿随時可供調遣,你放手幹吧。

老單是一個早在抗戰前就已經參加“國防部保密局”和“軍統局”的前身“複興社特務處”的老特務,據說以前曾經參加過戴笠親自策劃的暗殺廣東軍閥陳濟棠的行動,是以經驗豐富,讓他策劃眼前解決蔣必烈等人的行動那簡直是小菜一碟。

老單首先指派其助手戚麗芸去跟蔣必烈見面,目的一是穩住對方,以防将特訓班這一特大機密對外洩露,二是了解目前蔣必烈将這一機密透露給了些什麼人。老單訓示戚麗芸:為達到目的,可以動用一切手段,包括以色相勾引。

戚麗芸于是用蔣必烈留下的通信方式跟其取得聯系,請對方在“濟陽飯店”吃飯。蔣必烈果然經不住頗有幾分姿色的戚麗芸的色相勾引,飯後,兩人就去飯店附近的“大舒閑旅館”開了房間住了一宿。次日上午分手時,戚麗芸已經把需要了解的情況全部了解清楚了:蔣必烈目前已經将“特訓班”機密洩露給了跟他關系最鐵的六個結拜弟兄,這些人都是廣州扒手幫夥中占有一定地位的人物。蔣必烈告訴他們的目的是為了征求他們的意見,看究竟是否應該考慮“保密局”方面發出的入夥邀請。他們的觀點跟蔣必烈是一緻的,認為此事涉及政治,風險極大,毫無意思,是以應該拒絕。

老單聞訊後,當即讓戚麗芸于當晚再次約見蔣必烈,佯裝情意綿綿先把扒手老大纏得神魂颠倒,然後說她已經跟上級提了建議:尊重蔣先生的選擇,允許人家不參加“保密局”的地下組織,作為朋友,雙方都留一條退路。鑒于蔣必烈這邊已經有幾位弟兄知情,為確定“保密局”廣州地下組織的安全,是以,應當支付給蔣必烈等人一筆美元作為封口性質的保密費。戚麗芸說她估計上級會接受她的建議,是以,讓蔣必烈通知他的六位結拜弟兄這幾天不要離開廣州,因為按照“保密局”的規定,這筆費用是必須當面發給本人的,還得親筆簽收。

那蔣必烈精于扒竊,江湖經驗也不可謂不豐富,但于特務行當卻是一片空白,他哪裡知道這是人家要把他們這一夥一網解決的一個圈套,聽說有市面上已經消失而且連他這個頂級扒手也無處扒竊了的美元到手,竟然喜不自勝,連連道謝,答應通知衆弟兄坐等消息。

老單那邊聽了戚麗芸的彙報,當即通知陶千重:擇日不如撞日,當晚就下手将蔣必烈一夥解決!陶千重自是贊同,于是就約來老單拉上金伯懿一起密議如何實施行動。老單交給金伯懿七顆小如人丹的毒藥,讓屆時在接到暗号後施展其閃電手法當着蔣必烈一夥的面下到他們的茶水裡。

這天正好是1950年元旦,老單于是讓戚麗芸立刻通知蔣必烈,讓其一夥晚上下榻于“大舒閑旅館”,由她引領“組織上”的人員前往當場發放保密費。蔣必烈接到電話,答應準時前往,這主兒還戀着戚麗芸,直言不諱地提出讓戚晚上也下榻于該旅館。戚麗芸見這家夥死到臨頭了還色迷心竅,不禁暗自好笑,也是一時心血來潮,可能還有着想確定穩住對方的念頭,當下一口答應。蔣必烈自是大喜,當即吩咐手下人前往“大舒閑旅館”訂了四個房間。

當天晚上9點,戚麗芸駕駛着一輛白色“雪佛蘭”轎車前往蔣必烈指定的地點去接了他,又去了“大舒閑旅館”。那裡,另外六名扒手已經按照蔣必烈的吩咐開了房間,在其中一間裡等候着了。稍停,陶千重和金伯懿也到了。戚麗芸把陶千重以“劉先生”的名義介紹給了蔣必烈等人,陶千重就跟他們說起了“保密費”事宜。期間,金伯懿在戚麗芸的配合下,于蔣必烈一夥的衆目睽睽之下以添加茶水為幌子,把毒藥分别下進了他們的杯子。陶千重看着他們一邊發表意見一邊喝下了摻有毒藥的茶水,知道此時即使是華佗再世,這七人也絕無生還可能了,于是就找了個借口先退場離開了。

接着,金伯懿就叫上戚麗芸,說讓她開車去拿美元和簽收檔案。這本來應當是一個漏洞,可是蔣必烈一夥竟然沒有一個識穿的。戚麗芸和金伯懿離開後,考慮到七個人死在一個房間裡可能會動靜太大,于是就由戚麗芸在咖啡廳往“大舒閑旅館”這邊打了電話,讓蔣必烈他們各自傳回房間等候。蔣必烈也就樂呵呵地向六個弟兄下達了指令,他們傳回房間沒有多久,就都結束了在人世間的旅程。

七命巨案發生後,廣東省公安廳長兼廣州市警察局長布魯接受了廣東省委書記葉劍英的限期十天偵破的指令後,當即抽調精幹力量組成了以案子發生日期為名的“元旦命案專案偵查組”,專案組一共有六名刑警,組長由從延安時期就是布魯下屬、後又跟他去江西省公安廳然後又一起調來廣州的周微焰擔任,副組長曹雲寬是廣東本地人,解放前在港粵之間專搞情報工作。

專案組在案發地“大舒閑旅館”征用了三樓的兩個房間作為現場辦公點,進行就地調查。旅館發生了這等人命巨案,老闆黃勝觀知道近期是不能正常營業的了,便索性在門口貼了張“内部整修,暫停營業”的告示,召集全體員工連同自己乖乖待着接受刑警的查詢。專案組長周微焰讓副組長曹雲寬領着三名刑警跟旅館方面人員分别進行談話,了解情況,自己和刑警老鐵聽法醫介紹解剖情況。法醫認為,死者系服用了一種特殊化學藥物而迅速緻死,從其中登記為夏瑞林的那名死者所待的房間裡發現的那幾個茶杯内的殘茶初步化驗判斷,死者是喝了放了毒藥的茶水而死亡的,是以,這應該是一起投毒謀殺案。

曹雲寬和三名刑警跟旅館方面人員談話所了解到的情況如下:那七人是元旦下午5點多由其中一個名叫丁祖煌的自稱是來自韶關的客人來登記房間的,天黑之後,其他人就陸陸續續抵達了。那個獨自死于房間内的名叫夏瑞林的客人,是最後到達的,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長得有點俏麗的青年女子。這些客人聚在夏瑞林的房間裡聊天還是打牌就不清楚了,反正當時并無出事的端倪。到了9點鐘左右,又來了兩個男子,一個理着大背頭,一個戴着禮帽,兩人跟先來的那些客人擠在房間裡聊天。不一會兒那個戴禮帽的男子先離開了,然後那個大背頭跟那個女子也走了。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電話打到賬房間,聽聲音似是先前那個女子,讓喚那個夏先生接聽電話。姓夏的接聽電話後,這些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了,之後就沒有聽見過什麼動靜,茶役以為他們都睡了,也沒有再留心,哪知竟然都死在房間裡了。

專案組七人開了一個短會,周微焰作出決定:馬上着手調查七名死者的情況。按照他們留在旅館的登記材料,家住廣州的那五人由刑警登門去查問家屬或者鄰居;韶關的丁祖煌和江門的趙世毅,先由這邊去電韶關和江門警察局請求協查。隻要查明了死者的情況,通過他們生前跟人交往的蛛絲馬迹,總能獲得若幹線索的,順藤摸瓜不信查不清案情。

可是,在廣州的調查結果完全出乎意料,旅館住宿登記冊上的家住廣州的夏瑞林等五人所登記的全部是假位址,有的根本沒有門牌号,有的雖有門牌号但卻無此人。接着,韶關和江門公安機關也打來了電話,皆說“查無此人”。

這樣,這個案子就愈加顯得撲朔迷離了。專案組分析判斷,看來死者并非通常一般的被害人,而是他們生前可能跟某樁重大案件或者事件有着密切的關系。也就是說,本案的背後顯然隐藏着某個陰謀之類的黑團。

根據布魯局長的要求,專案組長周微焰每隔12小時向其彙報一次偵查工作進展情況。首次彙報時,周微焰談到了這一判斷。布魯表示贊同,他還認同專案組首先調查清楚死者身份的偵查思路。專案組刑警再次舉行了案情分析會議,對于查明死者身份進行了熱烈讨論,最後決定将拍攝下的七名死者的照片登報讓全社會辨認。

登報需要支付廣告費,是以,專案組的這一打算的實施必須得到布魯局長的準許,否則就領不到錢。可是,周微焰去市警察局轉了幾圈也沒有找到局長,又去省廳,也沒有發現布魯的影子。周微焰不禁暗暗着急,這個案子可是由省委書記葉劍英指令限期十天偵破的,現在已經過去一天多,登報又得是明天的事了,拿不到錢,這不是白白浪費時間了嗎?

周微焰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樣團團打轉的時候,布魯卻打來了電話,召他立刻去一趟市局。周微焰這一去,禁不住一陣歡喜。原來,布魯親自出馬偵破了一起盜槍案件,竟然意外獲得了關于“大舒閑旅館”七命巨案死者身份的線索。

這天,布魯驅車從省廳來到市局進門時,門衛交給他一封信件,說是一個老百姓半小時前騎車送來的,沒有下車,扔下信件說了聲“請交給你們局長”就匆匆離開了。布魯拆開信封一看,竟是舉報一周以前發生于“中山大戲院”的手槍失竊案線索的。

一周前的那個晚上,駐軍部隊一位團長帶着警衛員前往戲院看戲,散場時警衛員發現自己腰間佩着的槍套已經空空如也!因為是在戲院裡發生的案件,是以,案子就報到了警察局。那個團長是一位老紅軍,資格老,口氣也大,指着接待他的副局長的鼻子說告訴你們陳局長,趕快把老子的槍找回來,否則惹惱了老子,沒準就派兵來沖了你們這破局子!布魯知道那是氣話,但治安糟糕到這種程度他這個公安頭頭肯定是要負一定責任的,于是指令迅速偵查。

可是,三名偵查員折騰了整整六天,硬是沒有獲得任何線索。布魯正苦于如何應對那位難纏的失主時,這封匿名舉報信到了他手頭,信裡明白無誤地提供了那支槍的下落:在“東興車行”樓上卧室裡的寫字台抽鬥裡藏着。布魯來了興趣,卻不想張揚,便帶了警衛員化裝悄然前往“東興車行”,拐彎抹角跟修車師傅聊了一陣,得知樓上住着的是一個诨号“小拐”的房客,好像沒有正當職業,終日遊手好閑,但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布魯于是就讓警衛員上樓去察看,“小拐”還在睡覺,警衛員捅開了門悄悄打開了寫字台抽鬥,果然發現了那支槍。這樣,“小拐”就被布魯通知派出所來人一副铐子扣住帶走了。

訊問之下,“小拐”承認是他下手從那位陪同首長看戲過于專注而失去了警惕的警衛員那裡扒竊了手槍,不過沒有什麼目的,純是鬧着玩兒的,同時也為了在同行中增添吹牛的資本。布魯機警,馬上發現其中好像有機可乘。正好“小拐”交代完了好奇地詢問你們警察是怎麼知道我偷了手槍的,于是就說了那封匿名舉報信之事。“小拐”果然大怒,說了聲“我明白了”,然後就大罵一個叫“沈隆盛”的人。布魯等他告一段落時,問沈隆盛是何許角色。“小拐”便說既然你不義那我也就不仁了,于是揭發了沈隆盛最近犯下的一大堆扒竊、盜竊案件。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原來,“小拐”、沈隆盛都是廣州黑道中頗有名氣的扒手,兩人在扒手幫夥中的地位相當于“區級幹部”,位居下轄于廣州扒手老大蔣必烈之下的一個分支幫夥的老二、老三位置。他們的老大則是蔣必烈的結拜弟兄,元旦晚上已經跟着老大殒命于“大舒閑旅館”了。次日上午,“小拐”和沈隆盛就獲得了蔣必烈以及分支老大死于非命的消息,竟然不約而同動起了接替分支老大的念頭。那沈隆盛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當晚就寫了一封舉報信送進了警察局,向布魯局長舉報“小拐”盜竊槍支,想借警察之手解決了“小拐”後自己好順利當上分支老大。當下,“小拐”不無氣憤地如此這般一說,布魯不禁竊喜,于是就召來周微焰讓據此線索去調查。

周微焰随即叫上專案組刑警,帶了死者照片前往看守所讓“小拐”辨認,于是終于得知了蔣必烈等七人的真實姓名和身份。“小拐”剛說完,被他揭發出來的沈隆盛也進看守所了,讓其一辨認,對死者身份、姓名作了和“小拐”相同的交代,于是,專案組總算弄明白原來死于非命的這七人竟是廣州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大扒手。

大扒手怎麼會同時被毒死呢?專案組于是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查。

專案組根據“小拐”和沈隆盛的交代,迅速抓獲了另外幾個扒手幫夥中的頭面人物,終于掌握了蔣必烈等七名死者的真實姓名和住址,一一登門跟其家屬接觸。這些人的家屬對于死者平素的那種居無定所、出沒無常的生活方式早已習以為常,是以,并沒有因為這幾天沒有消息而有所擔心,此刻當聽說了噩耗讓他們去辨認屍體時,頓時無不驚悚。

辨認屍體自有一番閑話,這裡按下不表。刑警在死者家屬辨認屍體後,跟家屬進行了談話,要求他們提供死者生前最近一段時期的各種情況,以便于警方分析案情,盡快偵破案件,抓獲殺人兇犯。

刑警曹雲寬和小林跟扒手幫夥老大蔣必烈的妹夫鮑定力談話時,獲知了以下情況:鮑定力是舞廳賬房先生,蔣必烈平時經常去他供職的舞廳消遣,跳舞之外也常去賬房間坐坐,喝着茶跟妹夫聊天。元旦那天傍晚,蔣必烈又出現在舞廳,但卻沒有跳舞,而是打電話向飯館叫了幾個菜讓鮑定力陪他喝酒。鮑定力知道蔣必烈喜歡漂亮女人,喝着酒聊天時就告訴他舞廳新來了一個姓羅的舞女,長相還不錯,妖豔風騷。

蔣必烈于是就讓請來一見,鮑定力叫來羅女,蔣必烈看了看,逢場作戲向其敬了一杯葡萄酒就示意妹夫将其打發走了。鮑定力覺得意外,蔣必烈得意地說這個姓羅的長相雖說還算過得去,但氣質卻是不敢恭維,他最近結識的一位戚小姐那才堪稱“高雅”。妹夫你若是不信,過一會兒戚小姐要開着轎車來接我的,你可以看看。鮑定力當時也是聽過算數,但大約到了9時許蔣必烈告辭時,他還是忍不住跟着一起去舞廳後門看了看那位駕着一輛白色“雪佛蘭”轎車前來接蔣必烈的戚小姐。這位戚小姐是鮑定力所知道的跟蔣必烈生前最後接觸的一個人。

曹雲寬對此情況很是重視,當下詳細詢問了那位戚小姐的容貌體形、裝束打扮和她所駕駛的那輛白色“雪佛蘭”轎車的特征,馬上初步判斷這個接蔣必烈離開舞廳的女人,就是案發現場“大舒閑旅館”的賬房胡先生和茶役阿升在向專案組作陳述時所提到過的那個元旦晚上9點鐘以後和蔣必烈一起去旅館的女人。如此看來,這位“戚小姐”與該案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關系!

專案組迅速作出決定:全力追查“戚小姐”的下落!

要在偌大一個廣州市尋找一個女人,那簡直無異于大海撈針。刑警根據掌握的情況,決定不找人而找車。廣州的轎車有限,白色“雪佛蘭”那就更加明顯了,隻要找到這輛轎車,也就基本上可以知道元旦晚上駕駛該車的女人是何許人了。

專案組從交警部門的車輛檔案中獲得了全廣州七輛白色“雪佛蘭”轎車的車主情況,隻用了幾個小時就找到了那輛被登記在戚麗芸名下的七成新的“雪佛蘭”。當天深夜,當戚麗芸駕着這輛白色轎車從外面傳回家中時,在其住宅附近被刑警攔截,連人帶車悄無聲息地折進了局子。

布魯局長獲悉大喜,遂連夜訊問。專案組正副組長周微焰、曹雲寬親自出馬訊問戚麗芸。原以為對付這樣一個女人不必大費周折的,哪知一直訊問到天亮也毫無收獲,戚麗芸對于刑警的所有提問都隻答以兩個字:冤枉。詢問隻能暫停,經驗豐富的周微焰從戚麗芸的态度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可疑,他覺得如果這是一起黑道上“黑吃黑”的刑事案件,以戚麗芸這樣的角色,在某個幫夥中也占不了很高的席位,何以具有如此老到的抗審能力?如此看來,這個女人不簡單,很有可能是受過反審訊訓練的角色,這樣,這起七命巨案的背景就不是尋常刑事案件,而極有可能是一起政治案件了!

周微焰這樣考慮着,便馬上下達指令:派人去戚麗芸住所秘守,凡是上門找她的人,不論亮出何種身份,一律先行拿下再作甄别。同時,通知郵電局控制戚麗芸住所的電話,對于所有撥入的電話都采取技術手段,一是拖延接通時間然後給出“線路故障,稍停再撥”的回答,二是查清主叫電話的号碼。

專案組刑警麥曉亮和臨時抽調去幫忙的女刑警小火奉命去戚麗芸住宅蹲守。不能不佩服周微焰的神機妙算或者第六感的敏感,麥、火兩人進戚宅還不到1小時,就有一個主兒撞進網去,被麥曉亮拔槍逼住,立時扣上了手铐。

被捕的這個家夥的身份被弄清楚後,不但令專案組諸君大覺振奮,連布魯局長也是喜出望外:這人正是代号“903”的“保密局”廣州潛伏特務頭目之一老單單家聲!

但是,當時專案組還不知道這個男子是何許人也。他們替單家聲拍攝了照片,重新提審戚麗芸,想從其口中摸清楚單家聲的身份,但戚麗芸還是口口聲聲除了喊冤外别無隻字口供。而單家聲的外形一看就是一個很是機警的主兒,這使專案組諸君不敢小觑他。解放前在港粵地區搞情報工作見慣了兩地各色人等的副組長曹雲寬見狀暗忖:這人看上去不像是黑道中人,而是一副情報特工的樣子,唔,怪了,難道這事跟國民黨特務系統有關系?那倒是撞上一個政治性大案了!曹雲寬把自己的感覺對周微焰一說,周微焰覺得單家聲确實不像扒手幫夥頭目樣的人物,兩人悄悄計議了一番,決定采取另一種方式跟單家聲接觸。

單家聲被解除了手铐,送進了一個臨時辦公室樣的房間,周微焰、曹雲寬親自給他沏茶遞煙,又請他在沙發上坐下。單家聲很有派頭地一擺手,說:“我沒少跟你們打過交道,知道共産黨的厲害。這樣吧,你們是底下人,跟你們說不上話的,請你們把布魯喊來,我跟他談談。”

周微焰說那你先得把你的基本情況作個自我介紹,然後我們才能向上司轉達你的要求啊。單家聲大笑,說這一套我都懂,事到如今,着急的應當是你們,我反正已經進來了,還有什麼值得着急的?你們不肯請布魯出面,那我就等吧。事情正僵着的時候,布魯正好打來電話讓周微焰彙報情況。周微焰一說,布魯笑道:好吧,我可以會會這人,看他是何許人也,竟有如此大的口氣!

布魯的一隻手當年在國外搞地下鬥争時被炸彈炸成了殘疾,是以具有明顯的個人特征。單家聲當下一眼就認出這人确是貨真價實的廣東公安頭頭,于是就說沒想到布魯先生您還真的來了,這真是給了我面子了,我先自我介紹一下身份,于是把自己的特務頭子身份說了說。布魯一聽簡直喜出望外,借口去接聽電話,馬上回來讓布置錄音機準備錄下單家聲的交代。

單家聲遂把“保密局特訓班”和“大舒閑旅館命案”的情況作了交代,說“特訓班”已經轉移到江門去了,還是由陶千重主持、金伯懿當教官繼續進行訓練。

布魯一聽馬上意識到這是一起特别重大案件,于是便向省委葉劍英書記彙報,但葉劍英當時去北京參加中央的一個重要會議了,考慮到事不宜遲,當即決定馬上行動。

當下,布魯組織了武裝力量,連夜前往江門,在江門警察局和駐軍的配合下,迅速包圍了“特訓班”。“特訓班”在廣州訓練時,沒有配備槍支,隻有金伯懿在作22起扒竊示範案件時竊得的一支手槍。後來轉移到了江門後,陶千重考慮到安全——其中也有對付當地土匪的因素——而通過一位特務學員的私人關系在江門附近的一個大地主那裡弄來了其暗藏着的三支沖鋒槍、兩支步槍以及若幹子彈。現在,當他們發現已被包圍後,當即開槍射擊。這樣,緝捕行動就發展成為一次規模不大的槍戰,最後“特訓班”據守的院落在付出兩死四傷的代價後被攻破。公安和駐軍這邊五人受傷,所幸的是沒有人陣亡。

清點被捕人員,卻發現内中并無陶千重其人。當場訊問,那些特務學員都搖頭說不知陶千重的下落,但一緻稱從昨天下午起就已經不見他了,要知其行蹤,得問金教官。

于是就現場提審金伯懿,不問别的,單問陶千重的下落。金伯懿說陶千重去香港了,是昨天下午3點鐘離開江門的,他說是去香港向上級請示工作。

與此同時,廣州市内也在實施緊急抓捕國民黨“保密局”潛伏特務的行動,因為單家聲之後還接着交代了他所單線聯系的潛伏特務和特務組織外圍人員的名單,當晚一共有十四人落網,次日又有數人被捕。

但是,在把“特訓班”特務從江門往廣州押解的途中,金伯懿卻脫逃了。這個大盜出身将門,身懷武功,還精通開鎖技巧,公安人員給他扣上的那副手铐根本構不成對他的限制。他在押解途中的囚車上不知采用了什麼手法打開了手铐,乘囚車輪胎陷于泥坑無法動彈而讓犯人下車推挪時,用打開的手铐作為武器襲擊押解警察,搶奪了一支手槍,飛快地逃跑了。

押解是由專案組負責的,專案組長周微焰當即下令抽調力量就地追捕,同時一邊向當地區政府求援,一邊就在區政府往廣州市内打電話報告情況,請求增派力量追捕這個身負血債命案且又持槍還身懷武功絕技的兇惡逃犯。

鑒于金伯懿所具有的那份特殊技能的危害性,不但廣東省警方高度重視追捕工作,就是中共廣東省委、省政府也非常重視,都對各方作了追捕訓示。三天後,從沿海的電白縣傳來消息,當地駐軍巡邏隊在夜間例行巡邏時與一名疑似金伯懿的男子遭遇,對方不聽搜查指令,開槍攻擊巡邏隊戰士,雙方發生槍戰,該男子被當場擊斃。周微焰接到市局通知後,當即和刑警老鐵帶了見過金伯懿的“大舒閑旅館”茶役阿升和小敏火速前往電白縣辨認,确認無誤,被擊斃的男子正是金伯懿。估計金伯懿因見廣州至香港沿線地區盤查得極嚴,無法混出境,于是就到電白縣這邊來企圖搭乘漁民出海船隻潛逃出境。

七命巨案終于得以圓滿偵破,唯一的遺憾是陶千重未能抓獲。據台灣省後來出版的相關著作披露,陶千重在香港獲悉“特訓班”被偵破的消息,不禁暗自心驚,又對自己正好返港述職而逃脫這一噩運而額手稱慶。他驚魂未定時,就接到“保密局”香港站頭目的通知,讓去台灣“保密局”本部述職。陶千重去了台北,被深感在蔣介石面前大丢臉面的毛人鳳大罵了一頓,然後就失去了自由,先是軟禁,後來給打發到火燒島去了。

兩年後的除夕夜,陶千重懸梁自盡。“1171”計劃,從此就被束之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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