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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大時代的洪流裡,沙石一樣無助翻滾的人

作者:路沙筆記

去年冬天,我在家閑來無事,讀了蕭紅女士的《呼蘭河傳》。

“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從頭到尾,我都被這樣一種清冷的叙事基調裹挾着。整本書,更像是一段回憶錄。蕭紅以一個孩童看萬花筒般的視角,向我們呈現了她的童年生活以及她的故鄉呼蘭這個東北小縣城的風土與人情。

在書的結尾處,蕭紅寫道:“以上我所寫的并沒有什麼優美的故事,隻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裡了。”這是屬于蕭紅的往昔歲月,孤寂又蒼涼。

蕭紅:大時代的洪流裡,沙石一樣無助翻滾的人

《黃金時代》劇照

在呼蘭生活的十八年裡,蕭紅受盡了親情的冷遇。隻有祖父曾給予過她無私的疼愛與關懷,是冰冷的記憶裡唯一的暖意。是以,蕭紅說,“我是從祖父那裡知道,人生除掉冰冷和憎惡以外,還有愛和溫暖。”

十八歲那年,祖父去世,蕭紅已心無所念,隻身離開呼蘭,前往哈爾濱,開始了颠沛流離的人生。那是一個盛産娜拉的時代,易蔔生的《玩偶之家》喚醒了很多年輕的女性,自我意識促使她們去追求獨立和自由。

在哈爾濱的那段時間,父親切斷了她的經濟來源。迫于生計,她投奔了家中為其訂立婚約的未婚夫汪恩甲。兩人在哈爾濱東順旅館過起了同居生活,蕭紅甚至還懷上了汪恩甲的孩子。但汪恩甲并非可托付之人,兩人坐吃山空一段時間後,汪恩甲因不堪家庭和經濟上的雙重壓力,竟在蕭紅臨産之際不告而别。

汪恩甲逃跑之後,蕭紅困囿于旅館,被禁閉在旅館頂樓的一個雜物間裡。身懷六甲又孤苦無依的她,在饑寒交迫中辛酸寫道:去年的五月,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時節,今年的五月,我生活的痛苦真是有如青杏般的滋味。

蕭紅:大時代的洪流裡,沙石一樣無助翻滾的人

後來,是蕭軍将她從這種滋味中解救出來的。但生活的困境就如俄羅斯套娃一樣,掀開一層,還有一層。

蕭軍也沒有固定的經濟收入,靠當家庭教師和朋友接濟勉強度日。兩人在歐羅巴旅館居住的時候,經常因為沒錢餓肚子。但愛情的甜蜜可以沖淡生活的一部分痛苦,黑列巴蘸鹹鹽果腹的日子也能被蕭紅戲谑為蜜月時光。即便在那樣殘酷的環境裡,蕭紅也沒有停止文學創作。也許苦難才是滋生和孕育才華的溫床,蕭紅在這段時間裡迎來了自己創作的黃金期。

魯迅先生的妻子許廣平女士在讀完蕭紅的散文集《商市街》後感慨道:“她這麼會寫饑餓和貧窮,饑餓和貧窮誰不曉得呢,可沒人像她寫得這麼觸目驚心”。大概隻有在生活的刀尖上赤腳走過的人,才能将那種滋味寫得那麼生動鮮活吧。

魯迅先生十分欣賞蕭紅的才華,是她在文學創作上的伯樂。在蕭紅出版《生死場》時,魯迅先生還親自作序,使蕭紅很快在文壇上聲名鵲起。除卻精神上的支援與鼓勵,魯迅先生和許廣平女士也在物質上給初到上海生活的蕭紅和蕭軍提供過極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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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蕭紅和蕭軍感情上出現了裂痕。為求得解脫和暫緩沖突,蕭紅隻身東渡日本,過上了孤苦的留學生活。在此期間,魯迅先生因病去世。蕭紅從報紙上得知這個消息後,含淚給蕭軍寫信:“軍,這幾天火上得不小,嘴唇又全燒破了,其實一個人的死是必然的,但知道那道理是道理,情感上就總不行。”此後,蕭紅寫了一系列文章來懷念魯迅先生。

在日本期間,蕭紅還曾給蕭軍寫信說:“軍,窗上灑着白月的時候,我願意關着燈,坐下來,沉默一些時候。就在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鐘似的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此刻。”“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靜和安閑,沒有經濟上的一點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是在籠子裡過的。”

這段時期的蕭紅,身在異國他鄉,不為生計愁苦,沒有愛情束縛,心靈上寂寞但自由。并不清貧的獨身女學生,大概是一種最理想的生活狀态了吧。

不久後,蕭紅回到中國。這段分離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她和蕭軍的問題,兩個人的感情還是走到了窮途末路。究其原因,一方面,或許是蕭軍的大男子主義在作祟,他很難接受蕭紅比自己有才華的現實;另一方面,蕭軍實在多情,蕭紅最終對這段起伏不定的感情失去了耐心。

蕭紅:大時代的洪流裡,沙石一樣無助翻滾的人

在同蕭軍分手後,蕭紅很快就嫁給了她和蕭軍共同的朋友,性情溫順的端木蕻良。婚禮上,蕭紅坦誠布公:“掏肝剖肺地說,我和端木蕻良并沒有什麼羅曼蒂克式的戀愛曆史,是我在同蕭軍永遠分開的時候,我才發現了端木。我對端木沒有什麼過高的希求,有的…我隻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争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隻是諒解、體貼、愛護。”

那時候的蕭紅,大概就像一隻厭倦了漂泊的小船,而端木蕻良恰好為她提供了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但良辰美景仍舊短暫,戰争的動蕩使人居無定所。他們從武漢漂泊到重慶,又從重慶輾轉去了香港。

到香港後,蕭紅的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她拖着疲累的身體寫完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呼蘭河傳》。長篇小說《馬伯樂》卻因體力不支而被迫中止。此時,太平洋戰争爆發,她的生活再次陷入混亂的狀态。

蕭紅在香港住院接受肺結核治療時,因不堪忍受醫院的冷遇,傳回家中休養。但此時的端木蕻良已經離開了她,安排同為東北流亡作家的駱賓基陪伴在她身邊。蕭紅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在離開重慶前往香港的時候,她就對前去送别的朋友白朗預言了自己的結局: “未來的前景就擺在我的面前了,我将孤苦以終生。"

第二年,蕭紅病情加重,被送進醫院,但因庸醫誤診為喉瘤而錯動喉管。手術緻使蕭紅不能飲食,身體衰弱,不久便不治身亡。年僅31歲。去世的前一天,蕭紅在紙上寫道:"我将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别人寫了","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蕭紅:大時代的洪流裡,沙石一樣無助翻滾的人

1987年,端木蕻良與他後來的妻子一起到蕭紅墓前祭掃并獻詞一首,"生死相隔不相忘,落月滿屋梁,梅邊柳畔,呼蘭河也是蕭湘,洗去千年舊點,墨镂斑竹新篁。惜燭不與魅争光,箧劍自生芒,風霜曆盡情無限,山和水同一弦章。天涯海角非遠,銀河夜夜相望。"這首詩裡,有思念,有哀悼,有忏悔。但蕭紅已經永遠地睡去了。

讀完《呼蘭河傳》後,我又看了許鞍華導演的《黃金時代》。在電影中,湯唯演繹了蕭紅女士短暫的一生,貧窮和寂寞始終如影随形地伴她左右,看得我忍不住心疼起來。是大時代的洪流裡,沙石一樣無助翻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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