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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卡馬克之冠:迪奧“陰間風”宣傳照,背後是思想殖民

作者:觀察者網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托卡馬克之冠】

打着現代的旗号,搞19世紀的把戲,這就是迪奧最近幹的事。

我不知道大家看到《迪奧與藝術》展中那組“中國風”的宣發照片後有何感受,我自己是被結結實實地惡心到了——陰鸷的表情,乖戾的神色,用眼影和眼線把眼睛描得又細又長,髒污油膩的頭發,滿清式的指甲套,厚到能擋子彈的腮紅,像是巫婆捧着魔藥似的捧着手包。

托卡馬克之冠:迪奧“陰間風”宣傳照,背後是思想殖民

迪奧發的通稿上,對這組照片的定義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

換言之,油膩的頭發、濃厚的腮紅、滿清指甲套、滿臉小雀斑,再加一對眯眯眼,這就是迪奧眼裡的中國形象。

這種觀念不是迪奧一家公司的問題,這甚至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問題,這是一種有着上百年曆史、在整個西方有着廣泛基礎的社會問題,是西方國家數百年殖民曆史在文化層面上的映射。它有一個相對正式的名字:東方主義。

“東方主義”源起

東方主義一詞出自巴勒斯坦文學批評家愛德華·薩義德(Edward Wadie Said),他在自己的著作《東方主義》中極其犀利地指出過:西方社會公衆文化中的阿拉伯和中東地區,不是真實存在的中東和阿拉伯地區,而是西方人憑借自己的想象,用一些引進自阿拉伯地區的文化符号進行點綴,以服務于西方社會文化産品消費需要為目的,人為捏造出來的虛構形象。

這種文化形象通常包含了極為強烈的偏見,主要目的不是為了客觀揭示一個地區的人文風物,而是為了滿足西方社會包含了獵奇、浪漫、異域風情甚至審醜的精神需要,是以其中必然包括了大量虛假、錯誤、扭曲甚至張冠李戴式的文化符号堆砌。

用薩義德自己的話說,在很長一段時期,西方社會對中東和阿拉伯地區的了解,就是一個充斥着肚皮舞娘、椰棗樹、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的大沙漠。

薩義德的這些話是針對中東地區說的,但對于中國而言,這些話也同樣适用。實際上,“東方主義”一詞的适用範圍如今已經不僅限于中東和阿拉伯地區,同樣還包括其它曾受到西方列強殖民侵略的地區,例如東亞、東南亞、南亞、非洲、南美等地區。

這些曾被西方國家殖民過的地區無不是東方主義的受害者,在殖民者及其後代對這些地方充滿浪漫和獵奇的刻闆印象中,有摘取出來的文化片段,有先入為主的憑空想象,更有殖民者的異域風情,唯獨沒有真相。

比如傅滿洲,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東方主義捏造出來的形象——兩撇八字胡、陰陽怪氣的僵屍臉、細長的眼睛、比手指頭還長的指甲,一肚子壞水,整天盤算着各種卑劣的陰謀,做事毫無下限,不擇手段,還滿腦子都是颠覆西方社會的詭計。傅滿洲完全就是以東方主義為叙事手法,以滿足處于排華浪潮中的美國白人社會的心理需要而創造出來的虛構形象;而迪奧的這組照片,不過是這種陳年惡疾在當下的突然發作而已。

托卡馬克之冠:迪奧“陰間風”宣傳照,背後是思想殖民

影視作品中的傅滿洲形象

再比如著名的西方舞台劇《西貢小姐》,這也是一部典型的東方主義産物。一個越南妓女,死心塌地地愛上了白人男性,白人男性可以把她抛棄,任由她做妓女,而越南妓女不僅對白人男性無限包容,還可以給他生孩子,獨自一人撫養孩子,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放棄生命。盡管被抛棄、被辜負,但她一點都不怨恨白人男性,還處處為白男考慮,甚至動手殺人,而美國就是她永遠可望不可及的天堂,隻要能讓自己的孩子去美國,縱做鬼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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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這種思想癌症由來已久,薩義德在他的《東方主義》中如此評述過:與所有那些被賦予諸如落後、堕落、不開化和遲緩這些名稱的民族一樣,東方人是在一個生物決定論和道德-政治勸喻的結構架構中被加以審視的。是以,東方就與西方社會中的某些特殊因素(罪犯、瘋子、女人、窮人)聯系在了一起。

薩義德這話說得比較文鄒,用通俗話來說就是:不把東方社會描述得那麼黑暗堕落,怎麼展現出西方社會的光明偉岸呢?不用這種東方社會把人變成鬼、西方社會把鬼變成人的對比叙事來描述西方以外的社會,怎麼滿足殖民者及其後代無處不在的顯擺欲望呢?

在西方社會眼中,東方總是意味着落後、古樸、神秘,有着一種異域風情,是屬于西方社會的詩與遠方。因為落後,是以頭發油膩髒污;因為古樸,是以頭上帶着兩塊錢的地攤貨;因為神秘,是以臉上的眼影厚得能用來塗牆;因為異域風情,是以面帶狡黠地擡着迪奧的手包,像做賊一樣端詳着。

東方主義由來已久,它最初起源于古希臘時期,當時希臘的很多辯經愛好者特别喜歡對遠方的其它國家進行虛空想象,這種想象往往來自于商人、士兵或者旅者的流言蜚語,資訊是高度失真的。

例如古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就在他的著作中這麼描述過印度地區種植的棉花:那裡還有一種長在樹上的絨毛,這種毛比羊身上的毛還要美麗,品質還要好。印度人穿的衣服就是從這種樹上擷取的。

當時的歐洲沒有棉花,于是西方人望文生義,根據希羅多德的描述為棉花畫了這麼一幅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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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身上長着毛,而樹上長着羊,這就是當時西方人想象中的“棉花樹”,非常典型的符号+想象得出的混合産物。

東方主義的高峰期是19世紀歐洲全球殖民時代。在那個時代,蒸汽機和鐵路帶來了交通運輸的極大便利,無線電和郵政讓資訊傳播大幅加快,基礎科學的突飛猛進讓人類對世界的認知大幅提升,但這些成果基本上都被西方社會所獨占,而它們憑借着這些成果在世界各地殖民擴張,随後把殖民見聞帶回本土。

于是,為了滿足本土社會對于遠方的獵奇想象,各種來自殖民地的社會符号被帶回本土,經過一番加工之後就成了各種口味的東方主義。

比如“南美的食人族酋長”,臉上塗滿油彩,赤身裸體,身上綁兩片樹葉,頭上戴個羽毛冠,然後吱哇亂叫吓唬觀衆,再來點噴火表演,配上一個一驚一乍大呼小叫的主持人,很快就能讓不明是以的觀衆掏出大把錢财。實際上這個“食人族酋長”可能隻是從北美雇來的一個農民。

再比如“神秘的波斯肚皮舞娘”,一般來說是在昏暗的燈光下,伴随着曼妙的音樂,厚重的帷幕緩緩拉起,一個身姿曼妙佩戴面紗的女性,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身上再盤條蟒蛇什麼的效果更好。這個“波斯舞娘”可能隻是某個歐洲劇場的失業演員。

那時候歐洲甚至還有“人類動物園”,把從非洲和美洲擄來的原住民關在動物園裡,讓他們模拟歐洲人預設出來的土著人生活場景,供歐洲人圍觀取樂,這種鬼把戲一直持續到20世紀50年代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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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比利時列日世博會上的一個土著人村莊。(圖源:P.BLANCHARD/Collection Groupe de recherche ACHAC)

1958年,以把非洲種植園裡的黑奴手腳給剁了而著稱于世的殖民大國比利時舉辦了最後一屆“人類動物園”,當時歐洲剛剛結束二戰不久,他們在戰後重建之餘還有閑心搞這些下三濫的舉動。現在歐盟總部就設立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是以每次我一聽歐洲人念種族平等經就覺得搞笑,真就是缺啥補啥。

借展示“東方主義”搞思想殖民

東方主義的實質,是殖民時代在文化層面的映射,是歐洲中心主義在社會層面的回響。

這要隻是西方國家自娛自樂也就罷了,畢竟你家裡關起門來玩得有多花隻有你自己知道。但問題在于,自從第三世界的民族解放和國家獨立運動之後,西方國家的殖民無法再以傳統形式留存,于是便退居幕後,以更間接也更高明的形式繼續維持存在,思想殖民就成了一種比較隐蔽的殖民方式,而文化産品傾銷,就是思想殖民的一種主流手法。

需要注意的是,這種東方主義的文化産品,很多時候并不一定總是以迪奧的這組照片或者傅滿洲這類醜惡的形象出現,它的具體表現形式很有可能是比較柔性,甚至比較有趣的。

比如前段時間的電影《花木蘭》,你會發現其中的中國要素光怪陸離又極不協調地堆砌着。花木蘭家作為一個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北魏府兵,卻住在嶺南的福建土樓中,其中人物的言談對白、行為舉止令人無比陌生,根本不像是在中國發生的事情。

托卡馬克之冠:迪奧“陰間風”宣傳照,背後是思想殖民

但這就是西方社會公衆需要的,繁複堆砌的東方元素令他們有很強的專業感,而完全西方化的行文風格和叙事邏輯讓他們有很強的代入感。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看着感覺别扭就對了,因為它壓根就不是為中國人拍攝的。

這種文化産品傾銷的危害在于,傾銷方試圖通過自己的商業優勢塑造閱聽人的審美取向,引導閱聽人的思維方式,使閱聽人的消費需求向着有利于傾銷方的方式轉變,同時通過自身的示範效應,帶動更多資本和商業資源後續跟進,最終形成由自己制定規則的消費市場,通過把持市場的話語權以牟取壟斷利潤。

用斯洛文尼亞社會學家齊澤克的話說,這叫:“我比你更了解你喜歡什麼。”這是一種後現代式的精神的道德威權,是一種貌似溫和、實則專橫的思想獨裁。西方人天天高呼民主,但骨子裡,他們比誰都專制,僅僅是物質專制了還不夠,思想也要專制。

殖民時代從未遠去,中國社會與它的抗争也從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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