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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穴“三傑”:錢壯飛、胡北風、李克農三位英雄的傳奇潛伏

作者:柒樓居士
傳奇英雄錢壯飛同志,于1929年8月底,打入了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最高特務機關)。不久,他又把胡北風和李克農同志,分别安插進設在天津和上海的特務機構“長江通訊社”。在不到兩年時間裡,他們給我黨中央提供了許多極其重要的情報,為我紅軍取得第一次、第二次反“圍剿”的勝利,為保衛黨中央的安全,建立了卓越的功勳,受到黨中央的高度評價。周恩來同志稱贊他們為“三傑”。一直到解放以後,周總理還多次提到,如果沒有錢壯飛,他和許多中央上司人,以及許多在上海工作的同志,早已不在人世了。
虎穴“三傑”:錢壯飛、胡北風、李克農三位英雄的傳奇潛伏

1927年4月底,一輛帶篷的馬車急促地駛過大街,在北京平安裡一幢洋房門口停下。一個不滿30歲的年輕人從車上跳下來,他身材魁梧,濃眉大眼,鼻梁隆準。他名叫胡北風(胡底),是錢壯飛同時期入黨的親密戰友。他飛快上樓,見錢壯飛一家正在吃晚飯——為了掩護革命工作,錢壯飛住洋樓,穿西服,吃的卻是棒子面疙瘩湯。錢壯飛看見胡北風匆匆進來,臉有異色,便預感到可能不妙。果然,胡北風示意出大事了。錢夫人急忙入内匆匆收拾了一包衣物交給錢壯飛。錢壯飛看看孩子們,隻同夫人說了句:“留神!”便和胡北風火速下樓,登上馬車。車夫一揚鞭子,馬車便在風沙中飛馳起來。車窗外有巡邏的馬隊奮蹄而過,錢壯飛連忙放下簾子。

胡北風激動地對錢壯飛說:“今天上午,敵人下手了,大钊同志犧牲了!”他眼淚汪汪,激憤得說不出話來。

錢壯飛緊緊握着胡北風的手,咽着說:“可惜我們都不能代替他去死。”說罷,淚如雨下。

錢壯飛同胡北風在北京前門車站握手道别,相約在天津相見,然後同赴上海。當年年底,他們到了上海,為了謀生,又幾度離散。他們曾相約,如果一旦失散,每月逢五那天的傍晚六時,在外灘公園等候。不久,錢壯飛進了上海無線電管理局,任秘書。

1929年8月下旬的一天下午,一輛雪鐵龍小汽車駛過柳蔭匝地的白堤,在西湖博覽會門前停下,徐恩曾身着淺色入時的西裝,風度潇灑地迎了上去。從車裡出來的是他的表親、國民黨中央秘書長陳立夫。陳立夫告訴徐恩曾:孔祥熙、宋霭齡參觀了西湖博覽會,大為欣賞,認為同巴黎的環球博覽會相比,别具風味。

徐恩曾陪陳立夫來到臨水的休息廳。廳内富麗堂皇,裝飾優雅,隻見一個文質彬彬、學者模樣的中年人正在畫畫,聽見人聲,擡起頭來。

徐恩曾向錢壯飛介紹說:“這位是中央秘書長陳立夫陳先生!”轉而向陳立夫介紹說:“這位是錢壯飛錢先生,我們湖州同鄉!”

錢壯飛連忙用力搖着對方的手,笑着說:“久聞大名!有幸見到陳先生,真教人且把他鄉作故鄉了!”陳立夫看看那幅未完成的畫,說聲:“不打擾了!”作了個請便的手勢,便同徐恩曾走進裡邊的小廳坐定。

不一會兒,從小廳傳來陳立夫的說話聲:

“你知道嗎?差一點捉到周恩來!”

隻聽得徐恩曾吃驚地“啊”了一聲。

外廳,錢壯飛正在作畫,聽了這話,心一陣發緊。陳立夫走後,徐恩曾把這次大搜捕的原委告訴了錢壯飛。

錢壯飛的心蔔蔔地跳着,隻覺得一股涼氣沿着脊梁骨往上竄,兩耳嗡然作響。可以判定,陳立夫帶來的消息是确實的。他急于想把彭湃等中央上司人被捕的消息告訴黨組織,可是,他,一個同黨失去聯系的共産黨員,如同一葉孤舟,在風浪不息的大海上漂泊,四顧茫茫,到哪兒去報告?他心急火燎,那本來異常強烈地找黨的願望,變得更加迫不及待了!

回到家裡,孩子們沒有發現爸爸有什麼異樣,細心的錢夫人覺察到了。

錢壯飛把白天聽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訴了夫人。他們是二十年代先後在北平入黨的同志。

錢夫人聽了,也很着急,這個情報太重要了,可往哪兒送啊!

錢壯飛無可奈何地脫下外衣,沉默着。窗外,月色如水。錢壯飛神不守舍地寫了兩封應酬信後,順手拿出一張信箋,凝想片刻,然後一揮而就。

壯别天涯未許愁,盡将離恨付東流; 何當痛飲黃龍府,高築神州風雨樓。

錢夫人起身一看,大吃一驚;“這種時候,大钊同志的詩,你怎麼好寫在紙上?"說罷,點火燒了。

錢壯飛斜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暗暗自語:“是啊!‘高築神州風雨樓',可我卻無處效力。”忽然,他騰地站了起來,對夫人說:“明天,我到上海去。明王逢五。”

虎穴“三傑”:錢壯飛、胡北風、李克農三位英雄的傳奇潛伏

夕陽西沉,薄霧橫江,錢壯飛挽着夫人緩緩走過外白渡橋。

江海關的鐘打了六下。

沒有找到胡北風,隻好連夜趕回杭州。

九月底,博覽會勝利閉幕,徐恩曾受到陳立夫、孔祥熙的誇獎,錢壯飛自然受到徐恩曾的格外器重。特别是錢壯飛舉家搬回上海時,親自給徐恩曾送去兩隻沉甸甸的皮箱,箱子裡裝滿了晶瑩奪目的金銀珠寶,絢爛照人的蘇杭綢緞,名貴的人參、鹿茸、貂皮和古瓶、這是各地廠商奉送的“展品”,錢壯飛一一登記在冊。徐恩曾浏覽清單,撫摸着禮品,愛不釋手,他贊賞錢壯飛的廉潔奉公,說道:“錢先生辦事,一清二白,難得。不是鄙人當面奉承,黑眼睛碰上白銀子,都會亮的,不管國民黨還是共産黨,可錢先生你…...”

從此以後,徐恩曾對錢壯飛倚重有加,任命他擔任私人秘書,公事家事一并相托,真可以說是醜惡不背,無話不說,待之如同心腹。

錢壯飛最為關心的,還是逢五傍晚六時前,到外灘公園去,他和胡北風已經好久沒有聯系上了,他希望有一天能在他們相約的地方相見。

一天,徐恩曾請錢壯飛到家裡吃飯。徐恩曾告訴錢壯飛。他應陳立夫之約,決定出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科長,重點對付共産黨。調查科設在南京,陳立夫要他找一兩個最可靠的幫手,他便鄭重推薦錢壯飛擔任機要秘書,陳立夫已點頭認可,希望錢壯飛仔細斟酌,三天之後給他滿意的答複。

錢壯飛帶着徐恩曾“三天後答複”的要求離開了徐公館。他的心事重重。如果要掌握敵人的機密,這無疑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可是,這需要黨的訓示,黨的安排,他多麼希望立即找到黨啊!錢夫人也為此而着急,憂心如焚。黃浦江潮落潮漲,可是,黨在哪兒?胡北風在哪兒?依舊杳無音訊。

第二天,徐恩曾宴請上海灘幾位聞人。錢壯飛為他籌辦酒席,迎來送往,席散的時候,他到櫃台前結帳,忽然發現櫃台那邊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那對熱情的大眼睛灼灼有光地注視着自己,定睛一看,是胡北風。他驚喜交集,禁不住“啊"的一聲,奔了過去。這時,徐恩曾陪着客人正好從裡邊出來,似乎發現了什麼,連忙走過去,懷疑地巡視四周。

錢壯飛急中生智,當即指指樓下的旁門說:“好象密斯王(徐恩曾的姘婦)…..”

徐太太問道:“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徐恩曾害怕妻子追問下去惹是生非,連聲說“沒事!”急忙下樓從正門出去了。

錢壯飛把徐恩曾夫婦和客人送上車,待車子在大街上消失了,這才三腳兩步上樓,在人群中找到胡北風,一把抓住胡北風的手,走到僻靜的一角,兩眼閃出喜悅的光芒:“我的天,這麼長時間,你到哪裡去了?”

當他得知胡北風巳和黨組織接上頭了,錢壯飛高興得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好!”鄭重地問道:“我有急事相告,你能很快帶我去見故鄉的親人嗎?”

胡北風點點頭,遞過一張名片。他在一家影業公司拍電影,約好明天晚上在攝影棚裡見面。

當晚,錢壯飛夫婦倆度過了一個充滿歡樂和期待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晚上,錢壯飛如約來到攝影棚。隻見水銀燈下,一個惡少帶着幾個打手搶奪民女,好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好漢的扮演者就是胡北風,導演喊聲,“停!”燈光驟暗,棚裡一片昏黑,人聲嘈雜。胡北風走過來同錢壯飛握手,把他領到一個角落,一個戴眼鏡、穿長袍、神情莊重、眼光和善的青年迎了上來:“我叫李克農。老家讓我來看望你。”

錢壯飛握着對方的手,激動得聲音也微微顫動了:“謝謝!這兩年小弟人在江海,心裡時刻惦着‘故鄉'的人,‘故鄉'的事,有的時候做夢也……”他無法控制自己,眼睛濕潤了。

李克農緊緊握着錢壯飛的手,也很激動:“‘故鄉'的人也很惦念你。今天見到你,真叫人高興!”

錢壯飛重重地搖着對方的手:“高興,太高興了。”

虎穴“三傑”:錢壯飛、胡北風、李克農三位英雄的傳奇潛伏

幾天之後,錢壯飛被任命為國民黨中央組織部總務科(即調查科)的機要秘書,登上京滬快車,到南京上任了,同志們再三叮囑他小心,因為那裡是“虎穴”,稍有疏忽,就可能被老虎吃掉。錢壯飛滿懷信心,他常常想起自己敬佩的李大钊同志的兩句話:“平凡的發展,有時不如壯烈的犧牲足以延長生命的音響和光華。絕美的風景,多在奇險的山川。”

錢壯飛到國民黨調查科任職,是黨中央的決定,中央政治局委員、組織部長周恩來親自過問這件事。在蔣介石、陳立夫要擴大特務組織,把重點轉向對付共産黨的時候,錢壯飛取得目前的地位,是中央多年來夢寐以求的,這将有利于改變白區工作的被動局面。周恩來同志還同意李克農到上海無線電管理局擔任編輯,同意胡北風和李、錢一起打進敵調查科,把它拿過來,三人成立黨小組,由李克農任組長,并希望他們象高潔的荷花,出污泥而不染。

錢壯飛隻帶大女兒、大女婿和一個兒子到南京就職,錢夫人留在上海。大女如劉杞夫是黨的地下交通員,經常來往京滬線,那是通往“故鄉"之路。

調查科設在南京中山路五路。為了掩人耳目,對外挂個叫“正元實業社”的牌子,還煞有其事地擺上幾台沒人買的油印機、收發報機。錢壯飛認為實業社的人在收集軍政各界的情報,離題太遠,不如再成立“長江通訊社”,新聞記者,“無冕之王”嘛,可以登堂入室,通行無阻。徐思曾深表贊同,并請錢壯飛費心物色人選。不久,“長江通訊社”成立了,在“正元實業社”隔壁的中央飯店四樓挂出牌子。下設幾個分社,天津有“長城通訊社”,由胡北風主持,上海則有李克農獨當一面。他們三個人按期在南京中央飯店“長江通訊社”碰頭,開國民黨的情報會,過共産黨的組織生活,電台日夜有人值班,各地情報源源而來,局面很快打開了。

徐恩曾對錢壯飛是信任的,公函私信,任其代拆代辦,隻有一樣不放手,就是蔣介石少數進階官員用的密碼本總是帶在身上,來了密電,都是親自翻譯。得不到密碼本,無異是睜眼的瞎子,得不到重大機密的。

一天,徐太太帶着一個膀大腰圓的男親和兩個衣角生風的女戚,怒氣沖沖來到中央飯店,徑直登上二樓一套客房。徐恩曾的姘婦密斯王一看徐太太來勢洶洶,吓呆了,徐恩曾也觸電似地蹦了起來,光腳站在地毯上。

徐太太一揮手,兩個女戚立即撲上去,把密斯王從床上架下來,徐太太上前打了兩個耳光,罵聲“賤貨”,然後指令女戚:“踢!”女戚應聲踢了幾腳。

密斯王哭了起來。徐恩曾惱羞成怒,一個箭步上去拉開妻子,徐太太跌倒在地。她站起來一頭撞在徐恩曾胸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揪住不放。

這時,錢壯飛聞訊趕來了,徐恩曾用乞求的眼光望着他。徐太太也向他訴苦喊冤。錢壯飛勸說徐太太下了樓,出了大門,把雪鐵龍小汽車發動,請徐太太上車。

“要把那賤貨打發走,這是一;每月添一百兩銀子菜錢,這是二。馬上開車去見老太太,讓老太太看看她的孝順兒子是什麼東西!”

錢壯飛想了想,說:“還應當讓徐先生當衆賠罪,擺上等酒席,把南京所有的親戚都請來。”

徐太太說了聲:“對!”

錢壯飛送走徐太太,又回來安置密斯王。當徐恩曾聽到徐老太太知道這件事時,氣得立時躺在床上,不由得心亂如麻。他是有名的孝子,隻好同意讓密斯王到上海去。錢壯飛吩咐通訊社的小張護送密斯王到上海,親自開車把他們送到火車站,又開車送徐恩曾回家,并親自去給徐老太太看病——他是徐老太太的私人健康顧問……

錢壯飛根據徐太太的名單,下請帖,到中山路龍門酒家定酒席。不到三天,一切安排就緒。

錢壯飛開宴前半小時來到徐恩曾的辦公室:“徐先生,一切都安排好了,請到龍門酒家等候吧!”

徐恩曾隻好從命。他找了套西裝,把密碼本放進口袋裡。

錢壯飛指指密碼本:“帶密碼到這種場合,不太友善吧!萬一……”

徐恩曾點點頭,猶豫片刻:“那放到檔案櫃裡吧!”

錢壯飛說:“也好!加上鎖,再貼上封條,那就萬無一失了。”說罷取來鎖頭鑰匙,請徐恩曾親自把密碼本放進櫃裡,加上鎖,把鑰匙遞到徐恩曾手裡,随即裁好紙,請徐恩曾在上面簽字善章。

徐恩曾提筆要簽字時,看看錢壯飛一如平常,一轉念,取出密碼本,交到錢壯飛手裡。說:“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錢壯飛淡淡一笑,把密碼本放進口袋裡。

從此以後,不管徐恩曾是否親自翻譯密電,隻要涉及共産黨,錢壯飛都先有了一個清晰無誤的譯稿,及時派人送到上海李克農手裡。如蔣介石在漢口召開剿共會議,任命魯滌平為總司令,何鍵為副總司令,張輝瓒為前敵總指揮,出動10萬兵力,兵艦20艘,飛機30架,采取四面圍堵,深入窮追的戰術,對紅軍實行第一次大“圍剿”這個情報,就是錢壯飛在小小的鬥室裡,翻譯密電,譯好稿子,裝在“國民黨中央組織部”的大信封裡,派地下交通員連夜赴上海送給李克農,由李克農轉送到周恩來手裡的。敵人第二次軍事“圍剿”的情報,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及時、準确地送給黨組織的。

一天,又是三個人碰頭的日子。

李克農也拿來共産黨的刊物:《紅旗》、《布爾什維克》和一些檔案,都是過時的,交給錢壯飛:“給他們交差去吧!"他告訴錢壯飛和胡北風,“來之前,我見到一位上司同志,他代表中央對我們的工作表示贊許,特别提到第一次、第二次軍事‘圍剿'的情報送得很及時。”

胡北風問:“是伍豪嗎?”

李克農說:“是他!”

錢壯飛早聽說周恩來的名字和他的為人,心懷敬佩之情,他說:“很想見到他!”

李克農說:“他也想念同志們。他說,雖然關山阻隔,我們的心是相通的。”

錢壯飛請李克農向周恩來報告,蔣介石準備第三次“圍剿”,親自擔任總司令,還要到南昌坐鎮。随即,送過一個國民黨中組部的長信封——裡面是新的情報。

李克農接過來,放好,說:“明天,我送到中央去。老錢,伍豪一再叮囑,你這個位置很重要,不到萬不得巳,不能暴露。”

錢壯飛點點頭,拿出一個小包,放到李克農面前:“這是我的黨費。”

李克農感動地收下了。

虎穴“三傑”:錢壯飛、胡北風、李克農三位英雄的傳奇潛伏

1931年1月25日,一場嚴峻的考驗擺在錢壯飛面前。那是生死關頭,也是他的生命最為閃光的時刻。

那天是星期六,徐恩曾照例到上海度周末,過他的夜生活去了,錢壯飛留守“正元實業社”,細雨蒙蒙,正好閉門讀書。晚上十時許,電台接收到幾封加急密電,都是從武漢發來的。報務員送來第一封密電時,他還沒有引起注意,放進檔案夾裡,繼續看書。當收到第二封密電後,他尋思了:“武漢方面出了什麼事?這樣緊急!”立即插上門取出複制的密電碼,翻譯密電。

電報是武漢行營主任何成濬(jun)發給徐恩曾轉陳立夫的,當錢壯飛譯到顧順章在漢口被捕,并且已自首時,不禁失聲驚呼:“啊!他!”錢壯飛沒有見過顧順章,但知道他是中央政治局委員,設在上海的黨中央機關和中央上司人的位址他了如指掌,秘密工作的方式方法他也一清二楚。如果他自首,無疑是把黨的司令部完全暴露在敵人面前。他急忙譯下去,當譯到“如能迅速解到南京,三天之内,可将上海共産黨中央機關全部肅清”時,霍然站起,震驚不已,顧順章不但自首,而且已經出賣組織,他一看日期,是昨天(24日)被捕的。那就是說,可能武漢行營使緝處對顧順章進行了一天的審問,查明其自首出實确系真的,才于今晚發來密電。

錢壯飛把第一封密電原樣封好,翻譯第二封密電。何成濬報告:“明早派軍艦将顧順章解送南京。”

明早啟航,最快,後天(27日)上午可以到達南京,蔣介石、陳立夫作些布置,大後天就可能在上海進行大搜捕。黨中央機關至遲要在後天晚上轉移完畢,那麼,情報非在明天一早送出,明天晚上以前送到中央不可,時間緊迫,錢壯飛緊張地思索着、盤算着。

他以最快速度翻譯第三封密電。還是何成濬的報告“顧順章供稱,軍艦遲緩,請速派飛機來接。”

電報在手,南京不可能派飛機去。但如果他們明天在武漢找到過路飛機,明天晚上至遲後天一早就可以将顧順章送到南京。明天送?太晚了!錢壯飛決定,當天晚上把情報送出去,不然,必将延誤大事,黨中央機關将被破壞,多少同志将立時被投入血泊之中。他翻出京滬列車時刻表,晚上還有一班特快夜車,11點開,明早6點52分到上海。除坐飛機外,這是南京到上海的最快速度了。牆上的挂鐘指着10點,離開車還有一個小時。

錢壯飛将密電封好,把譯文揣在口袋裡,拉燈鎖門,踏着積水走過院子,耳邊響起上次李克農的話:“伍豪一再叮囑,你這個位置很重要,來之不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暴露。”

錢壯飛停步,站在梧桐樹下,他想:難道是我們的工作有疏忽的地方,引起了敵人的懷疑?莫非他們用這種方法來試探,讓我自己暴露?不能不考慮這點。同李克農、胡北風一起打進調查科,是中央的決定,顧順章是了解底細的,電報上并未提到這一點,莫非真的有詐?現在,沒有十分把握,還不能斷定顧順章叛變的真假,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了嗎?不,還不能這樣說。不能大意,萬一暴露,中了計,那将丢失了這個很好的隐蔽崗位。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而未及時報告,那麼,中央機關、中央上司同志的安全……一個個聯絡站,黨在上海長期慘淡經營的成果就要毀于一旦。

錢壯飛如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地立在梧桐樹下。甯可信其有,有備無患。決心一下,他快步回到辦公室,拿出鑰匙,走到車庫,把雪鐵龍小汽車開出,徑直駛到家門口,然後,走進院子,敲女兒女婿的房門:“杞夫,快起來,穿好衣服。”

……

錢壯飛開車,雪鐵龍小汽車在夜海中奔馳。他把電報譯文交給劉杞夫,讓他先看一遍。邊開車,邊說:

“記住,到了上海,馬上找“舅舅’(指李克農),越快越好。如果找不到。找你嶽母,告訴她,一定找到‘舅舅',把這‘十萬火急’報告中央。”

劉杞去占鬥他豎張得有些發抖

送走女婿,回到“正元實業社”,已是子夜。他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虛驚,因為幾封電報都沒有提到他和李克農、胡北風的身份和使命。他感到遺憾的是他不熟悉顧順章這個人,這使他遲遲不能作出判斷……

顧順章是浦東人,生長在上海,原為上海南洋煙草公司勞工。曾以“化廣奇”的藝名在上海大世界遊藝場登過台。上海武裝起義時,擔任勞工糾察隊長,後任中央政治局委員,特委成員之一。他雖然投身革命,但沒有跳出“升官發财讨姨太太”的老路。長期的白色恐怖促使他日益動搖。1931年4月初,黨中央派他護送張國焘、陳昌浩由上海經武漢去鄂豫皖蘇區。顧順章借口搞交通線仍留在武漢,同女魔術師鬼混,再次以“化廣奇”的藝名,在漢口公開表演大套科學魔術,并在街頭張貼海報,以廣招徕,終于被認識他的叛徒尤崇新發現,在大智旅館被國民黨特務逮捕。

顧順章被押到武漢行營偵緝處時,盛氣淩人用指令的口氣問道:

“你們的處長蔡孟堅呢?我要見他。”

偵緝處長蔡孟堅一愣,在他身邊轉了一圈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裡有蔡孟堅?”

顧順章冷冷一笑:“我還知道各大城市偵緝處長是誰!”

蔡孟堅說:“我就是蔡孟堅。”

顧順章居高臨下,吩咐着:“你趕快安排飛機,本人要見蔣總司令,商談國共合作問題。”

24歲的蔡孟堅被鎮住了,客氣地說:“我可以為你引見行營主任何成濬将軍。”

顧順章斷然拒絕:“不必!我見他也是這幾句話!”然後,不管對方如何盤問,不再開口。

蔡孟堅報告何成濬,還說:“顧順章确實是共黨政治局委員,民國十六年任上海工界糾察隊長,在上海灘很有名氣。”

他恭喜何成濬指日便要高升,因為如果火速派人送顧順章到南京晉谒蔣總司令,把上海的共産黨一網打盡,頭份功勞不就算在你将軍名下嗎!

何成濬潛心裡一動,又擔心顧順章投誠有假,不好輕易作出決定。他要顧順章供出紅二方面軍駐武漢辦事處和黨中央駐武漢交通站的具體地點,以表示他的誠意。

顧順章立即供出何成濬所要的位址。接着,行營派兵按位址抓人,果然破獲這兩個共産黨地下機關,把兩個機關的人員悉數逮捕。這表明顧順章的投誠是真的。

顧順章一再警告蔡孟堅不能拍電報到南京去,但不說明其中原因,他擔心電報落在錢壯飛手裡,搜捕共産黨的大計,就會全部落空,又擔心說出了錢壯飛,何成濬和蔡孟堅會搶先一步,把錢壯飛抓起來,進而使他完全失去向蔣介石邀功請賞的資本。

蔡孟堅對顧順章的吞吞吐吐深表反感,認為他故弄玄虛,居心叵測。于是,何成濬、蔡孟堅不理會顧順章的再三聲明,分别向南京發了加急電報,由徐恩曾轉陳立夫,目的都想搶頭功。

26日,顧順章已等得不耐煩了,一再詢問兵艦到了沒有?

蔡孟堅安慰他:“馬上就到,南京方面一接到電報,一定大喜過望,恭候顧先生光臨。”

顧順章一聽“電報”二字,勃然大怒,厲聲問道:“你們發了電報?”然後一再頓足,歎着長氣,“完了,捉不到周恩來了!”

蔡孟堅壓住火氣,問道“抓不到周恩來?為什麼?”

顧順章火氣更大了:“你們調查科徐恩曾左右有共産黨(他還是不講出錢壯飛的名字)。船太慢了,快找飛機,飛機!”

但是蔡孟堅還是把顧順章押上兵艦,決定自己乘飛機先飛到南京,搶先報告顧順章被捕經過,上飛機前,發出一份密電,告知南京,徐恩曾左右有共産黨員,顧順章投誠的事切勿外傳。

虎穴“三傑”:錢壯飛、胡北風、李克農三位英雄的傳奇潛伏

夜深沉,好像時間已停滞,空間已凝結,隻有鐘擺在不停地擺動,每一次擺動,都像是指向生死兩端,淩晨,報務員送來一封加急密電,還是從武漢來的。

錢壯飛披衣起床,立即翻譯,電報的内容是:主任左右有共産黨分子潛伏,顧某投誠事切勿外傳,否則,肅清共産黨中央大計,将成泡影。

錢壯飛的心猛沉,怒火中燒,暗暗地罵道:“這個敗類,他的确叛變了!“他憂心忡忡,今天不是接頭的日子,劉杞夫能不能及時找到李克農?老李能不能及時找到黨中央?南京已不可久留,他決定馬上親自去上海,報告中央:顧順章叛變千真萬确。他看看挂鐘,淩晨二時,到天亮以前已經沒有火車從南京開出,最早一趟7點30分開。但是,徐恩曾每次都是坐特快夜車早上7時20分抵達南京,錢壯飛照例要開車去接,當然,不能坐7點30分的車走,不然,徐恩曾到了南京不見自己開車去接,會引起懷疑的,他不需多少時間就可以全部查清武漢來電的内容,如果拍急電到上海,請上海警察局、無線電管理局在火車站攔截,那就插翅難飛,他決定照常開着小車到火車站迎接,把徐恩曾送往“正元實業社”,再坐八點的火車離開南京。

女兒和兒子呢?一起走嗎?不,人去樓空,定會引起懷疑,應當一切照常,當然,孩子要受委屈,顧不得了……

天亮以後,他來到隔壁中央飯店四樓“長江通訊社”。幹事小張出門沒有回來,他不便留條子,便用小刀把桌上的地圖劃為兩半,暗示他逃走。

錢壯飛來不及回家看望兒女,駕駛着雪鐵龍。先到電信局,給天津“長城通訊社”胡北風發了一封電報:“潮(錢壯飛名潮)病重,速返,”然後開車到火車站,把徐恩曾接回“正元實業社”.

錢壯飛把武漢來的幾封加急電放在徐恩曾辦公桌上,說:“武漢可能發生什麼重大事故,接連拍來六封密電。”

徐恩曾瞥了一眼:“難道湖北剿匪打了勝仗?”這時,雜役端來熱騰騰的洗臉水,他掏出密碼本,遞過去:“錢先生,請你幫幫忙。”說罷,寬衣洗臉去了。

錢壯飛看看牆上的挂鐘,7點50分,離開車還有十分鐘,時間緊迫而徐恩曾的要求是無法拒絕的,更不能露出絲毫為難的神情,便決定坐第三趟車,于是痛快地接過密碼,翻譯起來,翻一封一封。

徐恩曾驚喜交集,得意地說:“很好!有可能把上海共産黨一網打盡,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連聲說好,隻是埋怨兵艦太慢了!

錢壯飛把最後一封電報遞過去,心想;他看了會怎麼樣?憤怒?驚恐?還是不以為然?說道:“來電說我們這裡有共黨分子。”

徐恩曾吃了一驚,看完電報,沉吟不語,在房子裡踱來踱去,急忙轉過身來,冷冷地問道:“我明白了,錢先生!你是怎麼想的?”

錢壯飛弄不清徐恩曾的意思,含混地說:“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顧順章肯定要投靠蔣先生,這是無疑的。不過,事情總是虛虛實實,有明有暗。”

徐恩曾點點頭,肯定地說:“有人想趁機從背後捅兄弟一刀,我這主任的位子,有人眼紅得很!”

蔡孟堅先于顧順章飛抵南京。但他并不知道錢壯飛的身份,不可能采取什麼行動,當日下午顧順章乘的兵艦抵達下關,他去把顧順章接到丁家樓指定的住所,顧順章口氣很大,馬上要見蔣總司令。

陳立夫、徐恩曾見了他。

顧順章說到他家中藏有蔣介石的信,證明早懷歸附之心。他說:“錢壯飛是共産黨員,請馬上把他扣留。萬一錢壯飛逃跑,就要全功盡棄,”

到了總司令官邸,蔣介石從大廳出來,在走廊上聽了陳立夫的介紹,隻是揮了揮手,冷冷地問道:“你叫顧順章?你歸向中央,很好!中央會對你寬大的!啊!希望以後多多遵從陳、徐二同志的意見,事事與他們合作,啊!戴罪立功,前途是遠大的,啊!”

蔣介石擺出皇上賜見的派頭。既不征詢顧順章的意見,更不想讓顧順章開口,點點頭,便轉身走開了

顧順章怅然若失,臉色蒼白,兩眼發直……

徐恩曾來到“正元實業社”找不到錢壯飛,兒女還在,但不知父親的去向。他來到錢壯飛辦公室,打開櫃子,帳目清清楚楚,現款一筆不差。随後他用電話将錢壯飛逃走的消息,告訴了陳立夫。此刻,錢壯飛坐的那越列車正在京滬線上飛速運作。

上海車站的月台上,軍警暗探密布,夕陽銜山的時候,火車噴着白霧,嘶叫着駛進上海站,剛剛停好,軍警便分頭包圍每節車廂的各個車門,仔細地盤查着,卻沒有查到錢壯飛。

原來,錢壯飛已經在真如車站下車了。在郵政局附近他給妻子挂了電話:“昨天的行情完全确實,請火速轉告總經理。”妻子用暗語告訴錢壯飛不能回家,在原地等候。不久,劉杞夫前來迎接。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街燈暗淡的僻靜小巷,來到一座樓房,住進一間黨組織早為他預備好的房子裡。從此,他按時得到飲食,得到書報,大街那邊不時傳來警車的呼嘯聲和警笛的尖叫聲。

幾天以後,劉杞夫領來兩個人。李克農先進的門,微笑着用力地握着錢壯飛的手,在他身後的胡北風上前一步,把錢壯飛緊緊地擁抱起來。

錢壯飛問道:“中央安全轉移了?”

李克農點頭:“安全轉移了!”他告訴錢壯飛,周恩來同志果斷作出決定,在同志們的協助下,以最快的速度,下達警報,安全轉移,将顧順章所知道的線素全部切斷,國際機關、中央機關以及中央上司同志都及時地轉移了,損失可以說微乎其微。

錢壯飛激動地含着熱淚,溫和地笑了。

李克農告訴錢壯飛:“中央決定我們到中央蘇區,當紅軍去!”

錢壯飛來到兆豐公園,向錢夫人告别。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不久,他和李克農、胡北風在江西再次重逢,還見到了多年想見到的、為他所敬佩的周恩來同志。他們為保衛黨中央建立卓越的功勳,受到黨中央的高度評價。周恩來同志稱他們為“三傑”,直到解放以來,周恩來還多次提到:如果沒有錢壯飛,他和許多中央上司人、許多在上海工作的同志,早巳不在人世了。他們被看作是傳奇式的英雄。錢壯飛主持設計炮彈式的紅軍烈士紀念塔,至今矗立在紅色故都瑞金,紀念塔上“踏着先烈的血迹奮勇前進”的題字,經過數十年的風風雨雨仍然清晰可辨。1934年9月,錢壯飛參加了舉世聞名的萬裡長征。1935年3月,在完成遵義會議的保衛工作之後,于第二次南渡烏江時光榮犧牲!那年,他剛滿4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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