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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小确幸”發明人、村上春樹作品的譯者林少華,很多日本文學讀物流行卻沒營養

作者:極目新聞

□楚天都市報記者 徐穎 通訊員 劉虹 李芊 喻江平

對話“小确幸”發明人、村上春樹作品的譯者林少華,很多日本文學讀物流行卻沒營養

●人物檔案

林少華,著名文學翻譯家、學者、作家,中國海洋大學教授,兼任華中科技大學“楚天學者”、中國日本文學研究會副會長。著有《落花之美》《為了靈魂的自由》《鄉愁與良知》《夜雨燈》《小孤獨》《林少華看村上:村上文學35年》。譯有《挪威的森林》等村上春樹系列作品,及《羅生門》《雪國》《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等日本名家作品共90餘部,影響深遠。

●對話背景

從1989年翻譯《挪威的森林》開始,林少華僅譯村上春樹作品就有30年,獨立翻譯的村上春樹作品達43部之多,是中國翻譯村上春樹作品最多、最受歡迎的翻譯家之一。“小确幸”在這個年輕人中風靡的詞彙,也是他翻譯的傑作。11月9日,林少華做客省圖書館長江講壇主講《諾貝爾文學獎與村上春樹》,楚天都市報記者對其進行了專訪。

翻譯過程中根本不存在

百分之百原裝的“村上春樹”

問:你翻譯的村上春樹語言古雅精緻。有人說,正是林少華對村上春樹行文風格的改造,才讓其在國内被文青追捧不已。你覺得對其作品再創作的成分占多大比重?

林少華:文學翻譯本身就包含有再創作的成分,關鍵是再創作控制在什麼程度、分寸。百分之百一個零件都沒有更換的“村上春樹”,本身就不存在。

文字語言背後的意蘊才是文學語言的生命,我的創造性在于文字背後的東西。我認為,一般的翻譯譯的是故事、内容,好的翻譯傳達的是語言風格、文體及背後說不清、悠然心會的審美意蘊。審美是中國文章的靈魂,不美的文章是沒有意思的。

不過關于審美意蘊,個體的差異太大了。究竟誰翻譯的才是對的?每個翻譯家都會覺得自己的是對的。(笑)

問:你最喜歡自己翻譯的哪一部村上春樹作品?

林少華:起初我喜歡的是《舞舞舞》,翻譯時我三十幾歲,作品中的溫情吸引着我。男主人公對待别人保持距離的溫情、不動聲色的了解、不加幹預的狀态,填補了我心中情感缺失的那個部位。

後來我喜歡《奇鳥行狀錄》,無論是思想穿透力,還是藝術感染力,《奇鳥行狀錄》都是村上春樹創作的一個頂峰。我最近在看他的《1973年的彈子球》,挺喜歡,可能與我現在的心境有關。這個作品傳達的心境,個體對外部壓力所表現出來的優越感,蠻有意思。

問:你翻譯村上春樹的作品時會與他探讨嗎?

林少華:30年間,我和他見過兩次面,日常生活的通信也極少。作為翻譯,原作者的故事是不容譯者介入的,譯者能介入的就是語言。能否如實再現原作風格,是判斷譯者翻譯層次的标準。村上春樹不懂中文,而探讨翻譯須建立在中文對話的基礎上,是以翻譯過程中,我基本上沒找過他。

村上春樹筆下的孤獨疏離

契合了都市年輕人的心理

問:村上春樹受到中國年輕人歡迎的原因是什麼?

林少華:其筆下關于都市年輕人的孤獨感、疏離感、心靈處境,契合了當代年輕人的心理。從1989年《挪威的森林》至今,整整30年裡,中國讀者心靈體驗的豐富性得到了提升。村上春樹的文體與語言風格,甚至影響了一部分年輕人說話的方式。

中國當代作家寫城市題材的,客觀上講,寫得不是那麼到位、細膩,村上春樹恰好在這個錯位時間引進來,契合了年輕人的心理需求和文學審美需求。他們想說又說不明白的東西,村上春樹說出來。再加上村上春樹的文體有鮮明的個人特色,中國年輕人讀起來覺得好玩、有意思,尤其對高中生寫作文都有一種啟示性。其實我接到的讀者來信,相當一部分就是高中生。

問:村上春樹作品中的無意義感、孤獨和感傷,會對年輕人有負面影響嗎?

林少華:村上春樹的作品總體還是積極的。他寫無聊、寂寞、孤獨、感傷、郁悶,在我們看來是負面情緒,他卻能從中找出美學因素來。其實我們對村上春樹有一種誤解,以為村上春樹的作品隻是這些東西。你看他的《海邊的卡夫卡》《奇鳥行狀錄》,特别是最新的《刺殺騎士團長》,不光是軟的、經營小資情調的,也有宏大叙事、敢于面對曆史現實、敢于面對日本黑暗曆史的一面。

問:你覺得村上春樹屢次與諾獎失之交臂的原因是什麼?

林少華:諾貝爾文學獎的審美标準是“具有理想主義傾向的傑出文學作品”。看以往的獲獎作家作品,我覺得“理想主義傾向”,包含維護人的尊嚴與自由、對人類價值的終極關懷等。諾獎應該是對以宏大視角、悲憫情懷書寫人類曆史的作品更感興趣,而對村上春樹這樣以個體視角寫個人的小确幸、小孤獨、小苦悶不感興趣,認為這不具有經典性文學作品的特點。

但村上春樹對人類心靈史的貢獻是值得肯定的,我覺得他屢次與諾獎失之交臂,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好的英譯本。相較于中譯本,村上春樹翻譯成英文後失去了很多韻味。而諾獎評委中隻有馬悅然一個人懂中文,這位評委今年也辭世了。

當下流行的日本文學讀物

很多不入流也沒什麼營養

問:除了村上春樹,你還翻譯了其他日本作家的作品,有哪些日本作家是你喜歡的?

林少華:我翻譯了98本日本文學作品。相比之下,筆調和價值取向都合我心意的、且譯起來得心應手的,除了村上春樹,還有夏目漱石和井上靖,這三位是我最喜歡的。

翻譯的對象如果不是你喜歡的,翻譯就是一種痛苦。給我這種痛苦感受的作家主要有——太宰治。他的《人間失格》已有17個版本了,出版社非得要我弄一個“林版”的。在鄉下老家,我每翻譯一段,就要放下筆走到院子裡,在燦爛的花草樹木間,來幾次長呼吸,因為翻譯得我脊背發涼:一個男人怎麼能活到這個份上?覺得不可思議。還有川端康成,他的作品陰柔之氣太重,我比較欣賞陽剛之氣。

村上春樹、夏目漱石就和他們不一樣,寫的是小知識分子的郁悶糾結孤獨,我比較喜歡。而井上靖是日本作家裡内容寫得最幹淨、且引人入勝的。

問:日本文學翻譯到中國的暢銷書不少,有些泛濫,你怎麼看?

林少華:日本文學在審美上是有一些獨特的地方,這些審美趣味對中國年輕人有吸引力。隻要有市場,就會有人譯介。而在賣得好的書中,總會良莠不齊。豈止是二流,三流、四流的作家作品甚至不入流的作品也多得是。對沒有藝術性的讀物,可以适可而止,因為沒有什麼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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