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秋天,在老洲的田野上

作者:銅陵社科苑
秋天,在老洲的田野上
秋天,在老洲的田野上

又一次過輪渡,去老洲,在滿眼都是金色的秋天裡。

播種的老農

晚稻已經熟了,金燦燦地鋪滿田野。喜鵲在地頭田間休憩或低低飛翔,展着黑白相間的翅膀。旁邊的地裡,一個老農在播種。他帶着草帽,穿着半舊的工作服,弓着微駝的背,鞋子和褲腿上沾滿新鮮的潮濕的泥土。他站在田地旁,一壟壟地走,邊将竹簍裡小小的種子一把把地撒到松軟潮濕的土地裡。我遠遠地問:“師傅,播的是什麼籽?”他的牙已經落盡,癟着嘴告訴我:“油菜籽。”“油麥菜嗎?”“不是,是油菜。”他把竹編的簸箕裡的種子遞給我看,比芝麻粒還小的、黑黑的、圓圓的油菜籽安靜地聚在竹筐的角落裡。“現在就播油菜的種子?”他答:“現在都遲了。”他沿着田邊新翻的地有序地撒着菜籽,旁邊的轟鳴聲是犁地的拖拉機,一排螺旋狀的鐵鐮刀在機器的尾部翻卷着潮濕的泥土。

不一會兒,犁完地的農機就從田間開上了路口,然後徑直向路的盡頭開去,司機打算在前面的三岔路口掉個頭。

那個正在播種的老叟見狀,以為司機是忘記收錢了,忙從地頭拔出腳來,他一路小跑上了田埂,邊揮手邊追趕犁地的機器,嚷嚷道:“還沒給錢呢。”右手已經伸進懷裡,掏出一大卷疊好的小面額的紙币來。跑到車前,老叟捏着已經握在手裡的一大卷疊好的十元錢,仰頭問:“好些錢?”中年壯漢端坐着,反問:“好多地?”老叟仰着脖子,舉起右手指頭比劃:“一畝六分地。”漢子說:“給八十吧。”老農走到車前,一張張數,數了三四張就遞上去,又接着數三四張。全部是十塊夾雜不多的五塊和二十的。司機坐在高高的犁地機上接過錢。“不錯哦。”“嗯。”中年漢子啟動機器,開走了,老農踏實地将剩下的錢揣入胸口。

我仔細端詳老農,他個子矮小,帶着一個大大的尖頂草帽,帽檐幾乎遮擋整個臉,也罩着他微駝的背,像極了童話故事裡七個小矮人中的一個。他的褶皺的面頰上胡子拉碴,皮膚上透着黝黑紅潤健康的膚色。田野上飛翔着幾隻黑白相間的大鳥。我問老農:“是布谷嗎?”老農搖了搖頭,說:“不是。”“是杜鵑嗎?”“也不是。”他将目光投向田野,想了想,說:“是喜鵲。喜鵲!”他口中無牙,嘴唇幹癟,口水就随着說話流下來。他忙不疊地舉起掌心擦拭,堅硬的指甲裡嵌着泥土。我問:“喜鵲也在田裡飛嗎?”他說:“在田裡吃蟲子。”我一直以為喜鵲是一種報喜鳥,原來它還是農民的好幫手呢。我還要問,他轉身匆匆離去,說:“我沒工夫了。”他要去撒種子。一畝六分地,他要趕在太陽下山時播種好。

我喜歡在春天三四月份時踏青,去看漫山遍野的金黃,那是油菜花在春風裡招搖。但是,頭年的十月間,油菜的種子就要播種,我才知道,真是孤陋寡聞呀。

種菜的農家夫婦

走過一片包菜地,一朵朵排列整齊的包菜像披着綠色軍裝的戰士,飽滿地開着大大的花骨朵,随時準備咧嘴笑。一對三十幾歲的夫妻在地頭收包菜。身材壯實的女人兩腳插在包菜堆裡,拿着菜刀麻利地割斷根莖,剝去外皮,削着被蟲蛀掉的或黑色的包菜葉子,弄好了遞給男人。男人在地頭裝袋,将削得所剩無幾的包菜整齊地碼放在一個大的塑膠袋裡。兩人穿着相同的迷彩服勞動着,在秋陽的照耀下,綠色蔬菜的陪襯裡,剪影出一幅勞動者的美圖。

他們已經收割好一壟花菜,碼放在停在道旁的三輪車上,那是生長期六十天的花菜。花菜的上面蓋上一層濕了水的布,主要是為了保持菜的新鮮,為明天早晨在蔬菜批發市場賣個好價錢。現在收割的是包菜,女人将整棵包菜齊根砍下,層層剝皮,最後隻剩下菜心。女子說:“今年天太熱,壞了不少。”我說:“這還賺什麼錢,都甩掉一大半了。”她說:“沒有辦法。去年包菜一畝地好的話可以賣六七千。今年批發價一塊三四,又壞了不少,掙不到多少錢。今年家家都這樣。”男子在一旁搭腔,一年的開支要兩萬多塊,在開發區的蔬菜批發市場租一個攤位每年要一千塊。晚上把菜送過去,第二天一早空車返還,吃飯和油錢要幾十塊錢呢。在那裡吃兩餐便當。現在油漲價了,要六七塊了。我見女子将菜連剝帶削,扔掉一大半,覺得挺可惜的。她說:“就這樣到人手裡還要剝。”我問:“為什麼不種價格高的花菜?”男子答:“花菜的成長期長,有五十天的,六十天的,九十天的。包菜成長期短。”我建議道:“每年過年,黃瓜都賣得特别貴,你這旁邊的大棚裡可以種些黃瓜。”男子說:“種黃瓜的話大棚必須蒙上三層膜,裡面的溫度要高,否則它就不長。要想溫度高,那就要耗電,成本搞不起。”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不種田不知道農人苦。

夫妻二人默契地配合着,一個收割,一個裝袋,不知不覺半壟地完工了一大半。

田間管理的農人

沿着田間的小路往前走,看見田埂旁肆無忌憚地散落許多空的農藥瓶和花花綠綠的辨別為農藥的空包裝袋。有的地頭幹脆将空農藥瓶挂在棍子上,插在地頭田間借風搖晃,用以驅趕吓唬南來北往的鳥兒,并不在意讓人看見。沒有農藥,地裡的害蟲會把菜吃光,不用化肥,地裡的苗就不怎麼生長。地頭田間,現在已經離不開農藥和有機化肥。

一個年輕小夥子在青菜地裡噴除草劑,他把噴頭壓得很低,傘狀的噴霧覆寫了綠油油的小青菜。

一個中年漢子蹲在路口擺弄着什麼。原來是拿着小碗在配農藥,他正用溝渠裡的水稀釋着。見我伫足看着,自我解釋道:“哪個菜不打農藥?現在的農藥隻有七天期,很短,沒有毒,人都能吃。這菜我們自己也吃。現在的農藥不像以前的農藥有毒了。”他将稀釋好的農藥箱背到身後,左右搖晃了幾下,拿起噴槍走向田間。我說:“南瓜不需要打農藥吧,蟲子不愛吃南瓜。”他說:“南瓜葉子蟲子照樣吃。隻有山芋蟲子不吃。早稻裡的農藥少,但種的人少,你不容易買不到。晚稻裡面的農藥多些,一開始就吸收很多。”我問:“田裡黃燦燦的是晚稻嗎?還是麥子?”他答:“晚稻。馬上就要割稻了,有的已經割過了。”他走向田間時對着正在打藥的年輕人說:“這些城裡人,連稻子和麥子都分不清……”秋風把他的話吹過來,我有些尴尬。

田地上,一個中年人在一鍬一鍬地挖地松土,能用自己的一把力氣犁地,是不舍得花50元/畝的價錢來請農機的。

每一次到老洲來都有收獲,除了飽覽一望無垠的金秋麥浪,聆聽不同的鳥兒在田間地頭吟唱,在勞作的農人身上,我看見最樸素的思想。在一路追趕農機忙不疊地付錢的老叟身上,我看見了誠實、勤勞和善良,還有信任。他與農機司機之間,一個說多少,一個付多少,沒有讨價還價,彼此相信對方;在收割大包菜的夫妻身上,我看見他們不以次充好,甯願自己吃虧,不薄待他人的品質。

田野上的風,和煦溫暖;田野上的人,樸實無華。青瓦白牆的村莊掩映在筆直的杉木林裡,秋陽将絲線穿透林間。一群驚慌失措的雞向灌木中逃竄,有隻外來的狗擾亂了它們的安甯。老去的絲瓜孤零地挂在架子上,長歪的冬瓜在地裡爛了半截。葡萄藤上的葉子開始枯萎,嫩綠色的草莓秧苗在大棚裡冒出頭。這是十月的老洲,農人在耕作。他們鐘情于這片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種,與四季交好,同光陰白首。

想起了艾青的詩:“為什麼我的眼中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作者: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