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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結号》——73年前發生在八達嶺腳下的真實故事

作者:龍澤翌
《集結号》——73年前發生在八達嶺腳下的真實故事

雲盤山上顯英雄(前排左一為連長何有海,左二為常孟蘭)

2000年,中央電視台《東方時空》播放了一期訪談節目《為了那聲軍号》,講述解放戰争時期,排長常孟蘭接到連長何有海關于阻擊敵人掩護大部隊轉移的任務後,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仍未聽到撤離戰鬥的集結号令。常孟蘭一直有一個解不開的心結,就是當時的集結号到底有沒有吹?他們有沒有完成掩護任務?為此,他花了将近50年的時間四處尋找何連長,最後卻獲知連長犧牲在北韓戰場。

節目播出後,作家楊金遠看到,他有感而發,寫了一篇名為《官司》的1.3萬字的短篇小說,發表在《福建文學》2002年第4期上。2002年6月被《小說月報》轉載。著名影視演員張國立看後感覺不錯,将小說推薦給好友馮小剛。沒多久,根據小說《官司》改編的影片《集結号》出爐了。

2009年5月,吉林省軍區邊防某團宣傳股股長隋耐新接手團史館擴建任務。在網上搜尋第七任團長宋選才時,意外出現大量影片《集結号》中連長谷子地的原型常孟蘭、團長原型何有海的報道内容。常孟蘭、何有海、宋選才?幾個似曾相識的名字立即引起了隋股長得注意。他隐約想起,三個人的資料在團史館裡均有文字和圖檔記載。為了深入查明這段曆史真相,還原故事原型,隋股長把所有關于“集結号”的報道收集整理。

那一聲集合軍号:一個老兵永遠的心結

  常孟蘭已于2005年辭世。據常孟蘭的兒子——河北贊皇縣張楞鄉的常貴文回憶。在他的記憶裡,從小時候起,父親就常給他講那聲軍号的往事,那聲軍号永遠是父親的心結,直到他閉上雙眼,嘴裡還念叨團長到底吹沒吹軍号!

  常孟蘭1945年參軍,在晉察冀軍區四縱十旅三十團三營八連當戰士,1948年11月19日,常孟蘭時任八連二排排長,所在的團正在向關外轉移,與國民黨“暫三軍”主力于北京延慶縣桑園鎮(現大榆樹鎮東桑園村與小泥河村交界處)的古長城腳下不期而遇。

敵人一時摸不清虛實,開始停下來排兵布陣。當時的形勢是敵強我弱,走為上策。團首長當機立斷,決定借着夜幕的掩護,立即撤離,甩掉敵人,防止被敵人一口吃掉。為保證大部隊安全撤離,團首長隻好把“斷後”的任務交給八連。八連連長何有海又把在最前沿牽制、吸引敵人主力的任務交給了常孟蘭,指令他帶五班的7個人執行這項最艱巨的任務。連長帶領連隊其餘的人在大部隊和常孟蘭等人之間接應,并提防其他方向可能出現的敵人。

  連長指令常孟蘭在敵人的必經之路阻擊,隻要他們能夠拖到天徹底黑下來,大部隊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常孟蘭問:“連長,那我們什麼時候撤退?”“等我在山那邊吹響一聲長号,你們就完成了任務,就可以撤出戰鬥了。”

  常孟蘭和他的7名戰友在(今大榆樹鎮小泥河村西坡)的山道上擺開陣勢,常孟蘭專門安排了一名甯晉籍小戰士離開陣地100多米,在一個高地隐蔽,摘掉棉帽,專門傾聽山那邊的軍号聲。8個人心裡都清楚,那一聲集結号,連着自己的任務啊!

  在一段聽得見心跳的等待之後,敵人沖進了射程,戰鬥打響了,敵人一波一波地沖上山路,又被常孟蘭帶着戰士們用機槍和手榴彈打退。身經百戰的常孟蘭感覺到,在他參加的所有戰鬥中,哪一次都沒有這次艱難,敵人數量也許有一個軍!因為山下分明有汽車和坦克的聲音。

  戰鬥打響有二十多分鐘了,天已經黑了,對面敵軍如山,眼看幾個人很難堅持,負責聽号聲的小戰士沉不住氣了,急匆匆地跑過來對常孟蘭說:“排長,這仗沒法打,這不是明擺着送死嗎?估計這會兒咱們的部隊也走出去有一截子了。再說,天馬上就黑了,敵人不見得會追咱們的。幹脆,咱悄悄撤走算了。”

  “繼續打!”常孟蘭堅決又幾乎是絕望地下着指令,他喊:“号聲不響,我們就不能撤,違者就地執行紀律!”

  8個人,就這樣悲壯地進行着頑強的阻擊。他們居高臨下,艱難地打退敵人的三次進攻。子彈、手榴彈已經打出去多半,8個人精疲力竭,有人負傷了但仍咬牙堅持,等着那一聲軍号。這時,他們已經堅持了一個半小時,天已漆黑了,黑暗淹沒了背後的山野,大部隊肯定已安全轉移,任務肯定已完成,戰士們再次催促常孟蘭撤退。

  但那一聲軍号,還是沒有吹響……

  常孟蘭猜測,也許是連長在那邊也與敵人接上火了,也許是他們在激烈的戰鬥中沒有聽到連長在遠方吹響軍号,也許是連長已經帶隊離去,也許是連長忘記了吹軍号……但他堅持着,無論是怎樣的一個也許,隻要沒有聽到軍号響起,他們就得一直頂下去!

  敵人第四次進攻改變了戰術,先打來一顆照明彈,把幾個人的陣地照得一覽無餘,然後一陣猛烈的炮擊,常孟蘭看到兩個戰士當場犧牲……很快敵人就沖上來了,雙方膠着在一起,活着的幾個人各自為戰,誰也顧不上誰了。常孟蘭提着一挺輕機槍,在紛亂的敵群中殺出一條血路,在黑暗中突圍而去。也許是夜幕的掩護,也許是黑暗中的敵人怕傷了自己人不敢輕易開槍,常孟蘭竟奇迹般突圍出來,一口氣奔出幾十裡地。

  突圍後,常孟蘭先是沿途打聽部隊的行蹤,一直找了好長時間。因為當時戰事頻繁,沒有人知道他所在部隊的确切音信,常孟蘭隻好回到了老家贊皇縣張楞鄉北竹裡村。

  奇迹般活了下來,常孟蘭開始了他一生的愧疚和牽挂:剩下的幾個戰友估計都犧牲了,他們的死都和自己堅持等那一聲約定的軍号有關。此外,更重要的是,他認為自己作為一名軍人,做事必須要有始有終,那場阻擊戰的戰況還沒有向部隊複命,就等于阻擊戰還沒有結束。

  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後,常孟蘭北上北京,找到了北京軍區一個專門負責收容戰争中失散人員的部門,部門的首長确認了他的身份,給他開了介紹信,發了路費,讓他暫時回家等候消息。然而一晃兩年過去,他沒等到任何音信。于是他又一次去了北京,但負責接待的同志卻告訴他:他所在的部隊已入朝作戰,讓他回家待命。常孟蘭牢記軍人服從指令的天職,回家繼續等回音。

  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年複一年的等待。常孟蘭不甘心就這樣幹等。40多年中,遠到東北、山西,近到石家莊、保定,都留下過常孟蘭苦苦找尋的足迹,找老戰友,找軍區、部隊,但每次都是一無所獲……

  每當失望地回到家,常孟蘭都覺得自己活在一場夢裡,他不敢相信7個戰友全部犧牲,他曾幻想着他們有人還活着,會和他一起去見連長,彙報當時的戰況,也問問連長,為什麼他們沒能聽到那一聲期待的集結号?

  常孟蘭也曾到過幾個戰友的家鄉,除了他親見犧牲的兩個戰友外,其他5人也一直下落不明,他幾乎不敢面對戰友的家屬,那一聲軍号成了常孟蘭永遠的心結。他期望着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部隊,歸隊,因為他一直認為自己還是一個兵。

上世紀80年代末期,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在北竹裡村北建了一個訓練場,不時有成群的學員來此訓練,這讓常孟蘭很興奮,像見到了久别的親人,他主動找到負責的軍官,要求幫部隊幹點活。從那時起,駐訓的學員一到,他就到營房裡幫助燒水幹活。

  漸漸地,官兵們知道了常孟蘭的身世,對他也很親近。後來,學院的副院長王定慶少将也認識了老人,他深深為老人的堅定信念所打動,鄭重地答應幫他找老部隊下落。由于年代已久,部隊的建制已有許多變化,直到1996年初,王定慶終于确切地打聽到,沈陽軍區某集團軍是常孟蘭當年所在的晉察冀軍區第四縱隊,駐在遼甯本溪某團前身就是常老所在的三十團。

  聽到老部隊的消息,常孟蘭激動得一夜未眠,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動身。當時已是小年了,家人急忙勸阻老人,但是怎麼也攔不住。常孟蘭帶上幹糧,背上行李,從河北到遼甯,一路艱辛。

  到了本溪,才知道部隊換防到一個小鎮,他在車站蹲了一夜,翌日是大年三十,幾乎沒有車輛到小鎮,當時,天色已漸黑,又下起了大雪。常老一咬牙,拿出當年戰鬥作風,在風雪中步行前往營房……

  1996年春節,遼甯本溪某團發生了感人的一幕:“報告!團長同志,原晉察冀軍區四縱十旅三十團三營八連二排排長常孟蘭,奉命于1948年11月19日帶領五班七名戰士,在延慶縣桑園鎮執行阻擊任務掩護全團撤退,按照上級指令,堅持到最後。在戰鬥中我與部隊失散,兩名戰士犧牲,其餘人員下落不明……請首長訓示!”

  望着眼前這位飽經風霜的老兵,聆聽那久遠的戰鬥故事,年輕的團長雙眼濕潤了,他雙手捧酒敬道:“常孟蘭同志,我代表團黨委對你和你的戰友在多年前的那場阻擊戰中所表現出的巨大犧牲表示衷心感謝,對你在戰鬥中所表現出的大無畏的氣概和你對組織交給你的任務的負責精神緻以崇高的敬意!你們的戰鬥任務完成得非常出色!”常孟蘭哆嗦着端住那杯酒,和着激動的淚水一飲而盡。

  幾十年來,艱辛奔波于河北、北京、東北等地尋找連長何有海、尋找老部隊的常孟蘭,懷揣着老家河北贊皇縣張楞鄉北竹裡村出具的介紹信和一張他珍藏了半個世紀的曾被《晉察冀日報》發表過的“雲盤山上顯英雄”的老照片,像一個迷失了很久的孩子找到家一樣,終于輾轉找到了自己的“組織”。

  遺憾的是,部隊的隻查到何有海1948年擔任八連連長,以及随後到第十九兵團軍政幹校學習的資訊,至于畢業後參加抗美援朝的情況沒有人能說清,于是就告訴常孟蘭何有海犧牲在北韓戰場的消息。其實,何有海在新中國成立之後就改名和有海,抗美援朝回國後,調任某軍教導大隊隊長,後任解放軍東北公安軍内衛部隊某營營長、遼甯公安總隊遼中大隊大隊長,及鞍山體委書記等職,1981年從鞍山警備區副師職崗位上離職休養。

  後來,何有海老人從媒體得知常孟蘭不僅活着,而且生前一直在尋找自己求證當年的集結号是否吹響時,禁不住眼含熱淚,愧疚地說:“當時明知道他們活着的希望太小,我心裡也想讓司号員吹集結号,但沒有上級的指令,誰也不敢私自吹;況且号聲一旦吹響大部隊暴露目标,所有的犧牲都白費了……常孟蘭是我的好兵!”可惜,常孟蘭已于2005年辭世,兩位老戰友生前未能見上最後一面,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而他們倆的老團長宋選才,早在1948年7月攻克豐潤縣的戰鬥中就英勇犧牲了,後來被安葬在華北烈士陵園。

  部隊核實了常孟蘭的身世之後,曾想把他送到榮軍院安度晚年,被他拒絕了。他說:“我不是來給部隊找麻煩的,也不是來要待遇,我是來交差的。那麼多的戰友都犧牲了,我也不用部隊給我養老。我還回農村去,我已經習慣過農民的日子了。”一周後,常孟蘭謝絕了首長的挽留回到家鄉。回來後不久,贊皇縣有關部門根據部隊寄來的信件,給他落實了老兵待遇,每月幾十元的生活補貼,就是這點補貼,他開始還堅持不接受。

《集結号》——73年前發生在八達嶺腳下的真實故事

為了那沒有吹響的集結号——電影《集結号》原型在吉林某邊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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