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陈铭枢将军孙女陈小涟
我与执信中学有缘,五十九年前我走进执信读书,十年前我从美国回来参加执信中学90周年校庆,才知道伯伯廖承志,姑姑廖梦醒原来也是执信校友,上段时间又得知祖父陈铭枢与伯婆何香凝都曾是执信中学校董。
在这里我想讲我家和廖家三代人的故事。
我自小就很叛逆,独行独往,总是干出一些出人意料之外事情。1962年我14岁,受小说《军队的女儿》邢燕子去农村插队影响,我跟班里几个同学报名去河北农村插队当农民,要去看看农村的广阔天地。这可把父母吓坏了,想方设法阻止,最后想出来的办法,是叫我返回广州读书,顺便陪阿嫲。

嫲嫲与我
1948年最后一天我在香港出生,是陈家第一个孙辈。嫲嫲因此视我为掌上明珠,呵护倍至。去广州照顾,陪伴嫲嫲我是义不容辞的。那时父亲在国务院外事办公室主任廖承志劝说下,在广州华侨新村建房子,准备从香港接嫲嫲回去住。1964年暑假时,我被家长们安排转学到广州执信女中初三五班当插班生。那个年代,一个小女生户口是不可能单独从一个城市转到另一个城市的,我转学、转户口事宜,自然是廖承志伯伯帮忙。
嫲嫲和廖伯婆何香凝做了一辈子朋友。大革命时期她们在广州相识,廖伯婆是多才多艺的才女,我啊嫲却是大字不识几个,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好朋友。伯婆当时是女权主义倡导者之一,她鼓励阿嫲参加妇女识字班;带她参加各种妇女活动。
图注:1926年7月何香凝带领广州妇女到车站欢送爷爷陈铭枢的第十师出师北伐。阿嫲朱光珍,李济深夫人周月卿,周恩来夫人邓颖超都有参加。相片里小男孩是我父亲陈广生,那时他才九岁。
1931年爷爷赴沪任职京沪卫戍总司令官兼代淞沪警备司令,将阿嫲,姑婆一家安置在上海。
1932年1 月28日淞沪抗战打响。嫲嫲朱光珍同廖伯婆一起组织妇女为十九路军将士缝制御寒冬衣,何香凝派嫲嫲去南京路上先施、永安、新新、大新等四大百货公司募集抗战物资,得到大批捐助。
宋庆龄先生办的国民伤兵医院
与此同时,宋庆龄先生准备筹建一个较高水平伤兵医院救护在淞沪前线受伤将士。她推荐廖伯婆何香凝和嫲嫲朱光珍等为理事,为筹建奔走。国民伤兵医院终于在1932年3月5日成立,收治了大批伤兵。
1932年5月28日,十九路军在苏州举行追悼淞沪抗日阵亡将士大会。上海的妇女代表也参加了追悼会。左图最前面白衣者为宋蔼龄,其后被搀扶者为何香凝,后排右一为嫲嫲朱光珍。
嫲嫲在1934年初福建事变失败后离开上海到香港,廖伯婆却是一直留在上海直到1937年11月上海沦陷前,才与廖姑姑一家从上海坐船到香港。伯婆一到香港,嫲嫲立即接她到山顶宏丰台的家小住。还腾出一间书房给伯婆作书画室之用。每日廖伯婆习作之余就同嫲嫲坐在门前藤椅上远眺山下风景,谈天说地无所不聊。廖伯婆大嫲嫲八岁,她像大姐一样带着嫲嫲参加各项香港抗日团体活动。
第一排坐者从左至右是黄慕兰,何香凝,赵洪文国,朱光珍,邓颖超。邓颖超边上站立者为廖梦醒。
1938年9月,被誉为 “游击队之母” 的赵洪文国访港宣传抗日。香港多个抗日妇女团体开招待会接待了她。廖伯婆和嫲嫲所在的《中国妇女慰劳将士后援会香港分会》也是当时的抗日团体之一,她们与赵洪文国一起合影留下这张珍贵的照片。
这张相片我是在廖姑姑女儿李湄所著《家国梦縈-母亲廖梦醒和她的时代》一书里看到的。2018年,李济深小女儿李筱松姑姑带我找到李湄大姐,大姐将这张高清照片翻出来让我拿去复制。
嫲嫲和廖伯婆两位老人除了文化水平相差甚远之外,却神奇地有不少形同之处。她俩个子都很矮小,都喜欢抽烟,吃东西不忌口,爱吃甜食。廖伯婆是众所周知天足,我嫲嫲小时候虽然被迫缠足,年纪稍大些就自己剪去缠脚布还其自由,脚趾虽已伤到,但还保留了一双可以行走自如的大脚。两人都活到九十多岁高龄,实属长寿。她俩相见时便促膝谈心,相离不见时便书信不断。
这两张新年贺卡是1939年廖伯婆自己精心制作送给嫲嫲留念的,嫲嫲视为珍宝一直留在身边。
1941年香港沦陷,伯婆去桂林,爷爷去重庆,嫲嫲留在香港独自看房子,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
1976年我从海南岛调回广州,九十多岁高龄的嫲嫲将香港宏丰台房子卖掉,离开香港搬回广州华侨新村与我同住。家中与爷爷交往的文人墨客如柳亚子,叶恭卓,林直勉,许世英等人的墨迹书画却随我母亲移民美国一起带了过去,直到母亲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才发现有这么多具有历史价值的文物。
其中,陈铭枢撰李济深书的《十九路军淞沪殉国并历年死难将士公墓纪念碑文》、陈铭枢撰刘纪文书的《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最珍贵。2017我将这些文物带回广州,将27件捐赠给“大元帅府纪念馆”。
陈铭枢撰李济深书《十九路军淞沪殉国并历年死难将士公墓纪念碑文》
陈铭枢撰刘纪文书《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
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爷爷陈铭枢担任中南抗美援朝总分会副主席。他在民革的抗美援朝会议中认捐上海房产一座。因那时房产是在嫲嫲名下,廖伯婆当即写信给嫲嫲请她答应。嫲嫲怎么会拖后腿呢,她连唯一儿子也送回大陆建厂支援抗美援朝保家建国。
我3岁那年,为支持新中国建设和抗美援朝,父亲说服嫲嫲,和妈妈带着我和1岁多妹妹迁厂到天津。安定后,父亲也将嫲嫲接到天津与我们同住。每逢节假期,全家会去北京探望爷爷和他的老朋友,伯婆何香凝家是我们必到之处。
1956年我7岁,父亲带我和嫲嫲去北戴河探望伯婆。嫲嫲同廖伯婆一聊就是一整天,她们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往事。临走时廖伯婆送我们一大篮子水蜜桃,那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桃子。嫲嫲在天津只住了两年,主要是寒冷的冬天使她经常感冒生病,嫲嫲只好又搬回香港。每年天气暖和了她又会来住一阵子。
廖梦醒姑姑送给我父母的照片。
我家搬到天津后,父母同廖家第二代也保持书信来往,特别是廖梦醒姑姑。这几年我整理资料时发现多张廖姑姑寄给我父母照片,照片后面都有她的署名,这几张照片是文革后期廖姑姑寄给我父母的。
1965年我考入执信高中,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我没机会读完高中课程也没有资格留在广州城里。1968年上山下乡洪流将我推到海南岛儋县蓝洋农场,离家就更远了。
好像是从1971年开始,知青每年可以回家探亲一次。那时交通很不方便,我从海南岛回天津探亲一趟要折腾好几天。除飞机以外,各种交通工具牛车,汽车,轮船,火车轮番坐才能回到家。我家那时住在一个叫德龙里的小胡同里,只有一室一厅,我回去还真有点挤。节假日爸爸都会到北京去探望亲朋。除了探望姑婆(爷爷的胞妹)一家外,他一定会带我去西便门探望他老师李一平公公和廖梦醒姑姑。因为李公公和廖姑姑住在同一个大院里,他们两家就是我们必到之处。
廖梦醒姑姑寄给我的信函,我至今保留着。
廖姑姑得知我在海南岛农场工作,很是高兴。还跟我聊起她曾经去过兴隆华侨农场参观的一些往事并要我留下通信地址。从那以后廖姑姑和我便成忘年交笔友。从海南岛到1976年回城工作、1979年去美国留学、1981年结婚,我与廖姑姑书信往来十几年未间断过。廖姑姑是我的良师益友与精神支柱,她对我帮助胜过父母,她的教诲使我懂得在艰难困苦中如何坚强做人。
后来我也继承爸爸的习惯,每次到北京都会去探望李公公和廖姑姑。最后一次见到廖姑姑是1985年,上图为1979年我赴美国留学前与廖姑姑,妈妈和妹妹在她寓所合影。廖姑姑1988年走了,我那时在美国。赶不回去见廖姑姑最后一面,这是我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