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时,家家的日子都过的是紧巴紧,可以说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粮食全靠队里分,但不会多,甚至不够吃。遇到年景不好时,地里么收成,还要吃国家返销粮。身上穿的粗布衣服,都靠家里女人纺,织,染,再一针一线做成。夏天一件粗布褂,冬天一身大裆裤,老棉袄。里边连个衬衫都没有。

由于吃水靠和别人搭伙从深井里往上用辘辘摇,非常困难,所以平时用水很节约。加上没有可替换的衣服,身子也不经常洗,这就给蚤子创造了得天独厚的生存条件,它们肆无忌惮繁衍生息,甚至几世同堂。可以说当时是:通讯靠吼,交通靠走,取暖靠抖,花钱没有。吃的粮食每天都要精打细算,粗细搭配,才能勉强熬到明年夏天分粮的时候。那时候的人,都是猴瘦猴瘦的,哪有现在这么多胖人。如果哪家孩子多,饭量大,粮食就根本不够吃,必须借 ……
那时候,借粮食可不是件容易事,因为每家每户余粮本来就不多,如果街坊邻居知道你还借粮给别人,自然就会在背地里议论你这粮食从哪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要是传到队长耳朵里,还不知道怎么制你了 ……
到了冬天,农闲时节,为了生活,青壮劳力都想出去挣点辛苦钱贴补家用,靠生产队挣那点工分是远远改变不了家里这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
那时候我家里上边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边一个弟弟,再加上一个在四岁奶奶就去世了的叔叔(是父母抚养大的),光娶媳妇就把家里掏的空空了。眼看着我也十七八了,按当地农村人的习惯,也该瞅对象了。你说农闲时一个小伙子总不能坐在家里等着喝西北风吧?可又找不到合适的活干,在父母的鼓励下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去那寒风料峭,白光刺目的盐池…记得那是一九七八年,我虚岁十八了,俺爹给队长说了好多话才弄要下一个名额:下盐化拉硝。在当时,能去干这的都得有个关系哩。
首先,我们每人拉一个平车,上面放着铺盖卷,锅碗,咸菜,油,面,馍馍,穿上妈妈特地做的土布祙子(听去过盐化的人说下池拉硝穿雨鞋脚容易出汗,土布做的祙子吸汗),相伴着一早出发……
从我村去运城盐池,足有百里之遥,而且都是沙石路面。那时候公路上汽车屈指可数,没有现在这么多,搭个车雇个车都方便。
天还没亮,我们几个就拉着平车踏上了征途。多么漫长的道路,枯燥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靠两条腿机械的往前捣腾……
刚开始走,还有点新奇兴奋,可到了后半天,两腿就好像不是自个的了,僵硬麻木,能原地站一会,都觉得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整整一天就那么走啊走啊……天黑后终于走到了盐化区二厂六工段的民工宿舍所在地……
放好铺盖,由早先来的大队带工头领着我们去保管室领锨和高腰雨鞋。
保管室离住的地方也不远,一会就到。这管劳动用品的保管,长着一副瘦长脸,戴着深蓝色棉帽子,操着外地口音,冷着脸问脚多大?然后从一大堆旧雨鞋中挑出两个扔出来,让站在门外边试,绝对不允许踏进房内一步。领着我们去的带工就犯了大忌,他待我们领完东西后对保管说还需要个打气筒,当保管扭身取东西时,他也跟了进去,等接过递来的打气筒,弯腰准备试一下看行不行时,冷不丁被这保管从后边端着他刚撅起的屁股推出门外,差点没摔倒。而且还被臭骂一顿。当时我看我们那带工的脸,真比哭还难看……这些管理员,对待民工都一个样,态度相当恶劣,看得出他们从骨子里对民工有种不信任和看不起……
所谓的宿舍,是一个长长的房间,房子不高,站在炕上就能够着房的横梁。和生产队的饲养室差不多,不同的是没有撂粪窟窿。
中间过道,两边是大通铺,房间的另一头,盘个大炉子,取暖做饭两用。炉子旁摆满了被脚汗浸透的棉布袜子。
通铺上每个人仅有二尺多宽空间,睡觉时一律头朝外,像一条条麻花摆放着。谁要半夜起来小解,回来时,领地就会被旁边邻居一个翻身据为己有。
房子里充斥着烟味,汗味,脚臭味……
到了晚上,一阵喧嚣过后,继而代替的是此起彼伏,响彻如雷酣声……
到了后半夜两三点,就有人起来做饭,起的迟了,排不到根前,就得去食堂打饭。因为去的时候,都是从家里拿的东西自己做,不为别的,就为省几个钱钱……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在带工的吆喝声中拉着各自的平车,拿着大号铣,穿着高腰雨鞋去上工了。
住的地方离工地有五六里路,得下一个大坡,再走一段滩路才能到。
站在陡坡上,远望盐池,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
运城(古时称潞城)盐池面积 132平方公里,是世界上三大硫酸钠型内陆盐湖之一,其矿体成分主要是硫酸钠、氯化钠和硫酸镁。是中国最古老的盐池之一,有着悠久的制盐史和独特的制盐工艺。4000多年前,先祖们就是在这里捞采天然结晶的食盐。1300多年前,隋末唐初的时候,运城盐湖先民们发明完善了“垦畦浇晒法”,也就是平常所说的 “五步产盐法”。即集卤蒸发、过“萝”调配、储卤、结晶、铲出五步。这一方法早于其他国家约 1000年,为世界产盐技术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英国科学家李约瑟博士称之为 “中国古代科技史的活石。
在一望无际,寒风刺骨的硝池里,一群群人拉的拉,装的装,用最原始的办法,把洁白的硝从池子里一路上坡要拉到料堆上。
说到料堆,也有讲究,在哪块堆料,都得看个中间高,四周低的地方,这样,量方时就能沾点光。
每到收方时,带工的陪着笑脸忙前忙后的招呼着几个板着面孔,一副公事公办的老工人(最早在盐池下苦的河南,山东,安徽等外地民工转为正式职工,俗称老工人),极力的讨好着人家。递着烟,说些奉承话。因为每天民工的工资就看量的硝体积是多少再除以出工天数,算下来一天从早干到晚也就是个三块多点……
干到中间,大家拿出各自带的馒头蘸点盐,疙蹲着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那个香啊比吃摊子都美。当然,也有吃大灶送来的,但送来时就不太热了。同去的一个年龄大的把早上烧好的汤灌到暖壶里,等吃饭时倒出来还是热气腾腾,不过很麻烦,打掉暖壶就不合算了。
饭后,装的人都要自觉换拉平车的,也算是个不成条文的规定。
那家伙,才叫拉车呢,一步不使尽全力都不走。
车轮碾在荆条编的笆笆上,轮子所到之处,荆笆就往下陷,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气……
再加上平车后边笆笆缝隙中不断掉落像融雪一样的硝水,踩在上面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就会滑倒,用现在一句时髦话讲:真是拼尽了洪荒之力……
当时尽管是冬天,寒风刺骨,但身上的汗水总是流个不停。
那个苦啊,么法想像,就像个没娘的孩子,一切靠自个撑门楼子,卯眼不硬,就会吃亏。
都是民工,可谓之三教九流,五王八侯,什么人都有,每天吵架打架是常事,粗俗不堪的话在枯燥繁重的劳动中不绝于耳……
自己当时年龄还小,对这些粗鲁不雅的话语很是反感,但也无奈,权当是没听见。总觉得这种环境和氛围与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大相径庭,只少目前也是没有办法改变而已……
每个拉硝的平车中途换人不是固定的,谁想换哪个都可以。这可苦了拉个大平车的我,都抢着换小平车,没人愿意换我。偶尔有人来换都是一同去的相互照顾。就这样干了几天,实在吃不消了,就给家里捎话说弄个小平车,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好在那时大哥在县化肥厂工作,不几天,就坐顺车送来一个平车。
当我高兴的走到送来的小平车根前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妈呀!这个平车比我拉的那个还大一号……
就这样,苦苦撑了半个月后,我和两个伙伴商量着准备打道回府。
又是一个早晨,我们三个人各自拉着自己的平车和铺盖,穿着一身泛碱的衣服,披着冬日的阳光走在从盐化回家的路上……
不同的是,我拉的平车上还装着一个平车……
图文:冯建民 编辑:王亮 临猗网原创